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郝繼
編輯 | 向榮
管虎和他的士兵們來到遼寧省丹東市西北的白菜地村時,玉米還在地裡,板慄還在樹上。
白菜地村不種白菜。它依山傍水,幾百名常住村民終日種玉米,扒玉米粒。村口只有一條狹長的水泥路,能容一輛車通過,路上溜達的家禽比人多。路盡頭是一條河,水面上浮著鴨鵝,岸邊蹲著洗刷的婦女。河上沒有橋,要想去對岸的山坡小樹林,擺條小船,劃上兩桿,也就上了岸。
2020年8月,導演管虎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來了,給這條河架上了一座橋。橋是木頭扎的,看起來不太結實。橋面勉強能並行三人,長度大約50米,成年人噔噔幾腳,一口氣能從這頭跑到那頭。
白菜地村的木橋
在電影《金剛川》裡,這座木橋橫亙兩方陣營之間。經由電影的視覺加工後,它看起來更長,且兇險。它可以被炸斷,但永遠不會被摧毀。圍繞這座橋,山上守著炮的吳京、張譯,橋上拿著錘的魏晨,還有天上開著飛機的美國人,在兩個小時裡,不計生死地膠著、鬥爭。
現實中,管虎帶著成百上千人的電影製作團隊,圍繞著這座橋,在這個寧靜的小村子裡與時間賽跑。從7月份接到任務,到10月23日上映,《金剛川》團隊在三個月裡,寫劇本、分鏡、籌備、拍攝、剪輯、做特效、音效、配樂……最終拍攝一部關於1953年抗美援朝題材的戰爭片。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一千多人來到與朝鮮一江之隔的丹東,在這座鴨綠江邊原本安靜、緩慢的小城裡,加速狂奔。
村莊
白菜地村五百多戶村民,仉大媽家離河最近。河邊有她家的一片玉米地。8月,玉米綠油油,人鑽進去,看不見頭頂。
《金剛川》劇組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片玉米地給推了。59歲的仉大媽拿著每畝補貼的7500元停苗錢,還是忍不住心疼:「我問推了幹什麼?說來兩個車,搭兩個帳篷。來了十幾個大車,弄得崩崩的,來回走,把地都給軋了。」
在村裡住了五十多年,仉大媽從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和車。轎車、大客車、中巴車,還有四輛馱「房子」的車,浩浩蕩蕩開進被剷平的玉米地裡。
初來乍到,有管事的上仉大媽家來,問能不能訂五六個人的飯菜。仉大媽的兒媳主廚,殺了小笨雞,燉了蘑菇,炒了笨雞蛋,還有鹹鴨蛋,做出一桌夥食在家裡招待。仉大媽起初不知道吃飯的是誰,也沒人告訴她。事後她才知道,裡面有吳京。
仉大媽也追星,追的是趙本山。如果是趙本山來,「他不讓我看,我也得往上衝。這樣歲數小的,我們對他沒有什麼印象。」她又補充:「這群人都看不出來好看。抹得黑黑的,跑這裡來。」
這群人,從天南海北跑到白菜地村,為了重現一場浴血戰爭。今年是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7月底,廣電總局發文部署相關題材影視劇播出工作。多部抗美援朝主題的電影、電視劇、網劇密集開拍,小跑上路。
2019年冬天,擅長拍攝主旋律商業片的博納影業主控的《冰雪長津湖》在丹東開拍,後來因為疫情拍攝中斷,錯失了在這場主旋律電影大閱兵中的先發地位。這個微妙的時間差,讓《金剛川》成了抗美援朝主題電影中的先鋒。共和國文藝界曾盛行的集體創作,再度成為這部影片的生產方式,管虎、郭帆、路陽共執導筒。丹東,這座與朝鮮隔江相望,在上世紀50年代抗美援朝中付出過沉重代價的「英雄城市」,當仁不讓地成了《金剛川》的取景地。
導演管虎和主演張譯、吳京在片場
