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黑社會大佬陳慧敏

1、灰霧時代

 

如果說香港電影始終活在六七十年代，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句話沒有錯。在那個維度裡，故事的主角都叫做黑社會，這個故事裡的每一縷呼吸，都跟黑社會息息相關。它讓你痛你便得痛，它讓你贏你就不得輸，人進入那裡，便不是從前自己的人生。

 

香港黑社會的歷史，幾乎就是20年內香港的歷史，黑與白本應涇渭分明，在那時的香港卻分分合合糾纏甚深，直到黑成了白，白成了黑，整個世界陷入混沌的灰色。

 

那時的香港影人，幾乎個個都是傳奇。現今要講的這個傳奇，叫做陳惠敏。

 

2、香港黑社會的活化石

 

陳惠敏的一生，幾乎就是一部香港黑社會史。

 

他最早一批進入黑社會，至今半個世紀過去了，他早已呼風喚雨，是大佬中的大佬。他經歷了黑社會從當日的繁盛到如今日漸衰落的興衰歷程，從當年的黃老邪到如今的「東星駱駝」，這個電影上總是以黑社會老大的形象出現的人，在一個個黑社會老大的角色上揮灑自如，他演的太過自然，以至於你會不自覺地會忽略他。

 

他原本就是黑社會老大，舉手投足都能傳遞來自那個地下王國的獨特氣息。

 

3、那是最壞的時代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有些類似六七十年代的美國，不過美國盛產的是披頭四，香港盛產了黑幫組織。那時的香港滿街都是酒吧，人如布偶，窮人的生活尤其難熬。

 

從新界鄉下來的窮小子陳惠敏，那時候已經16歲。他在鄉下長大，父親是常年航海的水手，母親是留守家中的農村婦女，從小無人管教，又愛舞槍弄棒，還學過少林拳和西洋拳，早早就成了鄉下的混混。16歲的他第一次出遠門，來到這個充斥著刺激、混亂、舞女和搖頭丸的花花世界，頓時就直了眼。

 

鄉下的混混進城，接觸了城裡的混混，他對那群「穿著窄腳褲，成天到處泡妞」的14K幫會的年輕人羨慕不已，理所當然地向他們靠攏。

 

4、莫說天下警匪一家

 

不過窮小子陳惠敏在職業選擇上，起初並沒有選擇黑幫，非但沒有進入黑幫，他還選擇了一個相反的職業——警察。

 

這個現在看來大相逕庭到讓人跌眼鏡的決定，放回當時的環境，卻再平常不過。彼時的香港亦是警匪難分。

 

陳惠敏曾經講過黑社會如何拉警察下水：「不貪的警察，就帶他去看脫衣舞，去喝酒賭博，他漸漸養成了這個習慣，工資又不夠這樣揮霍，自然就要貪。」

 

5、獄吏也是一個神職

 

陳惠敏其人，善於經營又滿眼都是利益，做警察期間，他千方百計賄賂上司，調動了好幾次崗位，一個地方油水撈足了，便再換一處。

 

他最初的工作便是獄警，在當時的香港，這個職位的名字還遵從古音：「獄吏。」自古小說裡，獄吏都是一個伺機謀反落草為寇的好跳板，戴宗李逵即是如此，在獄裡稱王稱霸無法無天，鬧到最後同宋江一起上了梁山。六七十年代黑社會頭領犯案後，不免要被請進監獄坐一坐，他們便要託人說通獄吏的關係，減輕坐牢的痛苦。陳惠敏就因此結交了不少落難時的大佬，給自己的黑幫之路鋪足了路。

 

6、老大您來了！

 

陳惠敏做了四年警察，先是獄吏，後當民警，好處得了不少，地位卻始終不高。不過陳惠敏絕不會允許自己獨腳跳，表面風平浪靜的警察生活之後，他另一隻手在背後悄悄布局。

 

當巡邏警察時，他一邊收取保護費，一邊在警隊有大動作時向江湖兄弟通風報信。他所管轄的片區是尖沙咀，四年前，他初來這條街，還被這條街的繁華晃出滿眼豔羨，如今，這條街上的金巴利道已經叫做「陳惠敏街」，街上都是他的馬仔，原本一窮二白的他，四年內積攢的錢足以支撐他與江湖兄弟經營住兩家舞廳。

 

那時的陳惠敏，只消站在街頭大吼一聲，三秒鐘內，起碼有20個人從街上各個角落和店面裡走出來，恭敬地對他說：老大，您有什麼吩咐？

 

