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濟增速換擋的背景下,我國產業結構調整將走向何方?未來將呈現出哪些新趨勢?
·圍繞改革開放40年的主線是什麼?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本質是什麼?
·中國該如何推動科技創新發展?推出科創板是為了解決什麼問題?
·當今為何要推動全面開放?中美貿易戰,誰的損失更大?如何求解?
·5G時代,誰將領先全球?美國喊的6G又是什麼?
上述縈繞在眾多人心頭的問題,都能從黃奇帆的這篇演講中找到答案。相信讀完後,你會有所收穫。
口述:黃奇帆 原重慶市市長、現任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
編輯:徐悅邦
來源:一針video(ID:lingdaozheneican)
很高興參加今天閩商在上海召開的這個論壇,按照會議主題,我就我們國家現在的結構調整,深化改革,推動創新和進一步擴大開放4個環節,用1小時跟大家講一些觀點。
01
產業網際網路
未來每年增長30%,200萬億規模可期
首先,要講一下結構調整。我們現在的經濟結構,特別是在製造業、服務業實體經濟範圍,應該說是冰火兩重天。一方面我們傳統的製造業、工業,實際上1-5月份,或者從去年就可以看得出,最近幾年增長率都在1%-2%。有的是負增長,有的是正增長,平均下來也就是1%-2%、2%-3%這麼一個低位增長。我講的是傳統的製造業。
第二,我們國家推進發展的戰略新興製造業,在工信部的單子上一共是九大行業,這九大行業可以說最近五年,每年的增長都是兩位數,都是12%左右,有的10%,有的15%。總之這九大行業的平均增長率都在12%左右,這是個比較高的增長率。
第三,戰略新興服務業。有那麼12個行業,大家如果去看一下的話,最近5年它們的增長率都在20%以上。在面臨調結構時,很顯然大家就會做出個選擇。如果你是初入行的,註冊了一個公司,你打算幹什麼?所以如果是新起爐灶的話,很顯然,你要是進入到戰略新興製造業或者戰略新興服務業裡邊,那麼水到渠成、事半功倍,大勢所趨都會把你推上一個高地。
如果你過去幾十年已經是在傳統產業裡拼搏,那麼,對於產能過剩或者結構不合理、處於淘汰位置的,你就要果斷壯士斷臂,退出這一塊。或者是你能夠抓住機會,進行技術進步、技術改造。因為從理論上講,任何傳統行業都是可以萬年長青的。只要你不斷與時俱進地調整產品結構、增加技術進步、增加核心競爭力,也都是可以與時俱進地發展的。當然,該堅守的要堅守,該退出的要退出,不把自己的企業放在危卵、危牆之下。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有一個調結構的主動性問題。
另外一方面,除了戰略新興製造業、戰略新興服務業以外,我國現在還有一塊這些年都以30%速度在增長的,那就是網際網路產業。過去10年是消費類網際網路產業高速發展的時候。像馬雲、馬化騰他們現在的,不管是阿里巴巴也好,還是微信也好,都屬於跟老百姓、跟千千萬萬的手機用戶打交道的。這是屬於消費板塊的,13億人民都可以用一個模塊去展開。
今後的5年、10年,在5G時代的背景下,會進一步地形成產業網際網路時代。到了產業網際網路時代,產業網際網路的平臺可能就需要深耕細作。比如,醫療產業的網際網路平臺,就和我們工業、製造業傳統的基於供應鏈、產業鏈、價值鏈形成的平臺,是有差異的。它們之間的數據模塊、指標體系、結構方式等等,可能都是很不相同的。所以產業網際網路時代,需要一個領域、一個領域地深耕細作。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大數據、雲計算、人工智慧等新技術,將會在移動網際網路和物聯網的輻射之下進一步地發展。可以這麼說,過去10年,消費網際網路幾乎每年都以30%多的速度增長,每2、3年銷售值就可以翻一番,現在已經到了20多萬億的營業規模,所產生的GDP、稅收都與10年前不可同日而語。
