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叻這座城市,沒有交通燈,車禍卻很少見,青旅的老闆娘這樣說。
「你要記得,大叻是一個傻女孩,很傻很單純的那種。」離開時Lady no name這樣叮囑我。
其實我很想就那樣留在西貢生活下去,打點工,不餓死,每天和永遠不剪腳指甲的希臘哥哥鬥嘴,調戲前臺九七年的小弟弟,嘲笑下巴往前突的Lady no name,幫大小眼的清潔工阿姨整理床鋪,彈彈琴,等著American center那個越南小哥約我出去喝咖啡。
「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我不知道啊。」
他穿著軍裝坐在門口,認真地在本子上寫下每個進出的人的護照號或者身份證號,圓鼓鼓的臉,反差萌得很。
「旅途愉快!」我推開American center的門,回頭看到越南小哥站著朝我揮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支黑色水筆。
晚上十點的sleeping bus,匆匆收拾完,沒到七點,就背著背包逃跑一樣地離開saigon friends hostel。
候車廳沒有什麼人,牆上掛著一個電視機,播放著越南的各種旅遊景點,不知道哪裡請來的老外,對著各種水果各種織布機表現出驚天動地的好奇和讚美,笨拙的演技讓看視頻的我很尷尬。
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約莫晚上九點,把背包放在候車廳準備出門買點東西吃,起身,竟然發現Lady no name坐在自己的小電驢上隔著玻璃門望著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為什麼突然就走了,我們應該正式地道別。」
「我不想。」
「我看著你出門,追了出去,你走過公園,走過馬路,你沒有回頭。」
「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九點半就檢票了吧。」
「你遲早要得胃癌死掉。」
「上車,帶你去西貢河。」
我們向看門的大爺借了一個頭盔,Lady no name一隻手臂受傷了,但還是風馳電掣地穿過瘋狂的摩的群,在九點十分的時候,到達了西貢河。
西貢河汙染得厲害,但是夜色浸黑了它,還撒了一把燈火在河裡,勉勉強強達到小情侶們打啵之地的標準。
Lady no name只帶了兩萬越南盾,停車費兩萬,我說我們買點東西吃吧,她按住我伸入錢包的手說,留著錢到大叻給我帶一束花回來,大叻的花很美。
「You are gonna to have fucking beautiful life!」(你一定會有一個他媽的棒呆了的人生!)
「Music,reading,writing。」(音樂,閱讀,寫作。)
「Loving」(愛)
「And fucking,leaving。」(草和離別)
Music,reading,writing,loving,fucking,leaving,我和她都喜歡,都上癮。
「好看吧,胡志明博物館。」
她指著不遠處的胡志明博物館,建在船上的一座博物館,輪廓用彩燈勾勒,感覺外觀比內容更有意思。
「走吧,九點二十了。」我看了看手機。
回到車站的時候,九點二十八。
「Listen to me……」me沒有說出口,啞然失聲,我們抱在一起哭得稀裡譁啦,淚眼朦朧地翻著包包,護照、紙巾、維生素,竟然沒有一個可以留作紀念的東西,伸手取下橡皮筋,慶幸有兩個,那就一人一個吧,披頭散髮地轉身,抱著頭盔沒頭沒腦地對著門衛大爺說了聲謝謝阿姨。
「記得我們要一起去尼泊爾!」
「好!」
有些承諾無所謂兌現,就像詩像歌,不能下飯,只能下酒。
凌晨四點左右到達大叻,四周黑影一片,有點凍,出來這麼久第一次有了點冬天的感覺。
我發誓,如果我再搭車站的摩的,或者聽信任何摩的師傅的鬼話,我將來生孩子就沒屁眼!
該死的摩的師傅,根本不知道我要去的青旅在哪裡,傻不拉幾地應承下來,暈乎乎地轉來轉去,結果把我扔在一家米粉店門口!開始的時候說好50000盾,最後卻要了100000盾!!!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恨摩的師傅恨得深沉!
