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本和半島等東亞民族都被人看作「無宗教民族」,雖然東亞除了外來宗教之外也有如道教、神道教和薩滿教等本土宗教,但整體來說這些宗教在東亞更大的程度是整合社會的禮儀,並沒有多少「信仰」的成分在內。
但戰後的韓國是例外。
韓國在戰後基督教迅速擴張。根據韓國統計廳2015年的調查,回答為「信教」的人為43.9%,其中15.5%是佛教,19.7%是基督新教,7.9%天主教。也就是說韓國社會大約三成,27.6%是基督教徒,超過了佛教徒的23%,而基督教信者在1950年只有8%。
一次在微信上和一位韓國教授聊天。對面突然像扳動了開關一樣祈禱起來了,弄的我好生詫異。
基本上,基督教徒都認為:「我們知道的這麼好的教義,一定要告訴那些不知道的可憐人」, 這種思維方式就是基督教徒傳教的動力。
所以不但在日本,在中國能看到韓國人傳教,就連中東、阿富汗那麼危險的地方也能看到韓國傳教士的身影。
韓國這種和東亞其他國家都不一樣的現狀有其歷史原因。
基督教的天主教大約在16世紀末傳入朝鮮半島,但在300多年中並沒有多大發展,得到發展是在日本殖民時代。
朝鮮半島沒有自己的土生宗教,連佛教也受到儒教的壓迫,但那時基督教卻比較容易為朝鮮人所接受,因為基督教有個「末日審判」的概念。
不滿日本殖民統治的朝鮮人就像不滿夏桀而呼喊「時日易喪,予及汝皆亡」的夏朝民眾一樣歡迎末日審判的概念。因為末日審判還意味著日本統治的末日,日本殖民者將受到審判,而朝鮮民眾能進進天國,所以不如讓末日早點到來。
在日本殖民時代,朝鮮半島的基督教受到了嚴厲的鎮壓,但對朝鮮人來說,直接參加獨立運動有危險,而信仰一種日本殖民者所不信仰的宗教也算一種反抗,而且不算太危險。
在沒有了日本殖民者束縛的戰後,韓國經濟發展帶來的急速城鎮化再次推動了基督教的擴展。
隨著城鎮化,在傳統的鄉村農業社會長大的人們無法把原來的信仰帶進城裡,而且和故鄉的鄉親們失去了關係而孤獨地在城裡生活,人們在這個時候就特別容易受到所謂新興宗教的吸引。因為同樣的原因日本出現了創價學會,韓國人則投向了基督教的懷抱。
同樣是基督教,日本主要是在有錢人和知識分子中擴張,所以沒有實現大眾化,而韓國則主要是在庶民中發展,主打眼前的現實利益和治病,向信徒許諾只要信了教就能治好病,就能發財,做現貨而不是像傳統宗教似的做期貨,這就派生出各種不同於傳統宗教被稱為「新興宗教」的教會。
所以在韓國還能看到一種怪現象:有人經常在換教派或者乾脆就同時屬於幾個不同的教派,其原因是「有沒有好處?」和「有沒有我要的好處?」
不少韓國的新興教會揉進了在韓國原來就有的薩滿教的跳大神方式。不少韓國的新興教會在宣教時會發生「附體」,相當怪異。
這樣,本來就因為「末日恐懼」而在韓國社會扎了根的基督新教再加上「現實利益」就擁有了強有力的競爭力,形成了各種新興宗教。
有人認為這些怪異的基督教都是邪教(cult religion),但筆者覺得「邪教」這個字的分量可能太重,所以除了在1997年5月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正式認定為「邪教組織」的統一教會之外,一般還是稱之為「新興宗教」比較妥當。
韓國的這些「新興宗教」幾乎都是基督新教中派生出來的,稱為韓國的「土生基督新教」也可以。其實韓國傳統的基督教徒們並不認同這些土生基督新教,比如在青山學院大學副教授安延苑和人共著的《韓國和基督教》中就幾乎沒有談到過這些韓國土生基督新教。
這些土生基督教的新興宗教之所以不被人看好甚至被看作「邪教」是因為經常爆出醜聞。
比如以舉行集體婚禮而著名的邪教組織「統一教會」,還有乾脆被人稱為「性教團」的「攝理教會」等。
2月7日,在新冠病毒籠罩下的統一教會集體結婚儀式
有個從90年代就開始遭人非議的以全桂花為教主的「哈利路亞祈禱院」,說是瘸子被教主祈禱後也能健步如飛。不管什麼病,只要教主把手放到那兒就好了。
還有些教會像暴力團一樣。有個以李載祿為教主的「萬民中央教會」在1999年聽說文化廣播電視要播對他不利的節目,帶著教徒衝進文化廣播公司大樓使得電視節目停止了30分鐘,有意思的是後來法院的判決還偏向李載祿。
2019年8月,李載祿因為強姦女信徒而被韓國大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6年。
李載祿被警察帶走了
而這次因為新天地教會的奇葩表演又把韓國的新興宗教問題提了出來。
根據韓聯社消息,截止到3月3日,韓國確診新冠肺炎病例4812例(就在筆者寫稿的現在這個數字又增加到了5186),死亡29例,其中大邱市和慶尚北道就有4285例,其中大邱市3600,慶尚北道685人。