今後到了產業網際網路時代,終端的連接數會比現在消費網際網路的終端連接數多10倍、100倍、1000倍。從這個維度來講,產業網際網路的銷售規模也將是以100萬億甚至是200萬億的規模來展開。
所以,今後10年完全有可能出現2B類型的、產業網際網路類型的新的網際網路時代。這個新網際網路時代的邏輯,我們講它是由5個環節構成,它本身是一個產業鏈:由網際網路、移動網際網路和物聯網這3個網絡,加上區塊鏈技術,再加上大數據、雲計算、人工智慧,形成整個網絡平臺。
這個網絡平臺的5個環節本身,是一個產業鏈:雲計算相當於人身上的脊梁骨;大數據相當於人的五臟六腑、各種肌肉皮膚和血液,是掛在雲計算的「脊梁骨」上的;人工智慧相當於大腦;網際網路、移動網際網路相當於神經。
大腦、神經和五臟六腑聯結在一起,是通過雲計算這個架構跟全世界萬物萬聯的。雲計算相當於數據處理中心,實際的物理空間就是幾十臺、幾百臺、幾萬臺、幾十萬臺的伺服器。雲計算這個數據處理中心有3大功能:通信功能、計算功能、存儲功能。所有的大數據、人工智慧計算,都是在雲計算的伺服器裡展開的。
我講這一段的意思就是說,這5個環節中的每一個環節都是一個大產業。我們如果用「大智移雲」這4個關鍵詞把它們串起來,叫做一個行業的話,這個行業每年都會是30%多的增長速度,兩三年就翻一番。10年以後,全球應該會達到幾萬億美元的規模。所以,它本身是一個大的發展機會。
同時,它還有一個顛覆性的基因,就是這個「大智移雲」行業的數據平臺,要是跟城市管理相結合,就會產生智慧城市;跟工業、製造業一結合,就會產生現代製造業4.0,就是4.0版本的製造業;如果跟物流一結合,就會產生全球或者說全國物流系統的深刻變革和改造;跟金融一結合,就產生所謂的科技金融、金融科技、智慧金融。這些結合一旦完成,就顛覆了各行各業,使得各行各業智能化,形成新的發展。
之所以說它有顛覆性的基因,指的是這整個體系有以下5種特徵:
第一,全空域。整個社會的各個地方,天上、地上、水面上,不管任何角落,它都可以全空間地泛在地存在著;
第二,全流程。每天、每一秒鐘、全天24小時、一年365天,不斷地在疊加各種信息;
第三,全場景。每個人在生活、工作中的一切場景,它都可以記錄下來;
第四,全解析。人工智慧可以對各種各樣的流量、不同時空的信息,加以挖掘和分析,推斷出各種知識判斷、有智慧的判斷;
第五,全價值鏈。它可以從各個維度上進行分析,使得這些信息的各種價值都可以堆疊在一起,形成價值鏈的疊加。
那麼,這「五全」的信息所形成的基因,就是現代通信系統、信息系統、「大智移雲」的數據平臺系統,之所以能夠顛覆各行各業的根本原因所在。
所以不管我們的企業是哪一種類型的企業,我們都應該了解「大智移雲」的概念,都應該熟悉網際網路時代,特別是產業網際網路時代即將要發生的變革,以促進自己的產業結構調整。這是我講的第一段,關於調整結構。
02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不能淪為官員的行政性措施
第二個,講講改革。我們國家去年進行了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的慶典。習近平總書記在12月18號的慶祝大會上,做了深刻而重要的講話,提出了改革開放再出發。那麼,這個主題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又要改什麼呢?
