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蒂尼,2020年電影的上乘之作,也是導演佩措爾德的電影裡面最讓我拍手稱絕的一部,雖然我一共就只看了他的溫蒂尼和過境。
故事是愛情故事,想要講的不光光是愛情,還有城市歷史與城市建設。這一次,我們來看一出感人又弔詭的現代愛情神話,同時一起來了解了解德國柏林這座城市。
溫蒂尼是歐洲傳統神話中的水精靈,遇到愛情的水精靈會擁有靈魂,成為人,一旦遭遇背叛,便逃不開殺死背叛者,重回水中的詛咒。電影的背景,是這樣一個神話。
所以故事線也意料之中,開篇便是溫蒂尼遭遇渣男約翰納斯的背叛,至於故事的懸念,在於溫蒂尼的不忍,於是仿佛靠自己意念一般,迅速重建了一段甜蜜的感情,與一位工業潛水員克裡斯多夫迅速墜入了愛河,仿佛這樣的重建就可以抹殺之前的背叛。但好景不長,過去顯然不是說抹殺就能抹殺的,這樣輕易又大刀闊斧的一刀切式重建何嘗不也是一種背叛,最後,溫蒂尼是愛上了克裡斯多夫,但也為了讓克裡斯多夫活下來,選擇了面對過去,面對自己身上的詛咒。她與克裡斯多夫的愛情擁有了相忘於江湖的感人結局,這樣的結局是對過去的尊重,也是對現在的尊重。
溫蒂尼遭遇前男友的背叛,重建新感情然後失敗(命運意義上被定義為失敗),作為來自遙遠歐洲神話水精靈的化身,溫蒂尼最終還是走進了「如果你離開,我必然會殺死你」的詛咒。兩任男友,約翰納斯和克裡斯多夫,他們作為故事的男主角,同樣也在給我們詮釋他們的重建。一個在新舊之間反覆橫跳,心思不定,充滿謊言。一個情感真摯,對待歷史是坦誠的,對待當下是忠誠的。可以說故事的精美之處在於無論從男性視角還是女性視角,故事無不在刻畫著「重建」這樣的主題,就像是一句正反讀著是一個主題、一個意境、一種觀點,也都讓人拍手稱絕的句子,比如「僧遊雲隱寺」。
而故事與歷史的交織面在於,神話是隱喻且放大的歷史。這句話的含義是,她同歷史一樣,任何時代背景下,都可能重演,但是歷史的重演是可能可以跳脫出原來的結局的,而以神話的形式重演,他則背負了一種悲情的語境——無法逃脫的詛咒。
電影利用神話加之於愛情一種背負詛咒的命中注定,製造著一種悲情感和宿命感,這種情緒同時也是被抽象出的,歷史帶給當下的感覺之一。
而電影的內核,除了上段提到的是一段重建感情的故事之外,更是依靠溫蒂尼在電影中的角色「城市發展局的歷史學家」,來銜接了電影更大的野心——對如何重溯歷史、重構城市進行探討。總結來說就是,如果說神話是隱喻的歷史,那麼這場神話寓意下的愛情則在將我們引導至一個話題,重建的意義以及如何批判性重建。
柏林城從施普雷河畔開始,到一戰後的大柏林時期,在現代主義和古典主義的撕扯搖擺中迅速擴張,再到二戰災難性毀滅,以及國家分裂帶來的意識形態對決下的重建探索,最後達到「謹慎性更新,批判性重建」的共識,重建是物理上對城市的修復,也是心理上經歷歷史顛簸中的人對自我的認同,無論在哪個層面來看,重建都是必要的,而對於重建這個詞,柏林顯然是相當有發言權的一座城市。
批判性重建是柏林城市發展中的關鍵字和數年的歷史經驗,其在著名的1987年德國柏林國際建築展覽會中被實踐為「非刻板的還原歷史形式,也非大肆興建現代主義街區,而是將現代建築和柏林歷史要素相結合,重新詮釋城市傳統,兼具歷史性和創新性」。
這種批判性重建緣起於建築師克萊胡斯的「詩意理想主義」——詩意來源於對場地的分析和對記憶和歷史的回應。他試圖通過創建一個兼備整體城市規劃和個人建築設計的建築概念,具體到設計手法,城市和建築都是基於傳統形式的基礎,使用現代主義的批判方法進行修改和改進。
