母親上了年齡,身體多有不適,但是,只要出去旅遊,就啥病都沒有了。套用一句廣告語,「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走路有勁了,吃嘛嘛香」。因此,只要有時間,我每年都要帶母親出門旅行,或遠或近。
最初的旅行,是從漢中境內的景點開始的。每逢節假日,母親都要念叨:「到哪裡去轉一轉?」後來,不等母親念叨,我都會自覺地設計好路線,充當專職司機,從傳統的南湖、紅寺湖、靈巖寺、武侯墓(祠)、五龍洞、黎坪,到近幾年新開發的大漢山、留壩老街、漢水源、紫柏山等等,都留下了母親的身影。窗外的風,仿佛能吹走所有的遺憾、不快和痛苦,一生辛勞、飽經坎坷的母親,旅途中臉上寫滿了舒展與開心。
2010年,不幸罹患癌症的母親做了一個大手術,當時她有一個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能活到孫子孫女考上大學。如果活到那一天,她一定要把兩個孫輩親自送到大學裡去。這一天終於來到了,2018年夏天,女兒和兒子分別考上中國科學院大學和合肥工業大學。
我們是9月1日出發的,考慮到母親的身體,放棄了自駕的念頭,一行四人坐高鐵到西安,再乘臥鋪到合肥。一路上,母親十分興奮,一眼不眨,始終望著窗外,時不時對異地他鄉的山川河流、土地風貌作一番評價,發一通感慨。在河南境內,看到大片的玉米一望無際,母親喃喃自語道:「這麼多的苞谷咋吃得完呢!」我笑她在操閒心。
進入安徽境內,江南水鄉畫卷徐徐展開。開闊的河面上,一艘艘運貨的船舶串聯在一起,乘風破浪,汽笛長鳴,還有一個接一個的湖泊,煙波浩渺,一望無際。看到這些異於家鄉風土的畫面,母親感到十分新鮮,舉著手機不停地拍攝。在合肥南站下車後,我們穿越大半個合肥市,把兒子送到合肥工業大學,母親對合肥便捷的交通、乾淨的市容讚不絕口。走在大學枝葉扶疏、風光旖旎的校園,她對孫子說:「這個地方真好,你在這裡讀書,我一萬個放心。」安頓好兒子,我和母親、女兒繼續北上。中途應親戚之邀,在蘇州遊玩了兩天。第一站去了寒山寺,只有初中文憑的母親,在遊覽途中,居然能完整地背出「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在拙政園,母親精神抖擻地穿行在亭臺樓閣之間,領略了蘇州園林的精巧別致和深遠意境。在水鄉周莊,我們徜徉在小橋流水之間,聆聽船娘婉轉的歌聲,感受煙雨江南的婉約之美。母親對蘇州的絲綢情有獨鍾,撫摸著光滑的綢面,誇讚貨真價實,一口氣給自己的老姐妹們買了十幾件旗袍。
離開蘇州,我們乘高鐵上京城。北京是母親一生的念想,天安門、人民大會堂、人民英雄紀念碑等平時電視裡的地方真正地出現在眼前時,母親激動得身體微微發抖,嘖嘖稱讚。站在宏大的天安門廣場,拿著手機,以360度的角度,將周圍景點拍了個遍。之後,我們又遊覽了故宮、王府井、頤和園等景點。把女兒送到國科大的當晚,母親對我說,想再去天安門廣場看一看,我們坐著公交前往,沿途車水馬龍、華燈璀璨,廣場上流光溢彩,天南海北的遊人流連忘返,有一種別樣的壯美。回到家裡,母親逢人就說,這輩子沾了孫女的光,去了一趟首都北京,值了。去年「五一」假期,我和愛人,又帶母親去了一趟重慶,在解放碑,在朝天門,在洪崖洞,在彈子石,母親的步伐輕快有力,完全不像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
在旅行中,母親學會了用手機拍美顏照片,甚至學會了製作美圖和抖音視頻,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她添置了鮮豔的衣服和紗巾,學了多種多樣的拍照造型,看發的朋友圈被人點讚是母親最為開心的時刻,也是寂寞的晚年生活中最大的樂趣。有一周回家,母親提出,讓我帶她到南鄭的黃官走一走,我心裡納悶,「沒聽說黃官有什麼景點呀?」驅車到了黃官,母親望著周圍的山水,告訴我們,1972年,她初中畢業後,作為村裡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被選拔參加社會主義路線教育活動,地點就在黃官。那年深秋季節,她還穿著單衣單褲,一天中午,外公突然出現在她的住處,扛著一床嶄新的棉被和一套棉衣棉褲。原來外公一直牽掛著自己年僅十五歲的女兒,讓外婆趕製了一套過冬的衣被,從勉縣出發,步行近一百裡路,送給母親。為了趕在天黑前回家,外公吃了一口自帶的乾糧,又匆匆往回趕。講完這個往事,母親眼裡泛出了淚花。她還告訴我,當時她住在一戶農民家裡,房東老大娘非常善良,第一天就給她悄悄地煮了四個珍貴的荷包蛋,還不停地說:「丫頭從壩裡到山裡,吃苦來了。」
聽完母親的講述,我突然明白,人的一生,何嘗不是一場旅行。走過春夏秋冬,看遍繁花似錦,回頭一望,最美的風景其實就在自己身邊,是那一個個熟悉的人、那一方方平淡的山水、那一件件靈魂深處日益清晰的往事。
編輯:秦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