最根本的就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大家要知道,新時代我們國家的時代最強音就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自十八大以後,每年我們黨的報告的指導思想中,都有這麼一段話: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推動全面深化改革,推動開放。
為什麼這麼一說呢?大家一定要理解一個概念,從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到新世紀,中國改革開放40年,最主要的旋律就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80年代鄧小平領導下的中國改革,大家還記憶猶新,一說就能夠知道,比如說農村承包製改革,比如說從要把私人經濟、個體戶、民營企業從資本主義尾巴割除的狀態,轉變為讓它們成為社會主義經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把私人經濟、民營經濟放出來,搞活壯大。
再比如說引進外資,讓外資企業在中國發展;以及把國有企業從政府機關「衙門式」的一個機構,變成市場經營的主體。大家想一下,上述所有的這些重大改革,都是供給側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講的是成本的改革、要素的改革、創新的改革以及企業的供給,而歸根結底最後還是要落到企業的供給,企業創造未來,創造生產力。
所以,不管是上世紀80年代英國的供應學派改革,還是那時候裡根在搞的美國供應學派改革,他們的共同目的都是增強企業活力,降低成本。降低稅收也是增強企業活力的一種手段。所以說當時各個方面都是在加強企業的供給。
在當時,我們國家進行了增強農村生產力的供給制度改革、城市民營制度的供給改革、外資企業的供給改革,以及國有企業的供給改革。甚至到了1990年,我們引進了資本市場,推出了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公司,這也是一種企業制度的供給改革。
所以大家看一下,雖然當時沒有把這些改革稱作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但實際上這五大企業供給改革,都是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核心內容相吻合的。
另外,我們國家上世紀80年代還搞過許多降成本的改革、優化營商環境的改革,比如在特區、開發區、新區,把企業的所得稅率由55%減成15%,這就極大地釋放了生產力,是一種降成本的供給側改革。
再比如,各種特區、開發區、保稅區都屬於營商環境的制度改革。通過這種改革,形成了民營經濟、外資企業共同大發展的格局,這就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的制度供給,也是一種改革;
再比如,上世紀90年代我們搞了一系列的改革,當時在江總書記、朱總理的推進下所做的那些改革:比如說法人治理結構的改革,那是一種企業的制度供給;比如說下崗再就業,把幾千萬名冗員剝離,退出企業,幫企業降低了勞動成本;
再比如,把企業辦社會的「吃喝拉撒睡」都剝離,轉為社會來管理。企業不再管養老、醫療等各種各樣的事兒,這個也是在幫企業減負;
再比如,把企業的諸多壞帳剝離,要麼破產關閉,或者債轉股。當時有1.3萬億的債轉股和5000億的破產關閉、壞帳核銷的存量,加起來有1.8萬億。要知道當時90年代銀行的全部貸款餘額只有10多萬億。10多萬億要核銷掉1.8萬億,10%的比例啊,相當於現在180萬億的貸款的話,要核銷掉10多萬億。那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兒啊。所以當初改革的力度之大,可見一斑,也都屬於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範疇。
我講這一段是希望大家理解,儘管當時沒叫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但事實上做的樁樁件件的事兒都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那麼,從這個角度來理解我們的新時代,我們是在把40年的改革開放中最核心的改革靈魂——供給側的結構性改革,作為主線、作為綱領、作為旗幟、作為我們抓改革的一個方向。
實際上,「改革開放再出發」就是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再出發。我們一定要明白,需求側的各種調整,就好像汽車行駛時左邊轉一轉、右邊轉一轉,開個10來公裡、100公裡,你可能就轉了好多次了。這是十分必要,又非常重要的每時每刻的一個調動,但這不叫改革。因為10年以後回過頭來看,整個結構還是老樣子。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需求側不同,需求側是一種逆周期的,冷了熱了、熱了冷了的調控。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講的都是基本面的改革、基礎性制度的改革,是體制機制的改革,是長周期的效應的體現。