這座總人口245萬的四線城市,無法一口氣消化一千多名外來客。劇組分散在市區各大酒店裡,拍攝時兵分三路。白菜地村是主要拍攝地,管虎和張譯、吳京、鄧超、魏晨等都在這裡。南邊的大黑山、東北邊的青椅山,主要是特型演員和群演們拍攝群戲、坦克戰壕等戲份的場所。
劇組每天扎在山裡,但關於《金剛川》的消息,卻在丹東街頭巷尾流傳。
不止一名計程車司機在火車站附近的酒店門口,見過演員穿著土黃色軍服,集合、列隊,登上大客車。在開發區,一家溫泉酒店接待了四百多名群演和特型演員。附近的商鋪店主們,常常見到「士兵」在空蕩的馬路上踢著正步集訓。在東港十字街,居民每天都能遇見穿劇組統一T恤的人出來吃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哪個新開的燒烤店的員工。
除了從嵩山武校招群演,劇組也在當地招人。丹東市民掌握的資訊是:群演工資一天80元到150元不等。有人報了名,卻因身高不滿一米七被拒。也有年輕的小食店員對此不屑,覺得活太苦,工資不怎麼高。
1993年出生的丹東男孩阿虎沒報上名。他想看吳京,想看拍電影,於是找了一天晚上,獨自去了大黑山。
為了不被發現,阿虎把樹枝紮成一圈,扣在頭上。他趴在片場五十米外的土坡上,覺得自己比群演更像一名潛伏的戰士。阿虎往山坡下探頭,吊車吊起一盞大燈,把人工挖出的窪地照得通亮。消防車水槍朝天上舞動,雨霧層層彌散。「預備,開始!」導演的聲音在黑夜中清晰地傳來。
阿虎躲在樹後面,被頭上的「偽裝」捂出一腦門汗,兩條胳膊還讓大花蚊子叮了一串包。他汗涔涔地感慨:「看個電影太不容易了」。
但他還是努力朝著「陣地」前進。他先是看到了道具——地上放著一把狙擊槍,忍不住摸了一把。還有一把立在地上的鋼槍,阿虎念叨:「媽呀,這就是傳說中的加特林嗎?趕得上爆米花機!」
突破了「防線」的阿虎長驅直入。一臺小麵包車前,八九個穿著短袖短褲的「外國友人」或站或坐地聊天。阿虎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知道不是英語。他很快想出了解釋——抗美援朝「打的不就是聯合國軍嘛!」
這趟「冒險」讓阿虎有些意難平:「別說吳京了,東京我都沒看見。」
劇組
大黑山裡沒有吳京。阿虎苦等的大明星,此時在一百多公裡外的白菜地村裡,爭分奪秒地拍著夜戲。
在白菜地村,從劇組停駐的玉米地,到木橋拍攝處,還有五六百米的距離。這段路地面遍布泥坑,小車開不上去。劇組買了4臺農用三輪摩託,在常常用來堆貨的「車鬥」里舖上軍大衣,吳京、鄧超等人化好妝,就坐上「車鬥」,在「突突」聲中趕往木橋。
時間是劇組最稀缺的資源。
大部分演員的重頭戲在晚上。夜戲被抻得很長,一個看起來有五層燈泡的大燈,從山尖上往下照;山下大吊車再各自拉一盞。山谷的夜晚從未這麼雪亮,空氣裡夾雜著水汽,被照得霧蒙蒙的。
那段時間,群演們住的溫泉酒店裡,保潔阿姨很傷神。四百多人平時見不著,「晚上拍戲,白天睡覺。白天想去打掃都不行。」保潔工作挪到了晚上,人手不夠,酒店只好一三五打掃單數層,二四六打掃雙數層,依然「完全忙不過來」。
一提起這事,這位手腳麻利的保潔阿姨臉上的笑立即皺成一團,「拍戲那幫銀兒,不是說他們埋汰,是演那個戲整得很埋汰。浴缸裡全都是泥,烏黑烏黑的。俺們天天刷,刷得都不行了……」抱怨之後,五十來歲的阿姨又忍不住心疼這幫外地孩子:「那給他們造的,爹媽看了得心疼死。」
很多丹東人是第一次知道,拍電影原來這麼累。接送演員的司機衛師傅記得,一場夜戲,魏晨光跳水就跳了五次,凌晨三點多才回酒店。師傅尋思,演員真是個需要身體素質的活兒。
電影《金剛川》中,魏晨飾演工兵連連長閆瑞
劇組給村裡每人發1900塊擾民費。到了夜裡,仉大媽在家關著門窗,也能聽見外頭「噔噔地炸」。劇組很快有了食堂,在大藍帳篷裡,不需要再來仉大媽家吃飯。劇組給她家修了一間水泥小平房,還裝了村裡從沒有過的卷閘門。仉大媽把自家冰箱搬了過去,又找親戚借了一臺,臨時張羅起一個小賣部,向劇組賣冰棍、礦泉水、泡麵、檳榔。