快速又廉價且毫無感情的主張現代主義是不行的,守舊的重複過去也是不行的,共生平衡才是最終目標。想必,也是這也是導演對於柏林城市重構中相當認同的觀點。導演藉助溫蒂尼,呈現出了他這種觀點的表達。可以說導演無時無刻不在電影中向觀眾詮釋著自己想要探討歷史和城市建設的意圖,諸多細節,毫無贅餘,即使是電影中大段大段的解說。
溫蒂尼在電影中一共有三段大段的講解:
第一段講述了城市發展局中的幾個模型:1990年德國統一前後的城市建設面貌,東德理想中的城市面貌以及西德特色建築面貌,算是對柏林建築情況的一個概述。
第二段和第三段則講述了兩段失敗的城市重建探索歷史。
一個是東德在城市重建上的探索,他在一定程度上是保留了過去和歷史的——「東德城市中心是城市的中軸線以及紀念性建築,而非不倫不類、方方正正、毫無歷史印記的美國風格建築」,但無法擺脫意識形態鬥爭的牽制。
一個是位於柏林城市宮遺址的城市中心標誌性建築物——洪堡論壇的重建,他的重建承載了很多人對於柏林歷史文化的需求和希望重新開始的象徵,但是太過於保守的複製式重建,雖然保存了原來的樣貌,但卻與其當下作為博物館存在的功能相背——「現代建築學理論教會我們,建築的設計起源於對其預期功能的最佳實現,即樣式配合功能。但柏林中心佇立著的宮殿,完全是18世紀統治者宮殿的樣式,卻行使著21世紀博物館的功能,其具有的欺騙性在於做出了根本毫無用處的假設,聲稱的進步是不可能實現的,當時不同意這樣重建的意見其實是很有說服力的」。
電影短短一個半小時,將各種意象精美絕倫的安排、融合。在巴赫的音樂中,愛情故事的發展,城市歷史的變遷,城市建築的變化,通過溫蒂尼的兩個身份完美融合——水精靈和城市規劃局解說員。影片的每一個元素,也都像隱秘的彩蛋。
男女皆是溫蒂尼。導演對於克裡斯多夫的安排更是顯示出了導演對於一部精美影片製造有一種強迫症般的藝術家行為。因為水族缸破裂而一起墜入愛河的相遇場景為克裡斯多夫的到來增加了無數的遐想,作為工業潛水員的他,也像是一個男版的水精靈,深沉的愛,如若背叛,則逃不過「殺死」愛人的結局——即使溫蒂尼最後回到水中是自己的選擇。這樣兩個角色,就像是互文般的存在,導演通過這樣的懸疑給影片製造了一種對稱美,留白美,邏輯美。
住宅。溫蒂尼的住宅是城際軌道邊逼仄的空間,前男友約翰納斯的的住宅明顯是帶泳池的城市別墅,正是柏林作為「歐洲的怪物與典範」的展現——石頭的柏林與綠色的柏林。其中一項佐證正是溫蒂尼窗外出現的城軌,因為石頭的柏林的解釋是——租屋住宅分布於「威廉環」內,呈現沿火車環線的帶狀,從衛星圖上看,高密度的街區緊緊相連,如同一道道城牆,因此也被稱為「石頭的柏林」。
模型。是現在對歷史的一種解讀,也是人們理解建築的一種媒介。城市規劃局的城市模型讓時間上綿延的歷史與現在有了交互,也讓龐大的鋼筋混凝土在當下盡收眼底,締造了一種鳥瞰的上帝視角。溫蒂尼與克裡斯多夫相遇的水缸中也出現了後續也反覆出現的潛水員模型,導演通過摔斷腿的模型提前預示了克裡斯多夫的命運,不是盲目的製造一種超現實的巧合,而是讓歷史與神話通過模型這一概念重疊,彰顯了神話是隱喻的歷史這一電影故事調性。
鯰魚,克裡斯多夫在水下看到的超大鯰魚顯然也是一種超現實的意象,只是我仍舊沒有弄清楚導演的意圖,也許與電影《尼伯龍之歌》有關,算是為以後反覆觀看這部電影留下的一個美麗的遺憾吧。
電影結構精妙,細節精美,內核精湛,推薦觀看,希望你看的開心,有所收穫。
(1)柏林IBA1987城市重建的背景、制度與項目研究,王婷婷,南京大學【D】,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