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我身後的妹子有事走開,忘記帶手機,於是手機鈴聲一直在響。
鈴聲是一首歌的副歌,歌聲高亢,穿透力十足,我初以為是林志炫。
歌詞也很抓人: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喚醒我的嚮往,溫柔了寒窗…
頓時對這首歌有了興趣,隨後問了度娘,是首新歌,毛不易的《消愁》。
又仔細聽了幾遍,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四句話: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少年時愛追逐美好,前程曼妙,生活裡滿是朝陽和月光。
青年時求前程功名,離家千裡,腳下是未知的遠方,心頭是回不去的故鄉。
中年時常中夜自問,過去已然作別,明天是否依舊安好,細思量茫然恐慌。
老年時心中雪亮,奔走一生,諸多牽絆,要自由,惟死亡,二者殊途同歸。
這八杯酒,寫完了人生的不同時光。
(二)
去年9月份的某個周日上午,在財大上課。
那天下著靡靡小雨,校園被洗得清亮。
課間休息時出來看雨,突然想起了宋人蔣捷的《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聽雨本是平常事情,蔣捷卻跨越了三段不同的場景,幾十年的時光與空間,將一生的榮辱悲歡,融匯到一首詞中。
少年時鮮衣怒馬,醉生夢死,歌樓聽雨,紅燭搖曳,羅帳低垂。靡侈放縱,盡顯在一個昏字中。不識愁滋味的時光,總是短暫而美好的。
及至中年,聽雨客船,江水遼闊,鉛雲低垂,孤雁叫,西風疾。好一副蕭索孤寂的畫面!亂世刀火起,有家難回,四處漂走。此時聽雨,真正是一腔旅恨,滿腹愁腸。
到老了,仍寄宿廟宇,卻是兩鬢斑白。再聽夜雨,便覺所有的少年風流和壯年情懷,已盡被雨打風吹去,悲歡離合無情早已看透,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三次聽雨,分別於人生不同階段,少年爛漫,中年苦旅,老年孤寂,心境自不相同。
詞人蔣捷,生於南宋末年,宜興望族,家世顯赫。他雖中了末代進士,隨即宋室滅亡,在顛沛流離中過完了一生。
他在朝陽下採風,月光下飲酒,遠離故鄉,身在遠方,展望過明天,也曾追憶過往,最終歸於自由與死亡。
(三)
蘇東坡少年時,恣意輕狂。寫文章,言必稱天下,多議論國是。氣勢磅薄,大開大合。
二十歲時,應禮部試寫成《刑賞忠厚之至論》,氣象崢嶸,彩色絢爛,高下抑揚,如龍蛇捉不住。
歐陽修看這篇文章時,感慨說,讀蘇軾的文章,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大汗。這樣的猛人,我得讓他出人頭地啊。
中年的蘇東坡,尤其是烏臺詩案後,他的那些作品已經轉變文風,不再得意張揚,而是收發自如、舉止有度。
晚年的蘇東坡住在廣東惠州,五十多歲的年紀,遇到天氣好的時候,搬一張椅子出來,曬著太陽。有時會對著小妾王朝雲喊一聲,給我唱一首蝶戀花吧。
儼然一個平常的老翁。
當年那個文動天下的奇才,意氣風發的國士,已不復存在。
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幾人能做到?
時光會逼迫我們變得更加優秀,更加趨同。
我們打磨了個性,收起了鋒芒,審時度勢,行端有止。
我們變得更深刻,更有思想,更成熟更世故,也更拘束更受規矩。
當初那個青澀稚嫩、鮮活火燙、無法無天、心高氣傲的少年,已經被時光吹打消散,只是在內心深處,或許還殘留一絲絲的痕跡。
敬朝陽、敬故鄉、敬過往、敬自由,敬的正是心頭的那個少年。
(四)
這首歌名字叫《消愁》,欲強消愁時,多半只會愁上加愁,
李白在《將進酒》裡寫道,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生活中的煩惱,沒有什麼是不能用一頓酒來解決的。
那麼,他為什麼又寫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酒醉後卸下偽裝,放縱心頭的壓抑,清醒後卻往往更惆悵。所以,天亮後總是潦草收場,清醒後的人最荒唐。
敬月光、敬遠方、敬明天、敬死亡,敬的卻是現實的冰涼。
(五)
汪曾祺說,每個人都帶著一生的歷史,和半個月的哀樂,在街上走。
什麼樣的心境,便愛聽什麼歌。
我那位同事妹子平素服華妝美,笑容乾淨,舉止利落。
不曾想,也是個心頭有故事的人,哪天得暇要去打聽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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