這些病例在很大程度上和一個叫「新天地教團」的新興宗教組織有關。韓國第31位被確診的61歲女性患者就是這個組織的成員,她在2月10日發熱之後依然在大邱市參加了至少4次禮拜之後被確診,於是大邱成為了韓國新冠病毒的流行中心。
新天地教團禮拜的規模可謂「震撼」
而韓國政府在此之前再三呼籲不要進行大規模人群聚會。
這個逆行的新天地教團的正式名稱為「新天地耶穌教聖戒的禮拜堂聖殿」( ,Shincheonji, Church of Jesus, the Temple of the Tabernacle of the Testimony),一個把宗教名詞堆積到一起的囉哩囉嗦的名字。
新天地教團的女性信徒
這個教會由教主李萬熙在1984年3月創立,他們自己的說明是「世界上唯一的神的王國聖殿」,發誓要「像蠟燭似的燃燒自己」來順從耶穌的旨意。
新天地教團教主李萬熙
這位李教主被教徒們認為是耶穌轉世或者是耶穌所派來的使者,到了最後審判的日子會帶領14萬4千人去天國。問題是光現在的新天地教徒就已經超出了這個數字,所以教徒們在教會內部的地位競爭非常激烈,常見的是到其他新教教會去挖人獵頭來耍業績,韓國不少教會就乾脆禁止天地教的信徒進場。
說明一下「14萬4千」這個數字的來歷。聖經中約翰啟示錄第7章第4節說:「我聽見以色列人各支派中受印的數目有十四萬四千」,這是能在最後的審判時得到拯救的接受了神的刻印人的數字,這個數字經常被人使用。既然聖經上有這個數字,於是信徒當然就相信了。
其實新天地教團倒不太去人家教會挖人,他們拉人入教時採用的是秘密主義的方法。教團在教會之外還有各種場所,人們在一開始並不意識到中了圈套,在不知不覺中周圍就都是新天地教會的信徒,也就大勢所趨了。
新天地教團在禮拜時禁止眼鏡、項鍊和耳環等,當然口罩就更加不為容許了。也不用椅子,而是直接坐在地板上,這樣使得病毒更加易於傳播。
現在韓國政府要以殺人和違反《傳染病法》來向新天地教團問罪,教團已經向政府提出了21萬人的信者名單。
李萬熙舉行的謝罪記者招待會
新興宗教的共同之處就是認為「這個世界充滿了罪惡,只有堅持正確信仰的我們才能生存下去」,而區別區分新興宗教的方法也十分簡單:崇拜的教主是不是還活著,崇拜活人的不說是邪教也肯定是新興宗教。
但是為什麼韓國會有這麼多的新興宗教?
這和朝鮮半島的冷戰背景有關係。
所謂「基督教」其實氛圍兩大流派,天主教和新教。
新興宗教幾乎都是從新教來的,比如統一教會就是從基督新教出來的,而攝理教會又是從統一教會中分出來的,這個新天地教團也是出於新教。其實全世界的新興宗教幾乎全來自新教。
天主教十分統一,有梵蒂岡作為總部。而新教本來就是從天主教中分出來,本身就有有魅力的牧師帶著自己的粉絲分裂出去的傳統。韓國新教系的教團中甚至稍微吵了一架就有可能造成分裂。
而且韓國的基督教還有一個和其他地方的基督教完全相反的現象。
一般來說基督教給人的印象是「新教革新、天主教保守」。而韓國不同,韓國是「天主教革新,新教保守」。
比如保守派的總統李承晚和李明博都是新教徒,而革新派的金大中、盧武鉉和文在寅都是天主教徒。韓國現在因為修憲而在大論戰,其中在有關LGBT的權利方面,新教徒是反對派,反而是天主教在主張擁護的LGBT權力。
怎麼會這樣?
原來朝鮮半島的新教中心在平壤,後來這些新教教會因為韓戰而南遷,所以韓國的新教從根本上就親美反北。戰後大量韓國人留學新教為主流的美國,這就造出了更多的新教徒,他們是韓國首任總統,也有著留美經歷的新教徒李承晚的主要支持力量,新教徒從大韓民國建國開始就和保守政權關係很深。
反過來,天主教徒中有留美經歷的人不多,和美國沒什麼瓜葛。而且天主教在1962-1965年的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之後開始了明顯的改革,鼓勵教徒們投身人權等社會問題,鼓勵民主化,這樣在保守的新教勢力控制下的韓國,天主教會反而成了民主化的一支重要力量,像韓國天主教首爾總教區的主教座堂明洞聖堂當年就庇護過金大中。
庇護過金大中的漢城明洞聖堂
所以韓國國軍中也有新天地信徒一點不奇怪,任何國家的軍隊都是最保守的。
因此韓國基督教派的內鬥以及新興宗教問題還和政治、政權很有關係。處理新興宗教十分困難,對於保守政權來說,這些新興宗教起碼是親戚,而對於自由派的革新政權來說對於「宗教鎮壓」這個罪名也十分忌憚,不容易下手。
新興宗教主持的反對文在寅的活動
現在對於新天地的處理也有這種背景,支持文在寅的革新派就有人主張「新天地教團從樸槿惠時代就和保守派有關」,讓人覺得似乎還有政治權衡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