7、看血地開花就是他的美

 

用黑社會的行話來說，陳惠敏就是「響朵」——跺跺地，地就得震三震的人物。

 

初入行，陳惠敏心裡就清楚，要在這裡混出個名堂，就必須「打得」。在魚龍混雜的香港九龍街頭，陳惠敏帶著一身從小練就的好身手和天生的嗜血因子，或赤手空拳，或揮刀上陣，拳不停腳不斷，無論是幾百人對幾百人的群戰，還是十幾人的小混戰，事關打架，陳惠敏都相當踴躍，他說：「沒有架打，覺得渾身都不爽。」

 

那時的陳惠敏嗜血又狂暴，打架之外，他最愛的娛樂項目便是鬥狗，看著狗互相撕咬的鮮血淋漓，他心裡就有莫名的快感。冷血，兇暴，身手又好，人脈已積累，陳惠敏在黑社會裡的地位扶搖直上。1967年，在香港警隊4年以後，陳惠敏離職，一心一意在黑社會裡發展。

 

8、盜亦有道——黑社會都有下限

 

陳惠敏總說，如今香港黑社會已經不是黑社會了，現在是「爛仔」，他譴責現在的黑社會，說他們「做事太過分」，他說：「我們那一代江湖講的是道義，盜亦有道。」

 

追本溯源，香港黑社會起源於反清復明的天地會，早年確實容納了很多有識之士，孫中山也曾是它的會員。那時香港幫會有四大戒律：不準勾結官府；不準黑吃黑；不準出賣兄弟；不準姦淫「義嫂」或「義妹」。不過後來幫會失去財源支撐，會員們湧進市野，開始打砸搶為生。所謂的清規戒律，早就成了一戳就破的泡影。

 

對於陳惠敏來說，這真是再合適不過的地方。從此，他與香港黑社會唇齒相依，骨血糾纏。

 

9、港片總多古惑仔

 

香港黑社會開始介入香港的電影產業。一方面，電影是一個投資大、見效快的行業，很適合黑社會洗錢，另一方面，香港幫會紛繁，要從眾多的幫會中脫穎而出，幫會就要四處「打廣告」。

 

香港黑社會與演員之間有兩種關係，一種是強迫明星按照自己的心意出演，成龍就曾被20多名黑幫分子手持西瓜刀包圍，劉德華，周潤發，李連杰，張學友等人都披露過曾受到黑幫的威脅，最為人知的當是劉嘉玲的悲慘遭遇。

 

另一種，是黑社會成員自己披掛上陣，自演黑社會。這種人不在少數，向華強、陳惠敏都是此道，如今當紅的古天樂，做演員之前也曾經因為打架蹲過兩年監獄。

 

10、有拳腳的地方才是江湖

 

那時，香港電影充滿血鏽之氣，選演員的標準之一便是能打。成龍，洪金寶，劉家良……科班出身尚不足為道，從市野挖掘的更是鋼筋鐵骨，刀劍難侵。

 

陳惠敏最好的兄弟之一梁小龍便是這樣，有次他遭遇十多名持利器男子伏擊，他手無寸鐵，竟能只受輕傷，全身而退，對方卻人仰馬翻，轟動一時。

 

不過幾乎無人能壓陳惠敏的風頭，他胸前雙鷹、背脊的龍紋圖案加上雙臂左青龍右白虎，紋身已成他的標記。除了是兩屆東南亞搏擊冠軍，更曾35秒擊倒日本拳手。李小龍親口封為：腿就李小龍，拳就陳惠敏。那時李小龍剛剛過世，電影界急需捧紅一個李小龍第二，掌管香港電影界的黑社會自然想到了他們這位能打又英俊的大佬。

 

11、茫茫戲海沉浮

 

不想做大佬的黑社會，不是一個好的黑社會，陳惠敏一定深諳此道。當年街頭混戰的日子裡，少年陳惠敏偷偷看著街頭的大佬，模仿他們的一言一行，包括一個眼神，一個點菸的動作，演技居然就這麼不聲不悄地練了出來。

 

1972年，甚為賞識陳惠敏身手和風格的導演何藩邀請他來出演《血愛》，那時他還是配角，在隨後的作品《餓虎狂龍》中，陳惠敏的名字已經與陳星、倉田保昭並列，升至主角。雖然是主角，但實際上陳惠敏的分量並不重，他的文戲不夠到位，就憑著身手在戲中佔有一席之位。拍戲無數，他始終無甚名氣。

 