所以,我們現在要抓的工作重點就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包括我們講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最簡單的「三去一降一補」,去槓桿、去庫存、去各種各樣的產能、降成本、補短板。但如果只是作為行政性措施這麼去去的話,今天壓一下,明天不壓了,就又恢復了。而要是結構性調整,那麼你降成本也好,去槓桿也好,都將是體制性的、健康的一個深化改革。
所以,要用改革的方式去降庫存,用改革體制的方式去減產能,用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方式去降槓桿。如果不從改革上做文章,那麼這個「三去一降一補」都會變成,要抓的時候行政官員壓一下,松的時候就又反彈回來,就起不到真正改革的作用。
所以,要從供給側發現問題。絕對是存在問題的。然後用改革的方式去解決問題。衡量問題最後到底解決沒解決的方式,就是看結構性平衡不平衡。不管是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還是物流體系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每個領域都存在結構性的問題。
我們國家的物流成本在全世界是最高的,佔到了GDP的15%。但在歐洲、美國,整個物流成本只是GDP的7%-8%。我們這高出一倍多的物流成本,靠行政性措施去降低,是降不下來的,只能用結構性的改革。
我們國家的物流成本為什麼這麼高?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我們花了幾萬億的錢修了鐵路,但是鐵路的運能(貨物運輸的能力)只佔到整個中國全部貨運的5%-6%;我們也花了幾萬億的錢修了高速公路,汽車通過高速公路運輸的運能,佔到了整個中國貨物運輸的86%;剩下的水運、空運等其它運輸方式,佔了10%多一點。
看了這個結構,你就明白為什麼物流成本高了。因為低運輸成本的鐵路運輸方式,在整個貨運中的比重太低了。花了那麼多錢,卻沒有搞起來,什麼道理?你仔細一看,所有開發區的「七通一平」裡沒有鐵路通(七通:通給水、通排水、通電、通訊、通路、通燃氣、通熱力;一平:平整土地)。所有的大工廠,500億、1000億產值的工業工廠不修鐵路。所有的新區,也沒有鐵路。我們的鐵路跟這些產能沒能無縫對接。
然後,物流體系、倉儲體系還未實現無縫對接,最後一公裡都還沒打通。最後,體製造成的這種問題使得我們企業也很麻煩,只能把貨物裝上卡車,一千公裡開出去,拉倒算了,方便。但是燒汽油的成本和鐵路燒煤炭的成本相比,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美國是在100年前修的鐵路。二戰後的這幾十年以來,雖然他們修了那麼多的高速公路,同時飛機的運輸量也十分龐大,但美國現在全部運能的20%還是靠鐵路。如果我們國家鐵路的運能比重能夠上升到15%、20%,我相信我們的物流成本,可能就從佔GDP的15%下降到了10%。
這個意思是說,要從體制改革、結構性角度去改變,才能解決問題。因為時間關係,就不展開了。我只是想說一點,當下中國最深層次的改革,一定是和供給側連在一起的。金融體制的改革,就是中央說的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其它的諸如物流系統、房地產系統,一切我們覺得有問題的系統,都要從供給側角度抓到題目,然後用改革的手段進行深入推進,最終使我們整個中國的改革紅利繼續產生、繼續發揮作用。這是我想說的第二條。
03
科創板是為解決中國創新的資本問題
中國創新怎麼「背著書包進去,背著錢包出來」?
第三,就是要推動創新。這也是黨中央、國務院這些年不斷要求我們的,也是2019年這個形勢下,我們更加要身體力行的。現在我們的創新取得了許多成就,但這些成就中有3個薄弱環節:表現為基礎創新上的薄弱環節;表現為創新後,將創新成果產業化轉化中的薄弱環節;表現為我們已經轉化出成果了,怎麼把它變成巨大生產力的薄弱環節。
如果我們能夠把這3個薄弱環節的問題解決掉,中國的創新將會一日千裡,更好地發展。但要是這3個環節的問題沒解決,我們的創新就會變成口號,就會流於形式,或者事倍而功半、得不償失。
在這3個薄弱環節中,主要存在著這樣幾個問題:
第一,在基礎創新、核心產品的創新以及重大的基礎性科研開發上,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無中生有」、「從零到一」的發明創造上,我們缺少投入。
去年,我們國家的研發費用投入已經位居世界第二了,僅次於美國。研發費用投入佔總的90萬億GDP的比重是2.1%,差不多等於2萬億。在世界上,這樣的一個規模是比較大的,超過了日本的總投入。
如果今後10年,每年都保持增長,10年後比重從2.1%漲到3%的話,那麼到2030年,要是那時中國的GDP比如說有200萬億,那麼總的研發費用投入就將達到6萬億,相當於現在的3倍。總的來說,我們國家研發費用投入的總量是夠的,但問題出在哪兒呢?
