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早出了大太陽,似乎預示著要「出梅」了。一記頭33度,大家都叫「熱煞了」。
人有時候就是賤,前一段黃梅天,大半個月氣溫都在28度以下,覅太適意噢。偏偏有人嫌避黃梅天不爽快,心裡想著快點「出梅」。你想「出梅」?大太陽就來打個照面,33度,「焐心」了吧?
最好笑,六月初,朋友圈就瘋傳一個帖子,無非是長期氣象預報顯示,6月份幾乎天天有下雨的可能。網上一片驚呼,大有要高喊「上海挺住」的氣勢。
要說現在的人是怎麼了?上海乃至江南年年都有梅雨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也太不見世面了。有道是,少見才多怪。連梅雨都要怪,你見過的物事也太少了,少到井底之蛙也要看不起你。
更何況,這種預報有兩個天生的bug,一個是,所有的長期預報或預測,準確率本來就低,天氣如此,股票也如此。另一個是,現在有個新概念,叫「降水概率」。「降水概率」不等於下雨。上海現在大得野豁豁,「降水概率」哪怕80%,你家門口也許一滴雨也不下。不過作為圖表,只要有一定的「降水概率」,那天的「表情」一定是「雲塊加水滴」。居然有人就解讀成下雨了。嗚呼哀哉。
所幸6月份已經過完,大家回想一下,下了幾天雨?今年的梅雨是偏少的。滴滴答答連下三五天的情況並不多見。
反正我是「熱煞鬼」投胎,我就歡喜黃梅天,不歡喜高溫天。隨便你們怎麼想。
我從小就是怕熱不怕冷。冷了可以加衣裳,再不行還可以焐在「被頭洞」裡不出來,上頭再壓棉襖壓大衣。再不行,煤球風爐也好搬到床上去的呀。熱了就沒辦法想,男人固然可以赤膊,赤膊還熱,能剝皮嗎?
要知道,空調對於我朝人眾來講,也就是最近這二十多年的事情。沒有空調戰高溫,你「杭一樁」試試看。
阿拉小辰光,戰高溫主要靠扇子。家裡的扇子也是幾等幾樣。有鷹毛扇(鵝毛扇的檔次要低很多),有摺扇,有芭蕉扇,有紙扇。鷹毛扇和摺扇,一般是家裡男主人專用的。在外婆家,就是外公用;在自己家,就是家父用。小孩子一般不去碰,最多趁大人不在時,拿來過過癮。有時,還裝扮一把諸葛亮,現在叫「cosplay」,老底子阿拉也玩的。不過拿在手裡不敢窮搖,弄壞了要「吃生活」的。
紙扇芭蕉扇很便宜,小菜場就有得賣,幾分錢一把。儘管扇,扇壞了,用布條滾個邊再用。實在壞得像「濟公扇」了,還有用,放在灶披間角落裡生煤球爐子用。
象牙骨子鵝毛扇
紅木骨子摺扇
芭蕉扇
紙扇
扇子一般不帶到學校去。所以放學一回來,丟下書包,第一樁事體就是找扇子,然後「呱嗒呱嗒」一陣窮扇,再「咕嘟咕嘟」喝兩杯冷開水下去,過癮啊。
在學校裡熱了怎麼辦?課本、作業簿、報紙,都可以當扇子。渴了麼就到操場上去喝「沙濾水」。女孩子裝文雅,雙手捧著喝。男孩子就不管那麼多了,頭一歪就來事。不過那時做人講究底線,嘴不能碰到龍頭。
大人熱天外出多戴草帽,一兩毛錢一頂。熱了也可以卷了邊當扇子。隨手拿得出摺扇的,檔次就高了,儼然坐寫字間的先生嘛。就像女人,當年外出能撐著黑布傘遮陽,回頭率絕對高。淑女啊。
現在遮陽傘是尋常事
上海的天,熱起來也真要命。光有扇子是遠遠不夠的。我至今還記得,每日夜裡睡覺以前,家母會在房間門口放一隻骨牌凳,上面放一臉盆冷水,沿上搭一塊毛巾。半夜睡到熱醒,就揩一把冷水面,再去睡。大熱天,一個晚上要揩三四把。
那時家家人家都敞開大門和窗門睡覺。關門的朋友一定是新結婚的。