不過生活中的陳惠敏已經把自己當明星了，他覺得自己現在知名度漸長，見人就要更加注意形象，做事要更加考究，從這個角度而言，這不失是件好事，演戲反而成了他的輿論監督窗口。

 

12、大佬的副業

 

陳惠敏演過各種各樣的角色，反角居多。演戲第四年，他在電影《跳灰》中扮演冷面殺手，第一次小小地嘗到走紅的滋味，隨後開始順遂起來，當主角的時候增多，到1983年，他出演了《殺入愛情街》後，憑著這部電影闖入第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此時，距離他出道已經11年，這個時間，對別人來說嫌長，對他來說卻不過如此。

 

不是他太豁達，或者太淡定，或者太愛這個行業，只是因為演戲不過是他的事業之一，他已經獲得了足夠的地位和尊重，他選擇繼續拍下去，不過是因為拍戲比混江湖賺錢。

那時候的黑社會老大不像屏幕上那麼風光，他們連單車都不見得有一部，衣著無名牌，出門靠雙腿，能演戲賺錢的陳惠敏，在眾多大佬中很是富足。

 

13、刻著紋身的大俠

 

陳惠敏演電影不為理想不為夢，他只為了一個利字，不同於其他立志做名角的人，他很少會將心思用於錘鍊演技，於是演技雖不生澀，也不驚人，縱然演過了無數角色，卻無一角色驟然聞名於鬧市之間。

 

他演過古龍《浣花洗劍錄》裡的白衣人，演過金庸筆下的黃老邪，如今都未被提起過隻言片語。唯一留痕的，就是他一人一拳一刀，以一當百橫掃千軍，打著赤膊俯視地上掙扎哀嚎的對手，一身剛勁，刺青張揚跋扈，胸前是雙鷹，背脊刻滿青色龍紋，左青龍右臂白虎。他居高臨下俯視對方，眼神陰冷狠絕，仿佛地獄來的一隻雄鷹。

 

14、美人戀英雄

 

這隻雄鷹會叼一隻什麼樣的小雌鷹回窩？是溫柔可人的解語花，溫柔勸止他的搏命生涯，還是同樣彪悍的女漢子，夫妻雙雙把江湖闖？

 

陳惠敏兩樣都不，也兩樣都佔得。他年輕時混江湖，在一家夜總會收保護費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很乖的女孩，每次收錢，女孩都很主動地準備好給他。

 

這個女孩便是這家夜總會老總的女兒，女孩17歲時，便不顧家人的百般阻攔，嫁給了25歲的黑社會成員陳惠敏。陳惠敏後來回憶當時的情景，在屏幕上還對妻子的姐妹隔空喊話：她們最後都結婚再離婚，只有我和我的老婆，40多年了從來沒出過問題。

 

15、結交山口組織

 

劉德華背後有默默付出的朱麗倩，陳惠敏的妻子也不逞多讓。陳惠敏行走江湖時認得了日本山口組的人，日本是個神奇的國度，它是全世界唯一承認黑社會合法性的國家，山口組成員出門都是西裝革履，甚至還隨身攜帶名片，唯一的身份輝徵，就是背上有紋身，手上缺一個小拇指——為示忠誠，山口組成員都必須切掉一隻小指。

 

山口組因為不能出國，後來便託陳惠敏幫忙去夏威夷買槍械，事情敗露，陳惠敏被警方逮捕，警方到陳惠敏家中搜查，結果發現他非法藏械，除了槍枝還存有200粒子彈，當時陳惠敏在警局的案底不少，如果認罪至少入獄7年。

 

16、妻子為其頂罪入獄

 

陳惠敏的妻子站出來說，由她來頂罪，她案底清白，入獄時間會短的多，她輕鬆地說：就當是去讀書啦。因此陳惠敏被拘留了一個月後獲釋，妻子則被判入獄2年。

 

獄中的生活當然沒有那麼輕鬆，妻子因為坐牢，一度精神錯亂，陳惠敏帶著三個兒女在外生活也很辛苦。好在這時他的獄吏經歷再次發揮作用，他的妻子在獄中不斷申請新的工種，都被批准，這種反常的情況引起了警署的警覺。

 

面對警署的調查，陳惠敏又用大拇指指著自己：「就因為她是我陳惠敏的老婆。」

 

17、原諒我一生放縱不羈愛風流

 