就出在核心產業「從零到一」的基礎研發上,在關鍵的、核心的、基礎性的、戰略性的研發上,我們投入不足。去年,我們在這種戰略性的關鍵產品研發上的投入,只佔到我們全部研發費用投入的5%。
而去年G20國家投入到這種「從零到一」、「無中生有」的發明上的研發費用比重,平均在20%左右。美國是17%,日本是20%。意思是什麼呢?就是把整個研發費用的1/5,都投在了這些「無中生有」、平時看不見摸不著、希望渺茫的研發上。但是他們就這麼投,可能投了以後就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成果,產生了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這樣的成果。
在這方面,我們的投入比重低了。以後呢,不管是舉國之力投也好,還是像企業華為這樣投也好,都應該引起足夠重視。
華為每年將1000億投入到研發上。深圳現在是我國各大城市中研發投入比重最高的城市,2萬多億的GDP中,1年的研發費用投入是1000多億,佔深圳整個GDP的4%點幾。但如果把華為扣除掉,深圳整個研發費用投入的佔比只有1%點幾,比全國其它城市的平均值還低。這是不是因為華為「一俊遮百醜」呢?
當然,華為也是深圳的,是在深圳範圍內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華為現象本身是一個個案,它能夠每年把自己銷售額的15%以上,拿出來投入到研發之中,這在中國是絕無僅有的。
華為的這1000億,可不是投資在研發方向盤是方的、圓的、還是橢圓的上面的。因為有一年,我碰到一個汽車公司的經理跟我匯報,說他們去年1年時間裡取得了30多項國家專利,是很大的成功。我問他是什麼專利?他就跟我講講講,講到後面我發現,就是在研究方向盤是圓的、方的、還是橢圓的好。變形都叫專利了,有什麼意義呢?所以,這一類專利是粗淺的。真正具有核心意義的,是「無中生有」的、原理性的、創新性的。如果加大投入,真是要像華為那樣。總的意思是說,在這一塊上,整個國家要加大投入力度。
第二,在好不容易有了科研成果後,就要將科研成果轉化為生產力。但不管是產學研轉化也好,還是孵化器轉化也好,轉化的前提是要有眾多小企業的基數存在。而我國暫時還缺少這麼一個保護小企業的法律。
這個法律就是1980年的矽谷,美國政府通過的一個法律,叫做《拜杜法案》。《拜杜法案》的核心內容就是講:美國政府或者任何企業投資研究所發明的專利時,如果這個「無中生有」的專利產生了以後,那麼投資者佔有專利權的1/3,發明專利的人也將佔有專利權的1/3,而誰要是把這個專利權轉化為生產力,就是「Know how」,也將佔有這個專利權的1/3。
這樣一來,矽谷每年就不是大家、科學家自己發明專利,然後自己跑到孵化器裡去轉化了。而是各大專業院校和研究所,每年都會公告發明的專利,然後就有一大批頭腦比較活的、有情商的人,像招投標一樣去看這些專利成果。
如果有誰認為自己有能力把這個專利成果轉化為生產力,就跟學校、研究所籤個約。籤完約以後,就背著「書包」進孵化器,成功了就背著「錢包」出來,因為這個智慧財產權的1/3權益歸他所有。
而那些發明智慧財產權的人,他沒有去做轉化,就繼續做他的深入研究,研究各種開發的事兒。如果沒有轉化的人,那麼哪怕發明者佔有這個智慧財產權的2/3也是個0。所以我們中國這10幾年,有那麼多的科學家、專家、工程技術人員發明了很多很多的智慧財產權。我們甚至賦予他們這個智慧財產權50%-70%的權益,但他們卻很少有變成億萬富翁的。因為在你這個智慧財產權沒有轉化出生產力時,整體還是0,哪怕你佔有了70%也是0。
所以,我們要鼓勵一大批有情商、有智商、能產生「Know how」思路的人。他們這幫人沒有原始創新、「從零到一」的智慧財產權,但在1到100的轉化過程中,他們發明了工藝、發明了「Know how」,他們就擁有了原始智慧財產權的1/3,形成一個很好的轉化。