外面單價一塊五的水,在這售價三塊五。有人喊貴,但「貴也得買」,山裡就這一家小賣部。晴天,水成箱成箱賣,遇到下雨天,劇組拍戲受影響,連冰棍也跟著滯銷,劇組和仉大媽一起對天發愁。
戲拍到後期,拍攝取景需要的玉米杆在地裡漸漸泛了黃。劇組拿著綠漆又刷了一遍。
「這軲轆雨太多。」仉大媽說。有一次下大雨,河面快漲到劇組停車的地方。影片裡那匹大白馬——仉大媽對它很有印象,說不知是擱黑龍江還是內蒙古牽來的,平時被抹得灰乎乎的——在那天晚上跌進了河裡,「把我們揪心揪的。」
《金剛川》劇照
更揪心的是,仉大媽看見片場許多「缺腿、爛胳膊」的人。他們大部分都是殘障人士,從化妝棚裡出來,一身「爛肉,全是血」。有一回,仉大媽站在家裡二樓屋頂,往大棚裡一瞅,「哎呀媽呀,拄雙拐的,坐輪椅的,一堆,都弄的假人。把我嚇完了。」
從安東到丹東
仉大媽和抗美援朝最近的關聯,來自她的父親。那時前線徵兵,時年19歲的仉家老三去投了軍。沒去幾個月,人又平平安安回來了。仉大媽用手捂著嘴,笑著說:「因為仗打完了。」
千萬人的犧牲,無法用一句「打完了」總結。1950年6月25日,朝鮮內戰爆發。兩個月後,美軍飛機在丹東上空盤旋,鴨綠江大橋遭到狂轟濫炸,老橋被攔腰炸斷,無法修復,新橋不同程度地被炸壞幾十次。
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作戰。為了讓志願軍和援朝物資過江,修橋、過橋、炸橋、再修橋的戰鬥,在當時的丹東反覆發生。許多年輕人從老輩人那兒聽過和《金剛川》類似的「人橋」故事:有一次渡江之際,江面漲潮,橋被炸毀,丹東的婦女聯合起來,從老到小,扛起自家門板站在水裡,讓大部隊過去。水一直淹到女人們的胸口,有人後來再沒來過例假。
根據丹東市檔案館記載:當時市政府向全市人民發出號召,「要人給人、要物給物、要血給血、要什麼就給什麼、要多少就給多少」。1474名丹東青年報名參加志願軍,數萬名志願民工奔赴朝鮮前線。1951年捐獻飛機大炮運動中,丹東居民捐了99億元(舊幣),相當於現在的99萬元,在當時足以購買 6 架戰鬥機。
1953年8月13日,《人民日報》發表通訊《鴨綠江邊的英雄城市——安東》,讓安東「英雄城市」的美譽傳遍全國。
那時候,丹東還叫安東。這座邊境小城,經歷過滿漢、中日、中朝等複雜多變的地緣衝突,一直被寄予平安的希望。1965年,安東改名「丹東」,「紅色」從此成為這座城市新的信仰。
當年慘烈戰爭的痕跡,成為今日丹東的旅遊景點,最著名的是建在山頂上的抗美援朝紀念館。這座紀念館落成於1993年7月27日,過去5年一直閉館翻新,直到2020年9月19日,才趕在70周年的節點重新開放。
電影《金剛川》的微博頁面顯示,劇組曾有人帶著鮮花和黑白電影海報,到抗館紀念碑下祭奠。抗館的保安對此一無所知,「來這裡獻花的人和單位太多了」。
因為疫情限流,抗館門票需提前一周預約。大部分來這裡的遊客都上了年紀,偶爾也會有年輕情侶。有人在館外以坦克為背景,比著大拇指點讚。時間把傷疤變成景觀,人們在此駐足,觀賞。而100多公裡外,為了還原70年前跨過鴨綠江的年輕勇士,一群人正在日以繼夜。
大黑山的山坳裡,此時還留著劇組匆忙的痕跡。
黃泥地上,坦克碾過的車轍清晰分明。大大小小挖出來的土坑裡,半池黑水還沒幹涸,裡面漂著泡麵桶。手持鋰電喊話器的外包裝散落在路邊。一瓶瓶紅色的色漿瓶、黑色的碳素瓶堆在一起。壘成掩體的沙包有的破了,裡面的米糠撒了一地……
丹東市東港十字街鎮大黑山,是《金剛川》拍攝地之一,劇組先後兩次來到這裡拍攝
如果不是附近村民的記憶作證,任誰都難以相信這樣的速度——劇組最後一次從大黑山撤離是10月15日,到電影10月23日上映,相距不過8天。
