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生兒子、被婆家虐待致死的山東女孩方洋洋,死後又被家人配了冥婚。」
看完這條新聞,我毛骨悚然,感到極度的壓抑和憤怒。
壓抑的是,2020年了,女人還能被這麼慘無人道的對待:
死前掙彩禮,死後賣屍體。
如同片皮鴨,吃肉啃骨,骨架熬湯,個人價值被壓榨到極致;
憤怒的是,母女兩代,命運如出一轍。
方洋洋母親精神發育遲滯,被叔叔「撿回家」,當作生育機器,生下方洋洋。
方洋洋遺傳了母親的心智障礙,不到20歲,就被父親擅自做主,嫁給了同村的酗酒男人。
母親被人控制,女兒被婆家虐待:
大冬天室外罰站,長期不給飯吃,棍棒毆打,關黑屋,不準見家人……
2019年底,方洋洋去世。法醫鑑定死因是:
營養不良,多次鈍性外力作用,導致全身大面積軟組織挫傷死亡。
小時候的方洋洋
生命結束了,但這場慘劇沒有結束。
親戚收了幾千塊錢,將她的骨灰「賣」出,給別人做陰間老婆,和陌生男性合葬,並美其名曰「找個伴」。
黃泉之上,從此再沒人打她。
但黃泉之下,她依然任人宰割。
方洋洋的遭遇,揭開了販賣女性利益鏈中,最隱秘,也最醜惡的一鏈:
冥婚。
2016年,年僅15歲的少年「張超凡」,遭同齡男孩圍毆暴打,不治身亡。
「張超凡」家鄉有一個習俗:兒女意外死亡去世,家人必須為TA舉辦婚禮。
少年去世後,按照習俗,貧困戶父母花了5萬塊,為他買來一具女屍。
他們不認識這名女性逝者,但買來的就是自己的,兒子不幸做鬼,也得找個女鬼伺候。
葬禮上,鮮紅的結婚蠟燭喜慶,和兩口棺材擺在一起,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女孩死也想不到:生前的「新娘夢」,竟以這種方式實現。
難以想像的是:這竟然是某些地區的常態。
騰訊採訪過一名風水先生,他說,山西曾經冥婚盛行,女屍供不應求,價格也水漲船高。
2010年能賣到6萬,2020年均價高達15萬。
醫院裡很少停放女屍,往往剛去世就被人買走,重病入院的女性病房前,也不時有人來問:什麼時候死?
一大批「冥婚中介」像禿鷹一樣,等候在瀕死者和殯儀館附近,只要女屍「到貨」,立刻圍上來討價還價,「啄食腐肉」。
風水先生每年都會經手幾次冥婚,但女屍難求,花錢買屍越來越難,有人打起活人的主意。
知乎一名網友說:他小時候看過一篇登報新聞,一夥犯罪團體拐賣心智障礙女子,給她吃抹了硼砂的麵包,勒死她,賣作冥婚新娘。
女孩不懂人情世故,她有天真的靈魂,有趣的理想,引導教育得當,能創造無限的價值。
但在某些人眼裡,她是商品,是利益,是肉塊,任何人都能捕獲宰割。
——包括她的父母。
近日,廣西財經學院的舞蹈《殙》,講述的就是一個關於冥婚的故事:
「新娘」臨嫁了,興高採烈打扮自己,父親迎賓接客,「母親」卻在哭泣。
一伙人突然闖入,將新娘抓走,捆綁,她發現自己將和一具屍體拜堂成親。
她拼命掙扎,可勢單力薄;她用力呼救,可沒人幫她。
三拜完畢,新娘被殘忍勒死,合葬。
女兒剛死,畫面一轉,父親卻在數錢。原來,他親手把女兒「賣」了。
這就是冥婚。
非法運屍,盜竊屍體,謀害活人,謀財害命……
從習俗到惡性犯罪,冥婚如同一枚毒瘤,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滋生蔓延,愈發盤根錯節。
方洋洋的死亡,把「冥婚」從陰暗處揪出來,曝光到公眾視野下。
它經不起倫理審判。
死亡是一道大門,只為逝者開啟,當它關上,生與死的連結也被切斷。
冥婚夫妻,只是兩具蛋白質化合物,沒有任何情感聯結,也無法產生交集。
因此,冥婚滿足的不是逝者的心願,而是生者的心願。
新周刊曾著文,詳細羅列古今中外的冥婚形式,並總結道:古代人普遍認為,生死兩界並不絕對分離。
一個女人活著,價值必須分割給周圍人,作為交換,周圍人將提供給她歸宿感,安全感和尊嚴。
一個女人去世,她的價值也會被分割,即便只剩屍體,也要物盡其用。
中國很多地區,女性是「潑出去的水」,不可進祖墳,父母必須為她找個婆家安葬,才能「旺風水,祈福樂」。
冥婚文化裹挾下,女性活著的時候,要為家人服務;死也要賣個好價錢。
或者把她「踢」給別人,另外安排「一個家」,好使女兒不會無家可歸,變成厲鬼,不斷託夢甚至報復活人。
《左道》認為,中國人「崇拜祖先」的主要目的,是使死者待在自己應在的地方。
民間也有說法:你必須為兒女的亡魂做點什麼,否則他會回來找你麻煩。
生死邊界無限趨於薄弱,作者維舟認為,冥婚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給男性逝者找老婆」,而是為了「給女性逝者找老公」。
男性不娶,可進祖墳;女人不嫁,死無葬身之地。
活著的時候不能自己做主,死了也不能。
在某些冥婚盛行的地方,如果女性逝者沒有辦冥婚,村人會斷定:她沒有爹媽,親人都死絕了,否則怎麼不「嫁」?