五點多的時候,終於找到了我預定的青旅,大概25元一個晚上。
我百度了很久,還是不清楚為什麼這家的哈巴狗會對我一見鍾情,我向來害怕貓狗,但是在它恬不知恥的攻勢下,我竟然淪陷了。
它總是圍著我轉,咬我的褲子和鞋子,在我面打滾,伸爪子要和我握手,不停地搖尾巴。
離開的那個晚上,它瘋了一樣地扯著我的褲腳不讓我動,我強迫它鬆口之後,它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我,燈下,它的眼睛閃閃發光,恍惚有淚。
人要是能像狗一樣直白地表達該多好,不拐彎抹角,喜歡就拉扯你不讓你走,厭惡就朝你大喊大叫,警告著要保持距離。
大叻的清晨,童話一樣的美好,被山圍繞著的小城,珍藏著一份清澈湛藍的天,陽光下,一棟棟法式小別墅,結構簡單得像是小孩子的畫,一撇一捺即成,顏色也是可愛得要命,不知道宮崎駿來過這裡沒有,大叻應該是屬於宮崎駿的世界。
我住的青旅也是一棟小別墅,院子裡花花草草,坐在一張木桌旁,自製水果酸奶沙拉一碗,腳邊有只不要臉的哈巴狗,戴著鬥笠膚色黝黑的女人蹲在路邊賣法棍或者菠蘿蜜,一陣風吹過,衣褲在竹棍上來回搖晃,風鈴叮叮鐺鐺響了很久。
逃難一樣的遠行,背負太多,牽扯太多,走得越遠其實拉扯得越痛,大叻是此行的最後一站,到這裡我已經精疲力竭,勇敢就是無所畏懼,可以瀟灑地出發也可以瀟灑地回歸,除了自己,你沒有義務對任何人交代任何事。
傍晚的時候慢慢踱步到幾百米遠外的crazy house,光怪陸離的結構,毫無章法,像囈語像仙境,可是,這個瘋狂的建築好像是從大叻的土地上長出來的一樣,它看上去越離奇就越有理由存在,我好像知道了為什麼Lady no name會把大叻稱作傻姑娘。
大叻不合群,大山遮住了外面的風塵,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些燈紅酒綠,她早睡早起,每天都精心地用花插滿了頭髮,土得要命,沒見識沒抱負,她甚至不怎麼識字兒,有事沒事就唱個小曲兒,跑調十萬八千裡也還是傻樂,她自顧自地活著,沒有章法地幸福著。
她深愛著自己的那些個小雀斑,她為自己的齙牙而自豪。
我站在crazy house最高點,想為公眾號的頭像拍幾張照,夕陽照著我的大臉,發燙。
風吹散頭髮,聞到自己身上的香皂的氣息,清清爽爽。
愛自己,不是壓迫自己拔高自己,也不是驕縱自己對自己一擲千金,而是,順著自己的本性來。如果素麵朝天的時候你最舒服,那麼濃妝豔抹就是折磨,如果你想說髒話想抽菸喝酒,那麼做修女尼姑就會是生不如死,如果你第一眼就看上了他想撲倒他,那麼故作矜持遠遠觀望就是他媽自殘。
出門一個多月,很努力地學著愛自己,尊重自己的感覺,該不要臉的時候絕不會假正經,想豎中指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無論腰間幾層肉都敢穿著背心滿街竄,總之,怎麼舒服怎麼來。
因為這就是我啊,充滿破壞欲的人,心裡有黑洞的人,矛盾複雜的人。
但是,我絕對是一個很美的人,值得被愛的人。
晚風吹來路邊燒烤攤的味道還有遠遠近近的犬吠,偶爾有輛摩的轟鳴著路過,小孩子的哭鬧聲此時最相宜,要睡覺了,調皮了一天,鼻涕眼淚和了一臉,風鈴聲若隱若現。
我愛我的雀斑和齙牙,我的名字叫大叻。
P.S.感恩這個月你們的陪伴,等我休整完,背著吉他,帶著你們,重新上路。
WeChat:664546251,歡迎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