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自:三點一彎鉤
有人說:李雪琴是《脫口秀大會》最大的驚喜,這個非科班出生,自稱「網紅」的東北女孩,把自己的悲劇變成所有人的喜劇。
她講自己前途堪憂:
沒想到吧,我還沒淘汰呢;
李誕說我天賦異稟,我說我有啥天賦啊,我就有個餅;
想贏的人都搶著和我PK,我這輩子都沒有被這麼多男人競爭過。
講自己被老媽嫌棄:
我媽摔斷腰以為自己要死了,把銀行卡密碼都告訴我,好了之後坐著輪椅去銀行改密碼,我說你至於這樣防著自己親閨女嗎?
她說至於,你姥姥的錢就是這麼沒的。
講父母離異:
我媽老是催我結婚,我跟我媽發誓「今年這個家一定多個男人」。
果不其然,我媽結婚了,過了半年我爸也結婚了。
講老闆要求自己24小時待命:
老闆凌晨三點給我發微信,我沒回。
老闆以為我死了,打了20多個電話,接起來後問我:
大半夜的你怎麼睡覺呢?
她曾經和吳亦凡「隔空對話」火爆網絡,人們以為她是靠運氣。
看了《脫口秀大會》後發現:這個講話「有氣無力」的女孩,自嘲沒顏值,沒身材,沒後臺,卻憑實力牢牢地抓住所有觀眾的心。
舞臺上,李雪琴很好笑。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花痴」,把自己的八卦變成段子:
你有你的選擇,而我選擇王建國;
王建國是盤錦人,宇宙的盡頭可能是盤錦。
也不在乎面子的矜持,一上場就說自己尿急,讓大家別介意她講話混亂,因為她現在的所有精力都在控制另一件事;
坦言自己是北大畢業卻來當網紅,被人瞧不起,但誰說北大畢業就不能當廢物呢?
還喜歡抖出自己遇到的糗事,工作壓力太大給媽媽打電話訴苦,說想回家種地,實在不行就給別人種地,怎麼都比上班強。
結果媽媽回她:傻孩子,給別人種地,那就叫上班。
她把自己的特質無限誇大,然後狠狠摔在地上。
明明很慘的的事情,卻因為丟掉了包袱架子,講得那麼好笑。
連「段子王」大張偉都說「一看見她就想笑」,這誰頂得住?
可生活中,李雪琴很苦逼。
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場血淋淋的人格屠戮:
6歲被小夥伴追著罵,因為胖,被同齡人用盡難聽的詞來侮辱;
小學遭遇校園霸凌,很長一段時間形單影隻,除了讀書沒有任何快樂;
初中父母感情失衡,母親把所有壓力都發洩在她身上,她只能受著;
上學期間父母離異,她每天包著眼淚上下學,不敢哭給媽媽看;
畢業後身患多年抑鬱症……
好友王建國曾對她說:
「認識你這麼久,我一次都沒見你開心過。」
好笑和苦逼,這兩個放在一起會打架的特質,在李雪琴身上卻相處得無比融洽,這跟她的童年經歷有著密切的聯繫。
雖然是北大畢業的才女,紐約大學研究生,還「一不小心」拿了獎學金,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特別優秀,反而謙恭地認為「我只是擅長考試」。
她以當地高考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北大,只是害怕別人說「這孩子被爸媽離婚影響了,你看成績都不行了」,拼了命努力的結果。
她的段子永遠圍繞著生活細節,她自己也是生活的逆來順受者:
媽媽罵她,她還要反過來安慰媽媽,因為「我是媽媽唯一的精神支柱」;
爸爸捧著蛋糕從鐵嶺來北京看她,結果蛋糕摔碎了,她對爸爸說「沒事」,卻在視頻裡邊說邊哭了起來。
她的生活充滿苦楚,可一開口就逗笑了別人,有時李雪琴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用表情詢問觀眾:你們在笑什麼呢?