農戶們清楚地記得,劇組來了兩回。第一回是8月20日,拍了7天。群演有鎮上職高的學生,附近農戶、鎮上的居民都湧過去看。現場有人舉著手機直播,對著手機大喊吳京的名字。「就像趕集一樣,老多人了。」
第二次是10月2日到10月15日,又來了兩三百人,當地人卻不再興奮。頭一回,果子還在樹上,人能有空去瞅瞅;第二回,「趕上活忙,山頂板慄(熟了),家裡頭割地、苞米啥的,忙,俺們沒人看。」
只有在晚上,村民再次聽見那些熟悉的動靜:「放信號彈,放槍,放炮,都有。」
慢節奏
《金剛川》拍攝期間,導演高群書也到了丹東。他在微博上記錄此地的安逸:
丹東小城挺好。老人安逸,中年人安逸,青年安逸並時尚。少年少女安逸乾淨。居民樓一層可以開店,主人翹著腿躺在破舊的沙發上,安逸地抽著煙喝著茶。各種小吃便宜,包子鋪的粥兩塊五隨便喝,但規定不能兩個人喝一碗粥。江邊斷橋遊人很多,都在觀望對面新義州磚紅色的圓形大廈,據說是賭場。對面看不到一個人,只有鬱鬱蔥蔥的河岸,稀疏的矮層建築。我方繁榮發達,不一細表。大家都在議論,如果對面遊過來,也很簡單嘛。據說,今天有暴雨,說著,細雨飄了下來。
安逸的丹東並不會為一個電影調整呼吸。快手上的「老鐵們」以拍到吳京為榮,其實大部分都只在標題上掛個「吳京」的幌子。群演們入住酒店的餐廳服務員也明白,吳京這樣的大明星是不會來這裡吃飯的。計程車司機們沒有因此多接到生意。倒是半個月前,一個從丹東走出去的網紅,讓他們有機會拉幾趟從外地來的粉絲。鴨綠江邊的花園,本地老人樂團奏著《我愛祖國的藍天》,中老年遊客穿上豔麗的朝鮮族傳統服飾,拍照留念。
許多本地中年居民的記憶裡,無論是抗美援朝50周年還是60周年,家鄉都沒有舉行過慶祝和紀念活動。48歲的計程車司機秦老四篤定地說,「哪個十年都沒有過。」
按照丹東居民的說法,他們希望家鄉被看見,但也在漫長的時間裡,習慣了生活在一個不再被提起的英雄城市。
丹東鴨綠江斷橋
這個中國最大的邊境城市,也有過自己的青蔥歲月。計劃經濟時代,丹東的絲綢、化纖、造紙等都發展得不錯,國家又在這裡投建了電子、儀表、化工等小型工廠。如今很多丹東人還記得,家鄉生產的熊貓牌電視、孔雀牌手錶遠近馳名。80年代初期,因為輕工業門類多、發展速度快、經濟效益好,丹東還獲得「全國十大明星城市」稱號。
但改革開放大浪潮中,丹東沒有被列入14個沿海開放城市名單。2002年,丹東大東港年吞吐量不到800萬噸,同省的營口港超過3000萬噸。2019年,丹東GDP居遼寧省第九位,職工月平均工資4641元。省級貧困村白菜地村,全村523戶,建檔立卡貧困戶有107戶。
在丹東的貼吧裡,年輕人說家鄉是被「擱置的」「遺忘的」。近年來,丹東最轟動的新聞是在2018年,一江之隔的朝鮮傳來開發的消息,南方炒房團聞訊北上,把這裡的房價炒翻了倍。
過去與當下,現實與魔幻,在這個城市參差交織。丹東火車站廣場立有一尊毛澤東的巨大雕像——儘管毛主席從沒來過丹東。馬路旁的高牆上掛著「傳承紅色基因」的標語。老街裡貼著慰問志願軍老人的照片,鮮有人仔細觀看,遠不及現場大喊「老鐵」的女主播讓人流連駐足。廢棄的丹東紡織廠大門前野草雜生,門上插滿整齊、嶄新的紅旗……
丹東火車站廣場上矗立著毛主席雕像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抗美援朝主題電影《上甘嶺》和《英雄兒女》一度風靡全國。《上甘嶺》在朝鮮採風兩個月、國內採訪四個月後,才進入劇本創作階段,但參加過上甘嶺戰役的老兵還是說,裡面的畫面離真實的戰場太遠了。這兩部電影曾經是一代中國人的共同記憶,然而在半個多世紀後的丹東街頭,很多年輕人對它們的名字都有些含糊。
這個時代,不再有整齊劃一的情緒。年輕的丹東女孩為《金剛川》興奮:「這樣一個電影,拍的是我們家鄉的事情。榮幸,可以吹一輩子。」