死人不會感到不安,但活人會。生命雖不再,社會連結卻沒有斷裂。
「冥婚」關不上死亡的大門,生者依然透過死者,為自己增加價值,尋找歸屬。
有人說:「冥婚」雖然糟粕,也是父母一片苦心。
兒女死後,父母悲痛欲絕,如果他們必須要做點什麼,來讓自己好受一點,那也僅限於對自己做。
冥婚,是玩弄屍體。
它不是在修補父母內心的創傷,而是強行「拉近」生死邊界,讓生者感到:
我的孩子就算死了,也是我的一部分。
心理學博士Pogosyan認為,自我概念,不止建立於個人特質特徵,也建立於人際依附關係,和社會群體認同。
死者不只代表了他本身,也承載著別人的自尊,別人的自我延伸,別人活著的證明。
如此重要,以至於去世後,他們依然是別人自尊的來源。
社會關係連結越緊密,比如母子,比如父子,這種感受越強烈:
「我的孩子去世了,我的心也死了。」
「我對孩子的遺留心願,就是孩子自己的心願。」
「我不能接受孩子孤獨無依的死去,他必須結婚。」
逝者不可能感受到「幸福」,假使有,也不是生者能理解的「幸福」,那是一種脫離人世,不被人知的隱秘情感,它屬於過去。
而生者的幸福,屬於未來。
可辦「冥婚」的父母,親屬,家人,分辨不出過去和未來,他們只能理解一種幸福。那就是:
把自我向外延伸到逝者身上,通過做一些自以為好的事,讓死者死得幸福,來補償不幸福的自己。
生和死,本是兩個世界,卻通過一場「冥婚」,強行湊到一起。
這是對人倫的顛覆,也是對死者的不敬。
人死了,社會關係還在。死者無法自己結束社會關係,只能由生者代勞。
這意味著,生者很可能會把自己的願望,強加於死者身上,來平息社會關係斷裂的孤獨痛苦。
這種願望無關現實,無關未來。
通過玩弄死者,操控冥婚,人們錯誤地覺得:
「無論我對屍體做了什麼,只要是為他好,我就會被寬容,我就是幸福的。
因為我和他形影相隨。」
即使子女已經去世,社會連結已經切斷,父母依然熱衷於舉辦冥婚,他們能因此感到:
「我並不孤獨,我沒有落單,子女是另一個『我』,通過冥婚,我和『我』依然保持了緊密聯繫」。
現實中,沒有別的東西能填補他們受傷的內心,他們如此內心貧瘠,如此沒有自我,以至於連死者的自我都要剝奪。
死的大門關不上,生的大門也沒有真正敞開,這些心智沒有開化的人,死咬著每一條社會聯繫,如同死抓著臍帶的嬰兒。
罔顧生死,無視人倫,長不大,也醒不過來。
盼望他們心智開化,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冥婚現象徹底消失,又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但我並不絕望。
生活屬於生者,只要活著,就有希望蛻變,成長,脫胎換骨。
冥婚現象曾經廣泛普遍,如今只剩部分地區存在。
歷史不會改變,但書寫歷史的人早已更新換代。
假以時日,那些曾植根於暗處的毒瘤,終究只剩古蹟中的一點塵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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