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都是千裡挑一的人,畢業以後,真正走上表演這條職業道路,才發現現實遠沒有那麼輕易。
王馨從小學體操,本來是要當專業運動員的。一次比賽上,有個老師問她要不要去學舞蹈。她從湖北來到北京,成為一所藝校表演系第二屆的學生。這個學校介紹裡說是北京市最早具有國際交流職能的藝術類中專,也出了幾位挺有名的明星。來北京前,王馨是驕傲的、被捧在手心裡的。從小長得好看,又學體操,參加各種比賽,一直是全校中心。來北京後,面對周圍一群同樣好看,甚至更好看、更優秀的同齡人,她自卑了。剛離家一個人上學時,沒有人管,經受不住各種美食的誘惑,「柜子一打開都是零食」。她那段時間胖了,而且是個南方人,又有口音,於是更加自卑。高考時,她報了三所學校,北影、中戲、中傳。她那一屆考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是6000個人裡選25個那種比例。來自全國各地、經過各種渠道培養、具備一定條件的女生,都削尖了腦袋要擠進這25個。當時《還珠格格》熱播,王馨那一屆增加了約1萬人考表演系。更倒黴的是,她的中專由原來的四年制改成了三年制,學弟學妹也和她同一屆考。北電二試的時候,她進去就給老師表演了翻跟頭,音樂還沒完呢,她的才藝表演就結束了。面試老師說:「這就結束了?」她報的這三所學校,都沒有錄取她。她後來去了北京聯合大學的表演系。聯大的表演系,他們選取的一般是北影、中戲已經過了最終複試卻被刷下來的考生,近年來師資和設施發展得也很不錯。
她的這份工作幹了6年。她說,當時親戚家的一個哥哥教她,「你就當是在演這個角色」。於是,22歲到27歲,一個女演員最黃金的6年,王馨心甘情願地坐在電腦前,「演」一名白領。從小經常獲獎,又學畫畫、樂器、京劇,一路表演系走過來,她一直是臺上的、閃光的、被注視的,突然之間,舞臺上華美的羽衣被褪下了,她成了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慢慢地,她話也不愛說了。
更多的時候,他會接一些「搭戲」的活兒。這種活兒往往需要專業演員,因為大都是和明星搭戲,需要能真情實感地呼應和調動對方情緒。有時,需要他「搭戲」的劇組也會給他一兩個戲份不重的其他角色。這種活兒收入不會太高,甚至沒有薪酬,但他會預估一下,如果製作團隊夠好,能讓他在專業上有提升,或是覺得去了以後能積攢一些相關人脈,他都會去。
行業內,對搭戲演員的要求並不低,雖然最後在鏡頭裡連露臉的機會都不會有。首先是專業度;其次,也得在行業中有一些資源,這類活兒才會想到你。娛樂圈中不乏搭戲演員走紅的例子。有時,力捧的主角沒有火,接受採訪時反而感嘆,當時和他搭戲的演員都火了。也有一些演員,在搭戲的時候遇到欣賞自己的伯樂,事業飛速躍升。
李士說,很多還沒出名或剛畢業的年輕演員,大都會接這樣的活兒。它是一個很好的實踐經歷,背臺詞、醞釀情緒、融入現場,所有這一切,都和真實扮演那個角色是一樣的體驗。所以,它是一個快速提升演技的機會。但是,走紅以後,他們大多不會再談起自己曾經的這段經歷。李士在搭戲中遇到的同學或認識的人,彼此也是有些秘而不宣。他們會曬自己正在參演的作品,哪怕是不拿報酬演出的,但卻很少透露自己正在給哪部作品搭戲,哪怕是製作很大的作品。
但也不是沒有委屈。有一次搭戲,他正在說臺詞的時候,對戲的明星給他翻了一個白眼。這個白眼迅疾而逝,沒有任何人看到,但卻影響到他的情緒,他忘詞了,停了下來。導演的斥罵立即從監視器後傳來:「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忘詞了?你是專業的嗎?!」另一次有一部戲,已經定了他,妝都試過了,定裝照也拍好了,卻臨時換了別的演員,投資方說我們還是想要小鮮肉。李士1992年出生,但外表看上去比年齡要成熟,而且他是那種軍旅硬漢型。「中國人太多了,演員層出不窮,每一年,新的一屆都出來,於是跟你搶活兒的人,成倍增加。」李士的其他同學,有依然堅持做演員的,也有轉了幕後的,「但都沒有特別火的」。介紹我和李士認識的是他的同校師哥,目前也在當演員。有一檔固定的綜藝節目,會常請他上,也是一個不錯的資源開拓機會。2017年他參演了一部網絡電影,擔任男二號。李士住在北京東邊,一個傳媒影視人聚居的區域。在那片區域的咖啡館裡,你時常能聽見經紀人在跟自己新籤的藝人交代一些事項,或幾個人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劇本,在談論投拍影視劇。這個地方,號稱「十八線小明星發家地」,有時你在這邊兒走,能看見很多人都是鼓起希望的,或覺得自己即將成功的樣子,但他們在滿天喧譁中回歸的,仍舊是獨自一人的出租屋。李士也說自己明天要去見一個製片人,談一談自己想拍攝的視頻項目。疫情期間,他在朋友圈賣自己家鄉的特產,但成交過一單後就懶得弄了,覺得「不是自己能幹的事」。他也沒有籤公司,覺得籤公司以後就不自由了,會嚴格規定微博、朋友圈、抖音發什麼,「像一個商品」。他目前的微博大都發自己的一些攝影作品,有時還寫寫詩,但粉絲只有3000多人,轉發評論寥寥。他說不介意這種狀態。他的表達,像在自卑和自信間來回擺動的鐘擺。說到自己家裡親戚的孩子,他認為那種從小學才藝、抓學習的培養方式,太刻意。「我不就什麼也沒有學,沒有學表演、臺詞、才藝,這些都沒有刻意培訓過,我還不是考上表演系了嗎?」但有時,他又會覺得在北京這個城市,很孤獨。某一瞬間,似乎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感覺自己是一個被遺忘的人。這種感覺多半發生在很長時間沒有活兒找他的時候,最長的時候持續了一年多。他覺得工作上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首先肯定不能跟家人說,他們不懂,也不想讓他們擔心。剩下的,或許只能說給朋友聽。但李士說,演員其實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我見過的很多演員,在生活中都是一個很自卑的人,但是卻要在角色中,很自信地活著。」李士說。⊙文章版權歸《三聯生活周刊》所有,歡迎轉發到朋友圈,轉載請聯繫後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