也有人看完《八佰》後在貼吧控訴:姜武飾演的瓜慫,來自安東八道溝的,正是丹東人,「把東北人和東北軍,好一頓埋汰。」他們認為,管虎在《八佰》裡留下的那一筆伏線冒犯了家鄉,憤怒地發洩:「導演現在就在丹東帶著拍《金剛川》,找到他,弄他!」歷經滄桑的計程車司機對小輩的憤怒不以為然:「電影和老百姓生活沒有關係。」
相比「抗美援朝」「金剛川」等概念,「吳京」才是丹東市民談起這部電影的最重要「社交貨幣」。吳京遙不可及,吳京也無處不在。關於吳京何處下榻,在燒烤店、計程車、水果攤等丹東街頭巷尾,流傳著數個聽上去「篤定」的版本:萬達廣場,福瑞德大酒店,別墅,或是私人會所。似乎不管電影拍的是什麼,只要有吳京,就保證了片子是「打仗的」「好看的」「王炸的」。
《金剛川》劇照
加速度
龍標386號的電影《金剛川》是不是王炸,見仁見智。在一個影人微信群裡,有人認為,「兩個月完成這麼工整的作品,很難得了。」有人意識到,電影單一空間「採取多角度調度,為的是節省拍攝周期。」有人不無遺憾地說:「多一天剪輯、多一天音樂合成就OK了。可惜啊,兩天的工作量,再多兩天……」
21日,點映後的交流會上吳京回憶,張譯在《金剛川》片場又名「張再來」。他對表演精益求精,總是希望再來一條。導演只能著急地喊:譯哥,沒時間了,你已經拍了17條了。第三條我就OK了。
拍攝時限最大程度挑戰著電影這門藝術的創作規律。10月21日,就在《金剛川》點映當天中午,影院經理們還接到通知:由於《金剛川》IMAX版本製作非常緊張,可能需要有IMAX的影院到北京人肉取盤。
憑藉導演和演員陣容、民族情緒、政府支持、檔期等因素,電影上映之前,業內票房預測非常樂觀。影院經理們大膽預測:票房30億。
《金剛川》電影海報
上映首日,在微博上,《金剛川》的話題有22.4萬討論量,略低於同檔期的愛情片《喜寶》24.1萬的數據。
影院經理們給《金剛川》安排了滿滿當當的排片。但許多場次「空蕩蕩的」,「沒幾個人」。點開購票軟體,在丹東人最常去的萬達影城,周日晚上黃金時間,《金剛川》的上座率不足10%。
眼下,被改變節奏的,也許只有白菜地村的仉大媽。她的小賣部只開兩個月,每天毛收入4000元以上。劇組食堂的盒飯無限供應,招呼仉大媽老兩口隨便去拿。她評價盒飯「色還可以,味道不行。」仉大媽家的大黃狗,在兩個月裡被養刁了嘴,「給它吃雞腿它都不吃——吃太多了,劇組來來往往的人都餵它。」
兩個月下來,仉大媽不僅認清了幾個主演,還對他們有了獨立的審美判斷。她覺得吳京「挺大個,也不怎麼特別」,張譯「長得好看,瘦了巴拉的,挺白」。仉大媽逐漸知道了電影拍出來,和現實不一樣。人家告訴她,別看「河面給你拍那麼點寬,上映的時候一點點都給你擴起來。」
司機衛師傅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劇組有了自己的認知:原以為吳京很大牌,其實沒架子,說話很文明。張譯是他們眼中的老好人,讓大家喜歡。衛師傅最欣賞管虎,認為他說話乾脆利落,幹事也如此。他見過管虎發脾氣,導演對著大喇叭嗷嗷地喊:還能不能行了?衛師傅很體諒這位硬漢——這麼點時間,這麼多戲,誰不急?
《金剛川》編劇趙寧宇回憶,「《金剛川》從開始的第一天就開始全員拼命,拼到最後的衝刺,居然還拼得提前兩天公映。」
如果保持各自本來的節奏和軌跡,仉大媽、衛師傅和無數的丹東人,與這個劇組或許不會有交集。但在抗美援朝70周年的大背景下,他們急匆匆地在兩個月裡相互碰撞,彼此感受,再迅速分開。
管虎和明星們離開白菜地村時,樹上的板慄還沒熟透,一顆顆綴在枝上,將落未落。河邊被剷平的玉米地,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光禿禿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