現在我們國內特別需要這樣的法律。有這個法律,才能讓一大批發明專利的人,從轉化的負擔中解放出來,進一步專注地去搞發明,讓他們離開各種各樣的孵化器。如果讓發明了智慧財產權的人都跑到孵化器裡來,那叫不務正業。因為他離開了工程實驗中心、大專院校很好的條件,跑到你孵化器空空蕩蕩的一棟樓之後,他什麼事兒也幹不出來了。
所以,大家不要搞孵化器的形式主義,必須非常務實地各就各位、分類推進。
第三,當我們好不容易把科學技術變成了生產力,完成從0到1、1到100的過程,形成了「100」這個概念。這個「100」就是生產力的雛形產品。那麼,怎樣才能把這個「100」放大1萬倍,從100變成100萬,變成偉大的生產力呢?
這時候就需要私募基金、風險投資基金,一輪兩輪三輪、A輪B輪C輪地投資,最後到上市公司、資本市場層面來推進。
那麼在這個推進的過程中,我們原來是缺少科創板那樣的股權架構的,這個股權架構實際上就是「同股不同權」。它還有一個概念,就是所有權和管理權分離。這些科創企業搞轉化的人,好不容易轉化出一個有科研成果的企業,可能效益還不高。如果一輪一輪地投資上去,再到資本市場上市,這一系列股權擴張完成後,可能就有幾十億進來了,而這些原始轉化的人最多持有那麼幾百萬、幾千萬,或者一兩個億。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股權就被稀釋到只剩下百分之幾到百分之10。那麼資本說了算的市場,很有可能就把他們攆走了,最後這家科創型企業的靈魂也沒有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國家現在推出的科創板,是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的。它補上了我們從100到100萬這個環節中,資本市場介入創新推進環節中的問題。
所以,如果我們國家把上述這3個薄弱環節都補好,我對中國創新前景的燦爛,充滿信心。
04
美國喊的6G,根本就是個騙局
最後一點,講講開放。過去40年,中國早期的開放是以出口為主,以引進外資為主,以沿海開放為主,以工業、製造業開放為主,然後是以適應WTO、國外的遊戲規則倒閉國內改革,這樣的一種開放為主。
十八大以後的新時代,在習近平總書記的領導下,中國的開放呈現出了5種新特徵:
第一,引進外資和走出去投資雙向並重。過去這5年,我們走出去投資的數額是7000多億美元,引進來的是6000多億美元。走出去比引進來還要多。而且我們這5年海外投資的總額,比1979-2012年這33年間5000多億美元的海外投資總額還要多。我講這一段就是說,中國現在是引進來和走出去雙軌並重;
第二,我們現在是出口導向和引進商品並重。我們不以出口創匯為主導目標,而是以進口和出口雙向平衡作為戰略目標,這也是很重要的一塊;
第三,我們已經從沿海開放,變成東西南北中整個中國全域的縱深開放;
第四,我們也從過去工業、製造業和一般建築業的開放,變成現在工業、製造業、服務業、服務貿易、金融業等各行各業全方位開放;
第五,我們從過去參與WTO、適應國際規則,轉變為既適應國際規則,又進一步地參與WTO的改革,參與全球雙邊的地區級的FTA——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更好地融入世界,走進世界經濟舞臺。
從去年開始,這五大改革,不管是在博鰲,還是在進博會,還是在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都在反覆強調,不管遇上什麼問題,中國開放的大門不會關閉,只會越開越大,形成中國和世界融為一體的發展。
那麼在當下中美貿易戰的背景下,我們是不是會因為貿易戰而把開放的大門關小一點呢?不管美國人怎麼想,想要約束我們,或者想要關上、封閉中國對外開放的大門,都是做不到的事情。