她的青春仿佛是灰白色的,愛情和幸福在她看來如此遙不可及,李雪琴快樂不起來。
連自殺失敗後,都第一時間繼續加班,並對同伴說:
我剛才浪費時間自殺,沒死成。
這股「導致摧毀性傾向,並使之持續下去」的力量,讓李雪琴把傷口裡流出來的血,變成養分,一一送給別人。
她說:反正我也得不到快樂,隨時隨地都會開始難過,能讓別人快樂,也是好的。
李雪琴是一個很有幽默感的人,她不快樂,但她擁有讓別人快樂的智慧。從小到大,她都把別人的幸福放在自己之上,致力於「娛樂他人」。
就像馬克吐溫說的:幽默的內在根源不是快樂,而是悲哀——天堂裡是沒有幽默的。
正因為知道生活有多複雜殘酷,她才能在各種情景下,以各種方式逗人發笑。
卡倫霍妮在《自我分析》中,講了一個「逗樂他人」的女孩的故事:
克萊爾是全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最不被寵愛的女孩。
媽媽用虛偽的手段索取關注,全家都圍著媽媽轉,沒有人關心她,她只能去關心別人。
媽媽告訴她「我本來不並想生你」,克萊爾把怨恨藏了起來,轉移到自己的過錯上,告訴自己「你根本沒有理由埋怨媽媽」,來一門心思討媽媽歡心。
她就像被父親嫌棄的松子一樣,做鬼臉逗樂父母。
可這都沒用,媽媽還是經常罵她,她也開始無緣無故指責自己:我被罵是因為我笨;我摔倒是因為我蠢;我不討人喜歡是因為我醜……
結果呢?她通過逗樂父母得到了愛,但這份愛是虛假的,並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無條件的關愛」。
原本就不多的自信,在自嘲的過錯中消耗殆盡,她把自己弄丟了。
她不知道「愛」有怎樣的價值,也不知道什麼事需要被批評,她失去了判斷對錯的能力,也失去了讓自己感到快樂的機會。
卡倫霍妮認為,這種「迷失自我」的力量導致「神經症」,是不快樂的根源。
克萊爾有兩種神經症傾向:
從克萊爾和李雪琴身上,我們多少能看到「謙遜」和「超越」的影子。
卡倫霍妮提出:神經症患者其實是很有才能的。但她們對待世界的方式,往往並非出自真實的心願,所以才能總是受阻,無法流暢發揮出來。
像李雪琴這樣,用脫口秀來排解痛苦,娛樂他人,本身就是經過長時間的自我分析沉澱,「脫了層皮」才能擁有的經驗體會。
更多的人,依然沉溺於痛苦本身,連掉了只筆都會感到難過,索性拉上窗簾睡一整天,當自己不存在,什麼都懶得理會。
我12年抑鬱情緒最嚴重的時候,曾坐在車裡,在大理風景最美的道路上馳騁,所有同伴都在為美景歡呼雀躍。
而我的心就像死了,非但體會不到一絲愉悅,還因為陽光太強有些晃眼睛,就覺得「太難受了好想死啊」「我為什麼來這裡」「我活著根本沒意義」。
那段時間,也是我寫作狀態最糟糕的時候。
所以時至今日,每當聽到有人說「童年稍微慘一點的人都會寫東西,沒什麼了不起」,我都會感到遺憾。
說這話的人不知道,那些致力於寫作,繪畫,雕塑,音樂,舞蹈的人,都有著一段慘烈的蛻皮過程,那時你根本看不到他有什麼才能。
我遺憾的是,只有面對過「想死卻又死不了」的痛苦的人,才能打開靈感源泉,而這種經驗往往無法分享給別人,所以「蛻皮」之後的天賦總是罕見且長久的。
這個蛻皮的過程,卡倫霍妮稱之為「自我分析」。
自我分析對個體有著強烈的成長意義,它的關鍵是「找到自己的真正興趣所在」。
比如李雪琴的脫口秀,有人說:北大畢業的才女做什麼不好,偏偏來當網紅,難道勵志當個low逼嗎?當然不是。
卡倫霍妮認為,對愛和認同的渴望,假完美主義,操縱他人的需求,追逐權力的野心——這四種神經症傾向,大街上隨處都可以看到:
迷戀渣男的女人;裝B吹牛的男人;畫餅充飢的上司;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下屬……
這些神經症特質,是痛苦本身,也是才能的源泉。
每個人都擁有著才能,但只有極少數人剖開以前的傷痕,進行二次療愈。
所以,「李雪琴」是寶藏,並非由於她生來有多優秀,而是她講得出多大的快樂,就受得住多大的痛苦。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渴望什麼。
神經症牽引著我們去追逐並不熱愛的東西,並為此耗盡一生。
但她,知道什麼是心之所向。
這份苦中作樂的精神,透過語言穿透了傾聽者的人生,因而夾帶了靈魂的厚度,它真實且厚重。
即使沒有上脫口秀舞臺,李雪琴也是可愛的,因為光是她那份勇往直前的「蛻皮」精神,就足以承包我一年份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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