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做父母的人來說，人生最難以接受的事大概是與孩子的生離死別。
尤其，當孩子是自己生命中的唯一的時候。
自責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痛心孩子再也回不到身邊。
《地久天長》裡，中年喪子的劉耀軍說過這麼一句話：「時間已經停止，剩下的，就是等著自己慢慢變老。」
普通人覺得變老是一瞬間的。
可對沒有了孩子的父母來說，變老卻又那樣的漫長。
1997年，17歲的女兒白曉燕遇害的時候，白冰冰42歲。
23年後，孤獨的白冰冰在女兒揮之不去的身影中熬過了時間，卻依舊熬不過那場痛苦的噩夢。
在臺灣，白冰冰很紅。
身高不到一米五，年輕的白冰冰的確漂亮。只要她登場，不管是唱歌還是做主持，就一定能鎮得住場面。
觀眾喜歡她，公司需要她。
不過在白冰冰眼中，有一樣東西比事業更重要——愛情。
童年缺愛的人更渴望愛。
白冰冰就是。
父母生了十個子女，白冰冰排行老三。
因為實在沒有經濟條件能照顧好這麼多孩子，父母送走了其中的四個。
「如果我不乖，我也會被送走。」害怕與父母分離，懂事的白冰冰只有想盡辦法證明自己。
做家務、帶弟弟妹妹、勤工儉學、好好讀書……
她做得很優秀，可在父母眼中這還不夠。
他們強制賣掉了白冰冰讀書的機會，迫使她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家。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白冰冰20歲的時候。
因為人美歌甜，她被送到了日本演藝圈發展。
日本人稱，她是臺灣的山口百惠。
有這樣的觀眾緣，如果白冰冰能專注在工作上，她也許會在日本找到自己的機會。
可她沒有。
在事業上升期，她宣布愛上了日本漫畫家梶原一騎，他求婚了，而她要結婚。
日本是一個極其傳統的國家。基本上所有結了婚的女性，都只有相夫教子一條路可以走。
梶原一騎離過婚，有三個孩子，朋友們勸20歲的白冰冰要謹慎。
只是白冰冰覺得，嫁給梶原一騎這個出身豪門又深愛她的男人，她會幸福的。
於是，藝人白冰冰謝幕了，她有了新的稱呼——梶原夫人。
婚姻的一開始，白冰冰的確很幸福。
只是很多悲劇都是以「好景不長」作為開端的。
好景不長，梶原一騎家暴、習慣性出軌的毛病展現出來了。在外陪各種陌生女性花天酒地，帶著酒氣轉身就對自己的妻子進行毒打。
白冰冰哭著向與自己同住的婆婆求救。
爛男人和壞婆婆總是一起出現的。
婆婆看了看她，什麼也沒說，轉身關上了臥室的門。
一次兩次，白冰冰還會選擇忍受和原諒。
但當梶原一騎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開始當著她的面風流的時候，白冰冰帶著肚子裡7個月的白曉燕和一身的傷痕，逃離了日本。
對女兒，白冰冰一開始是抱著複雜的情感的。
雖然胎兒早已成型，可輿論、經濟、事業的各種壓力，讓白冰冰不願意留下她。
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吧，最終白冰冰還是選擇成為了單親媽媽，並用盡全力和疼愛去撫養女兒長大。
同樣也是因為女兒，白冰冰有了對抗世界的勇氣。
離了婚，重新拿起了事業。
白冰冰在臺灣二次翻紅。
對於藝人來說，紅是求之不得的事。
只是在社會不安定的某些地區來說，有錢有名同樣也意味著風險。
尤其像白冰冰這樣，長期只與女兒共處的單身母親。
在命案發生之前，白冰冰和家人已經遇到數次危險了。
1982年，白冰冰曾被兇徒刺中臀部，因為路人相救才撿回一條性命。
1990年，三名歹徒拿著刀和槍，綁架了10歲的白曉燕和白冰冰的父母。
當時白冰冰也在家，在聽到了動靜之後，她衝了出來。
她擋了，她拼了，歹徒似乎不願放過她。後來她只得哭著求著讓自己做人質，換取全家人的性命。
那場對峙一直持續了十幾個小時，最後是蹲守在外面的警察趁著歹徒放鬆了警惕，才救下了命懸一線的白冰冰。
死裡逃生。
白冰冰以為，經歷了這次浩劫之後，上天不會再讓她陷入悲慘的境地。
可是呢？她沒有想到，這次的綁架不是終結，只是序章。