其實在當今世界,國際貿易的構架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30年前,全球貿易的70%是產成品貿易,而現在全球貿易的70%是中間品、零部件、原材料,產業鏈、供應鏈、價值鏈之間的貿易。
在這樣的一個貿易格局下,全世界往往是幾十個國家、幾百家企業,在幾百個城市裡形成一條產業鏈,共同製造一個產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要還想用50年前重商主義的「產成品貿易時代」的關稅政策,來逼迫別的國家就範,就已經不是所謂的「殺敵一千,傷己八百」了。往往越強的國家幹這個事兒,越容易變成「殺敵一千,自傷一千五」。
比如川普有一個錯誤的理念,他認為向中國出口美國的5000億美元產品加收25%的關稅,這1000多億美元是由中國政府、中國企業、中國老百姓支付的。這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加收了以後,誰來出錢?那只能是對美國進口商,最後轉嫁給美國消費者,是美國人出這1000多億美元的錢,說是中國政府、中國企業提供,那是笑話。
所以,不管是美國還是國際的經濟圈,最近都在深刻地評論,這1年多川普加收關稅的結果,都是由美國人出錢。這是第一個。
第二,現在中國出口美國的這5000億美元貨品當中,有60%的產品根本就是美國跨國公司在中國的合資企業、獨資企業所生產的產品,反銷給美國跨國公司,再銷向全世界的。
所以你這麼一搞,實際上打擊的是美國企業,因為5000億美元裡面有近3000億美元,是加工貿易中,外資所產生的東西反銷給美國的。所以你這個耳光,左邊一下打在美國老百姓身上,右邊一下打在美國在中國投資的外資企業、美資企業身上。這是兩個問題。
第三,你搞了這件事兒以後,中國政府肯定會採取反制措施,對中國進口美國的1500億美元貨品也會加徵關稅。這個關稅一加徵,在中國進口的這1500億美元當中,有一大部分還是會波及到剛才說的那60%的美資企業。他們從美國進口零部件到中國,加工到他們的產品之中。如果美國停止了銷售,那他們在中國的企業等於關門。
所以這第三棍還是打在他們自己身上。一種情況是成本提高,另一種情況是如果他不提供商品、搞封閉的話,那他自己關門。
有計算顯示,如果美國不將他們的關鍵零部件提供給我們中國,比如說如果晶片不提供了,那我可以這麼說,美國晶片工廠在全球的銷售額立馬少掉40%。那他就該先關門了。因為是我們中國1年進口了3000億美元的晶片,你真不提供了,我們是會有損失,但首先當你的核心企業丟掉了3000億美元的市場,那你立馬就自殺嘛。這是一個概念。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面對這樣一個如此複雜的全球產業鏈,美國簡單地使用關稅大棒,一是扭曲了全球產業分布,二是自己打自己的身體。這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兒。
另一方面,最近美國一看貿易戰效果不佳,想到了通過科技戰來封殺中國的高科技企業,比如華為。華為的5G,可以說現在就是獨步世界、領先世界的。美國人在4G時代,就已經是落後於世界的了。全球一共有500多萬個4G的基站,中國分布了370萬個,美國分布了30多萬個,其它地方分布了100多萬個。
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的4G網絡效果最好,其次是歐洲,美國最差。大家到美國打電話感覺就是疙疙瘩瘩的,不怎麼暢通。
那麼到了5G時代,如果美國人用華為的5G,它的伺服器的各方面成本都比較低,而且我們華為也有足夠能力去幫他們鋪設基站。但美國人想打壓你,「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他說自己不想搞5G,要搞6G。