還好我家住在公寓房子裡,雖然「炮仗爐子」拆了,熱水汀不起作用了,浴缸、蓮蓬頭還在。記得那時候,社會上已經在大肆宣傳「節約光榮,浪費可恥」,而且與階級鬥爭掛鈎,有一句話叫做「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嚇得我們衝澡都不敢衝得時間太長。
不過,暑假裡,大人們還沒下班的下午,汏浴間就是我們小孩的樂園了。放滿滿一浴缸冷水,泡在其中。從中午開始,至少已經衝過兩遍了。吃過夜飯,還可以理直氣壯地當著大人的面再衝一次。一天至少三次。
到外婆家就不行了。石庫門房子沒有浴室。汏浴只有一鉛桶水,先捧兩把水淴溼身體,趕緊塗肥皂,過清也是它,最後一點水,從頭上「譁」地澆下來,算是全劇的「高潮」了。
而且就在後門口汏,穿著平腳褲。汏好再到房間裡去換。
我是「熱煞鬼」投胎。要不是外婆管束松,石庫門弄堂小朋友多,玩得來,我早就逃轉去了。
家裡有電扇,好像是我結婚以後,1980年代初了。
「老三樣」,也就是腳踏車、縫紉機、無線電不流行了,流行「新四樣」了,也就是電視機、錄音機(頂好四喇叭)、電冰箱和電風扇。
電視機和錄音機是結婚時就買了的。當年我們兩夫妻都在電視機廠上班,自己親手裝了一部電視機,材料費包括顯像管就是100塊錢左右,人工不要錢,也不值錢。兩年後換彩電了,那部機器還賣了120元呢,就在襄陽南路南昌路口,我親自去賣掉的,場外交易。至於生產錄音機的上無二廠三廠,什麼紅燈美多,有的是熟人,弄張票子不煩難。
電冰箱好像還沒那麼迫切需要。幾十塊工鈿,每天買點小菜統統吃到肚皮裡,這叫做「叫花子不留隔夜食」。
唯獨電風扇,一旦有賣,就一定要去買來。「熱煞鬼」投胎嘛。而且,要弄就弄弄大,落地的,還要帶搖頭的。貴是貴了點,不過,180塊洋鈿,啥地方不能省出來。
還記得是哪能把買好的電風扇拿回家的。腳踏車單脫手,落地風扇扛在肩上,一路踏回來。
落地搖頭風扇
想起當年吹電風扇,也真好笑。下班一到家,第一樁事體就是開電風扇,而且開最大檔,不搖頭,人還貼上去,先過把癮。過足癮頭了,再開搖頭。夜裡統統開過夜,從無例外。有床不睏睏地板,赤膊,身上不蓋任何物事,一夜吹到天亮。兩夫妻還要吵相罵,哪能儂睏的地方吹得著的辰光比我長。
其實,上班到廠裡也是一樣。還記得,車間裡有那種鼓風機,直徑一米多的,呼呼作響,我們照樣站得很近猛吹三五分鐘。襯衫紐子還要解開,豁法豁法呢。
窗式空調
我家裡用空調也比較早,大概1990年就用了。「熱煞鬼」投胎嘛。恰逢我二哥廠裡轉產,生產空調。趕緊買了一個單冷窗式的,3600隻大洋。這窗式空調就這點不好,一旦開動,整個鋼窗架子跟著一起抖,嚇人倒怪。聲音也特別響。但總歸比電風扇爽啊。
那正是「十億人民九億搓」的年代。我家先裝空調,搓麻將就經常到我家裡來了。正所謂有利也有弊,門窗關緊,香菸就不好吃了。
自從有了空調,上海的熱天就不再那麼可怕了。而且,物極必反,儘管是「熱煞鬼」投胎,年紀上去了,又怕吹出「空調病」來,能不開就不開了。
想想人也真是「作」。
講到「作」,現在的流行語是「no zuo no die」,我覺著並不怎麼好笑。其實,上海人講「作」,層次豐富得狠呢。比方講,最俗氣的講法,叫「作死作活」,相當於「no zuo no die」。有些人覺得太粗,想要細巧點,就可以講「作天作地」。還有人還想再文雅點,那就學蘇州評話的講法,叫「作張作致」。是不是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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