1997年4月14日晚上，正在攝影棚錄製的白冰冰，接到了那個讓她此生難忘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怪。
有點像喝醉了，也有點像吃了迷魂藥。
那個人說：你的女兒被我們綁架了，你要拿著贖金來換你的女兒。
因為聲音狀態不太好，白冰冰以為只是誰的玩笑。
那天早上，17歲的白曉燕高高興興地上學去了。她很好，她不會被人綁架的。
可電話那頭的人接著說：那你去長庚球場旁邊的墳墓吧，那裡有白曉燕的東西。
白冰冰有點慌。
她趕緊聯繫了老師和父母，所有的答案都一樣，她們說，白曉燕沒有上學，也沒有回家。
那個球場很大。
早已失魂落魄的白冰冰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那裡，又怎樣開始尋找的。
四個小時後的那個凌晨，白冰冰找到了一個裝著飯盒的塑膠袋。
一根疑似女兒的手指。
三張屬於女兒的裸照。
還有一封女兒親手寫下的求助信。
只是看到媽媽兩個字，白冰冰便崩潰了。
「我被綁架了，現在很痛苦。」
「他們要500萬美金，不要連號，只要舊鈔。如果報警，我就沒命了。」
在得知白曉燕失蹤後，白冰冰就已經報警了。
白冰冰沒有想到，她與警察的行蹤暴露的如此之快。
不僅僅是周圍人知道了，當她回到家，她發現「白冰冰之女白曉燕被綁架」這件事，被全臺灣省，甚至整個華語圈都知道。
各種記者帶著長槍短炮蹲守在別墅前。
別墅上方是租借了直升機的攝影師和電視臺在進行現場直播。
她的手機不停地響起，只是沒有一個電話與綁匪有關。
「我是記者，你談談女兒被綁架的看法吧？」
「女兒到底是怎麼被綁架的？」
「你真的看到手指和照片了嗎？」
「她還活著嗎？」
白冰冰太害怕了，她害怕一旦綁匪看到新聞，就會殺死白曉燕。
她強忍著傷痛，哀求媒體不要報導有關女兒的任何消息。
不是每個人都有人性的。
比如虐待了白曉燕的綁匪，比如認為一手新聞比人命還重要的記者。
在看到其他媒體還是把白曉燕被綁架作為頭條刊登在報紙上的時候，原先離開的記者回來了，同時，他們也帶來了更多的記者。
兩天後，綁匪再次帶來了電話。
電話接通，他們沒有提到白曉燕的死活，也沒有再說繳納贖金的地點。
對面只是傳出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平靜地播報出與綁架案相關的新聞。
這是綁匪的警告。
他們感覺到了白冰冰的背叛。
白冰冰再三解釋，秘密不是自己洩露出去的。
失去了信任的綁匪不願再相信她。
他們給白冰冰指定了一個最後的交易的地點，並再次告誡她：如果有別人跟著，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的女兒了。
可是現實呢？
視頻資料給出了這樣殘忍的畫面：白冰冰和警察扮演的司機帶著足夠的鈔票開車在前飛奔，在後面，數輛媒體車閃著燈，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他們不撤，我們也不撤。」
就算被警察攔截下來，記者也不怕與對方引發衝突。
只有拍到獨一無二的照片，才叫贏。
這樣的場面一次又一次的挑戰著綁匪的耐心，也讓原本就孤立無援的白冰冰更加身心俱疲。
幾天的時間，綁匪改變了七次交贖金的場地和方式。
每一次，白冰冰都要想盡各種辦法擺脫偽裝成各種各樣記者的跟蹤。
太難了。
原本白冰冰就是家喻戶曉的明星，再加上連續幾日記者不停的報導，走到哪，都有人能認出她。
她的行蹤一次次的暴露。
冰冷的記者全然不顧她以死相逼的請求。
這樣的貓鼠遊戲，摧殘了白冰冰的神經，同時也真的玩怒了綁匪們。
在警方連續撲空，綁匪數次失約後，4月28日，最終的噩耗還是來了。
在當地某處排水溝中，有路過的民眾發現了一具缺失了手指的女孩屍體。
一開始，沒人能確定那就是白曉燕。
因為她的死狀，太慘了。
赤裸的身體上滿是傷痕，由於毆打再加上長時間的浸泡，屍體已經腫成了正常人的兩倍。
她的頭上有鈍器傷，脖頸上有勒痕，下體也有性侵的跡象。
甚至為了讓她永遠沉屍河底，兇手還在她身上綁了重達三十公斤的鐵錘和榔頭。
試問有哪個母親會願意相信這一切都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呢？
經過鑑定，法醫說，白曉燕已經死去很久了。