什麼是6G呢?就是衛星通信,高軌低軌的,加上基站之間的網絡。大家要明白,衛星通信在上世紀90年代以前就研究了,摩託羅拉在新世紀初就想搞,最後都沒有成功。15年之內,根本就不可能真正使用到老百姓的通信系統上。為什麼呢?因為衛星通信覆蓋到地面,往往要幾萬平方公裡,而在這幾萬平方公裡上可能有幾十萬人在打電話。這個頻譜復用是不夠的。一個基站頻譜的復用和一個衛星頻譜的復用,基本上是一樣的能力。
那麼,如果幾平方公裡一個基站,全球你就要鋪它幾百萬個。但如果你要用衛星的話,你發射幾十個、幾百個、幾千個去覆蓋,頻譜是不夠用的。因為頻譜問題,打電話就會疙疙瘩瘩,就會不暢通。
第二個,基站之間一般是幾百米到一兩公裡的距離,所以它的微波通信是非常小的功率。手機放在耳朵邊上打幾個小時的電話,基本是不會衝擊腦子,不會受影響的。但衛星通信要幾百公裡,這時候就需要很強的輻射。一般來說,軍隊裡的士兵使用衛星通信,會拿個大哥大一樣的東西,這是可以的。但像老百姓拿個蘋果、華為的手機,一天用幾個小時,這個輻射是很強的,肯定是行不通的。
第三個,微波的通信,如果使用衛星通信的話,能耗高,就要一塊大電池,像一個大哥大那樣。要是我們現在叫老百姓回到20年前那樣,拿個大哥大來打電話,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美國說要搞6G這件事兒,就是莫名其妙的單相思,什麼發射1萬多顆衛星,絕對是騙局,根本不可能做起來。誰做這件事兒誰傻。
當然,我不是說20年以後不會。如果20年後有新的原理髮明,比如說用乙太網的原理來搞這件事兒,可能就又另當別論了。但是眼下有關乙太網的研究、有關通信方式的研究,根本至少還得有個15年到20年才會出成果。
所以我說,未來5G時代,中國獨步天下,還真是這麼回事兒。我們這個5G裡面要用到晶片。現在晶片一共6大類,伺服器的晶片、手機的晶片、基站的晶片等等。華為既可以用別人的晶片,也可以用自己的「備胎」。另外說說作業系統,現在有谷歌的作業系統、Facebook的作業系統,和其它的一些作業系統。而我們華為現在的作業系統,已經能夠做到把平板、手機和電腦集於一身了。
所以,本來你不逼我們,華為可能還真留著一個「備胎」不使用。既然你都跟我切斷了,那我就把這個新系統推上去。真要推上去了,那天下都使用也是很正常的。在這件事兒上,中國政府是有推動權的。全球一年生產20億臺手機,美國、歐洲加上三星、日本,一共生產5.5億臺,其它雜牌手機5000萬臺,一共6億臺;而中國生產14億臺。如果中國政府下令,這個作業系統是國家平臺,就用華為的作業系統。華為的方舟編譯器是可以把手機、平板、筆記本電腦融於一體的。真要幹了這麼一傢伙,這個量實際上就代表了市場,是可以幹這件事兒的。所以,真要把我們逼上了梁山,是可以逼出一個新天地來的。
我講這個的意思就是說,當今時代科技創新只有靠互相合作、相得益彰。誰要想靠封鎖,封鎖一個小國可以,封鎖中國這樣的大國是不可能的。「合則兩利,相向而行」,是我們中國政府一直以來的態度。
所以我總的意思就是,貿易戰我們是不想打的,但也不怕打。我們絕對不會因為跟美國打貿易戰結果走向封閉,我們只會更加開放。美國跟我們打貿易戰,我們不得不打,但我們跟歐洲、日本、韓國、東南亞,跟其它一帶一路上的各個方面,我們還是應該用更加開放的態度,從制度上、從營商環境上進行開放。
這也就是習近平總書記去年擲地有聲的一句話,中國的改革開放從過去的商品和要素流動型的開放,轉變為制度規則型的開放,這是中國開放時代的最強音。
我今天就講這些,謝謝大家!
(內容整理自2019閩商·上海論壇黃奇帆所做《新時代國際貿易新格局、新特徵及以「三零」原則為基礎的FTA發展趨勢》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