像很多黑社會一樣，陳惠敏一生風流。1983年，39歲的陳惠敏接到一部戲，和日本青春偶像新滕惠美演對手戲，拍電影《狂情》。這部電影沒有辜負它的名字，片中本就有很多激情戲，新藤惠美作風大膽，陳惠敏又是風流慣了的，兩人一拍即合，慾火從戲裡燒到戲外，兩人同居了兩年多。

 

兩年後，不堪忍受的陳惠敏妻子來到兩人的住所，夜總會女兒出身的她，身手雖然不敵陳惠敏，但對付個把嬌柔女明星自然綽綽有餘，一頓拳腳下來，新藤惠美哭啼啼地離開了。陳惠敏再次回到妻子身邊。

 

這段感情不但被媒體一直關注，連王晶拍電影《青蛙王子》時，都毫不含糊地影射了他的這段婚外情。因而婚姻像陳惠敏所說，確實沒有離婚過，但由此二事可見，功勞幾乎不在他。

 

18、黑社會的選撥標準

 

不同的國家，有各種各樣的黑幫電影，在美國電影裡，大批黑社會成員膘肥體壯，滿臉橫肉，嘴裡橫叼一根煙，粗壯的讓人不忍直視；法國電影裡，黑社會成員也許會呆萌很多，手裡也許捧著一棵植物，面對小女孩會有柔軟的洛麗塔情節和溫暖無措的眼神。

 

在香港黑幫電影裡，出現的是一群群仿佛從漫畫裡走下來的美少年。

 

這不稀奇，陳惠敏的一段話就能向我們解釋清楚：「我收門生的一大條件就是要『靚仔』(帥哥)。面目可憎，一看便知是黑社會的，全部拒收。所以14K最多俊男，個個有資格『吃軟飯』。」

 

19、「黑社會的都沒有好下場」

 

如今，香港黑社會的繁華時期已過，當年叱吒街頭的大佬們，都悽慘不堪。

 

陳惠敏說，早年他們留下很多案底，坐完監獄出來，年紀大了，時代已經不是他們的了，找份苦工也沒有人敢收他們，很多當年的大哥，如今連飯都吃不上。以前那些身後跟著無數馬仔的風光日子，已經成了歷史。

 

陳惠敏當是其中最好的那幾個。年輕的時候，他愛香車愛美人，是香港黑社會大佬中唯一開的上法拉利的人，他擁有香港第二輛蘭博基尼——第一輛車的歸屬，居然也是明星，他是鍾鎮濤。如今，當年的其他大哥在街頭混飯吃的時候，陳惠敏已經搖身一變成為紅酒商，安然地坐在vip房間裡，杯籌交錯，優雅地與人共品他的紅酒。

 

20、大佬最怕孩子做黑社會

 

黑社會凋落了，當年的大佬也老了。

 

陳惠敏聲音已經帶了一些老氣，如今的他，回憶起當年那段歲月，雖有懷念，更多的是遺憾和疏離。陳惠敏的兒女直到將近30歲，才知道父親早年的職業。曾有黑社會有眼不識泰山，竟想踢他兒子入會，兒子說老豆是陳惠敏，嚇得對方馬上道歉。

 

陳惠敏最怕孩子想要做黑社會，他的背景已經給孩子帶來太多的障礙，他嘆息著說：「現在的社會還是要學歷，當時憑著孤勇就能打天下的時代已經不在了。我的兒子考碩士，完全沒有問題，可是要考公務員就沒有希望，因為他有一個曾經是黑社會大佬的老爸。」言語間，帶著為人父母的遺憾和自責。他說，人老了，想法和年輕時不一樣了，現在我已經不是為我自己活著，而是為了家庭在活著。

 

21、再見舊時光

 

到如今，陳惠敏還在演戲，從1972年到現在，他已經足足演了41年，實際上，每一部電影都不是他去要求拍，而是電影方恭恭敬敬地請他來。

 

2013年6月，陳惠敏的兒子陳俊浩結婚，擺下50桌酒席，婚宴上江湖大佬、演藝界、法律界、商界、警界及政界人士比比皆是。江湖人人都尊稱為「敏哥」的陳惠敏對自己很滿意：以我的受教育程度，我受到的尊重已經夠了。言語裡，似乎以前種種都已是過眼雲煙，眼裡卻無時不閃著對舊時自己的得意和懷念。

 

黑社會的時代過去了，舊時榮光和最好的狀態也隨著人的變老一去不返，輝煌過的大佬雖然還眷念那時的榮耀，卻已經在收拾起舊時光，步態緩慢地融進新的時代。

 

結語

 

就算我倒地了，但是有機會咬斷你的喉嚨，就是我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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