在白冰冰四處奔走的時候，在白冰冰哭著求記者放過自己的時候，在白冰冰還期待著女兒回家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後來，歹徒承認，當19號晚上他們再次看到電視上的新聞報導，就決定不能讓白曉燕回家了。
是綁匪殺死了她。
也是記者害死了她。
當白曉燕死亡的消息被證實，娛樂記者再次改變了發聲的態度。
他們表示同情、遺憾，他們說綁匪殘忍，他們督促警方要把還在逃亡的綁匪捉拿歸案。
記者的做法讓整個臺灣島震怒了。
5月4日，數萬民眾走上了街頭，除了想為白冰冰得到媒體和官方的一個說法，同樣他們也希望警方能夠早日捉到兇手。
不然，那麼多還活著的白曉燕和媽媽們又怎能淡定地活著呢？
民眾的擔憂竟很快成為了現實。
知道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後，白曉燕案件的三個主要嫌犯林春生、高天明、陳進興拿著槍枝，開始了他們的逃亡之路。
在被捕前的幾個月中，他們再次犯下兩起綁架、多起強暴案。其中，又有三個無辜的人死在了他們的手上。
8月19日，在與警方的槍戰中，林春生被擊斃。
11月17日，不願向警方投降的高天明舉槍自盡。
而陳進興，明知走投無路，卻還在第二天潛入一外籍大使的家中，再次製造了一場國際綁架案。
最終，在11月18日晚上，陳進興才終於選擇了自首。
陳進興被捕後，最不想見他，也最想見他的，是白冰冰。
失去女兒的她，有太多太多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
可陳進興卻不給她答案。
一起犯案的人都死了，不管陳進興怎麼編纂綁架過程，也沒有人能戳破他的謊言了。
在法庭上，他極力的推脫。
他說他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他沒有傷害女孩，女孩是被別人虐待的，最後她是吃東西窒息而死，並不是人為勒死的。
每次接受詢問，他都有不同的解釋。
最後，直到陳進興被執行死刑，他也沒有說出一個真相。
而那個17歲，原本高高興興走在上學途中的少女，就這樣平白無故的失去了生命。
陳進興是惡的。
可是想要採訪他的媒體，卻為了再次得到一個獨家新聞而百般討好他。
白曉燕死了，便沒有了利用的價值。
陳進興還活生生的在監獄裡，那對於媒體來說，他就是如此的珍貴。
這就是當時冰冷冷的現實。
在人性道德和金錢貪婪面前，無良殘忍的記者選擇了後者。
哪怕面前跪倒的是放下了自尊求著他們放女兒一條生路的母親，他們依舊是麻木的。
拍幾張照片令人心碎的照片，能夠破掉雜誌和報紙的銷售記錄，這就夠了。
甚至，就算警方再三警告，還是有人把白曉燕未打碼的屍體照片，擺在了報紙最顯眼的位置上。
後來，白冰冰說，從那一刻起，她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時不時，她就會懷疑身邊的每個人，到底是誰把女兒失蹤的消息第一個告訴記者的？那女兒的死，真的能和他們脫得了關係嗎？
她沒有答案，也許，她再也不想找到答案。
就像很多被報導的失獨家庭一樣，白曉燕遇害後，白冰冰也想要通過試管手術的方式再得到一個孩子。
也許是贖罪，也許是自我救贖，或者是從另一個生命中找到新的希望。
可是她的夢碎了。
跑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醫生，把身體裡的卵子都取乾淨了。
醫生說：你真的沒有辦法懷上屬於自己的孩子了。
就這樣，在最孤獨的時候女兒帶來了短暫的快樂和幸福。
然後，失去了女兒的白冰冰又重回到孤獨裡。
如今，白冰冰已經65歲了。
人們害怕變老，最重要的原因是害怕老了，病了，身邊卻沒有一個能全心全意照顧自己的人。
可經歷了這麼多，白冰冰真的什麼都不怕了。
她坦誠，她已經早早準備好了遺書，也和周圍人交待，當她死後，要把她埋在女兒的身邊。
會和女兒再相見嗎？
我希望她可以。
下一輩子，相互陪伴，一同平靜安穩的長大變老。
然後再也不會孤獨了。
-完-
正經嬸兒，專欄作家，一支筆，兩隻貓，心比文字更熱些。微信搜索可以關注微信公眾號：正經嬸兒（zjshen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