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網商記者 蔣嬋娟
「聽說你們這裡不加班？」
「你們廠五點半下班？」
工廠招工啟事一發布，向京豔的手機就響個不停，幾乎每個來諮詢的女工，都不會先關注薪水待遇，而是圍繞著這兩個問題再三確定。
「對，不加班，五點半準時下班。」靠著這一句保障，向京豔從沒被「招工難」的問題困擾過。儘管她的工廠開在武漢郊區，與漢派服飾產業帶相距甚遠，但春節過後，工廠的員工返崗率達到100%，由於業務擴張需要補充的新崗位，也立馬完成了招聘。
在向京豔的工廠裡，流水線上每一位女工，都有著另一重身份：寶媽。她們的人生幾乎都有著相同的軌跡：年輕的時候，去武漢城裡或北上南下打工謀生。結婚之後，為了孩子又回到了家鄉，重複著「學校-家-菜市場」三點一線的生活。
「孩子小，騰不出手工作，孩子大了點再找，別人又嫌你年紀大了。」廠裡的老員工喻高萍說，去年工廠開業沒多久，她就趕緊過來了，即使每天需要騎上15公裡的電動車，但重新踩上了十多年沒碰過的縫紉機，她眼裡流露出了滿足：「這份工作，我等了十多年了。」
帶著這幫特殊的群體，向京豔廠裡去年創造了兩千多萬的產值，雖然她們都戲稱自己是「帶孩子之餘順便上個班」，但那飛針走線中，寫滿了不服輸的勁頭兒。
三校交匯點
早上6:30，手機鬧鈴的響起，開啟了向京豔忙碌的一天。
叫醒大女兒之後，向京豔來不及刷牙，趕緊鑽進廚房準備早餐，踩著6:50的第二個鬧鈴，一邊把早餐塞到大女兒手裡，一邊催促她出門，然後把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兒拉扯起來刷牙洗臉，趕在第三個7:00的鬧鐘響起時，拎著早餐和書包出門。
直到把小女兒送到學校後，向京豔才得空咬上一口已經涼透的早餐，切換上另一重身份：工廠老闆。
向京豔的廠房位於武漢市黃陂區一條小弄堂的矮房內，門口小道狹窄，電動車一多就能引發小擁堵。這裡距離武漢市中心需要一個多小時車程，離服飾工廠密集的漢口北工業城、盤龍城都有幾十公裡路程。它就像是沙盤裡不小心灑落的沙粒，掉在了看起來並不適合的地方。
但為了找到這個廠房，向京豔可沒少跑路子。在她和女工們眼裡，這裡地理位置極佳，距離黃陂一小、黃陂二小以及黃陂實驗小學，都只需要幾分鐘路程，向京豔和不少女工的孩子都在這3所學校裡上學。「都說三江交匯是黃金地帶，我們這也是三校交匯的黃金點。」
起初，向京豔的攤子還沒有鋪到這麼大。2011年，向京豔的二女兒出生，為了照顧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她只能辭去了加油站的工作，做起了全職媽媽。為了打發閒暇的時光，利用武漢生產服裝的地理優勢，她囤了一批貨做起了淘寶店。
向京豔避開了競爭激烈的女裝行業，把精力集中在青少年服飾。逐漸地，她發現不少家長和老師來店裡採購衣服，用於學校班級的活動，英倫風十分受學生群體的歡迎。垂直的品類也為她發展出了一些代理商。
隨著代理髮貨需求的日益增加，向京豔便退居幕後，開始偏重於前端貨品準備和後端商品發貨。但是由於自己對於生產端一竅不通，向京豔從未想過要去開一家自己的工廠。
「請問你們這裡是工廠麼？」如果不是黃麗平的這一問，或許就不會有向京豔的這家「寶媽工廠」。
草臺班子開工廠
這天跟往常一樣，向京豔在倉庫裡整理著代理商的訂單，進行打包發貨。直到黃麗平一行人的到來，打破了她原先的軌跡。
黃麗平的家庭跟很多外出務工人員家庭類似，她和丈夫外出打工，孩子則留在家中給老人照看。由於打工的地方漢口距離家裡不算太遠，只要廠裡一放假，黃麗平都會轉個兩三輛公交車，回來跟兒子聚一聚。慢慢地，她發現事情越來越不對味了。
「孩子已經好幾次不交作業了。」光一個月，黃麗平就接到好幾次學校班主任的電話，再回想起最近幾次回家，兒子在房中打遊戲，聲音開得震天響，對自己完全愛答不理，王麗平有些坐著不住了。
「再不回來，我都要把孩子養丟了。」兒子又馬上要升到六年級，到了考初中的關鍵時刻，黃麗平一狠心辭了漢口廠裡的工作，回到黃陂在家全職帶孩子。兒子成績逐漸有了起色，「媽媽，媽媽」也叫得親熱了許多，可黃麗平覺得又把自己給丟了。
原來一心撲在工作上的黃麗平，變成全職媽媽後，只好去學打撲克打發時間，每天跟著家附近的寶媽們湊局打牌磨時間。「我才三十多，在家玩不安心，家附近又沒工廠，感覺自己好像廢了。」黃麗平苦惱道。
在黃麗平身上，向京豔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之前在漢口那邊包了工廠生產，既然家附近有勞動力，我在想要不就直接自己開個廠得了。」留下了黃麗平和她小姐妹們的聯繫方式，向京豔又拉了剛生完二胎，天天在家喊無聊的妹妹向豔寧入股，成立了武漢加十分以及武漢安果兒服飾有限公司。兩人根據年齡段分工，一個負責初中到大學階段校服，另一個則主打幼兒園到小學階段的校服。
隨後，兩人購買機器設備，正式開工了。廠門打開的第一天，黃麗平就帶著幾個小姐妹準時來了，沒想到還沒開幹，就遇到了麻煩。「向姐，你這縫紉機上怎麼沒有壓腳呀？」「線軸在哪呢？不裝上去線沒地方放。」一連串的問題立馬暴露出來。
「壓腳用來幹嘛？線軸長什麼樣？」向京豔被問得措手不及，在黃麗平的連說帶比劃下，她才知道製衣工廠原來不是光有縫紉機就能跑起來的。幸而黃麗平和小姐妹的家都在附近，她們從各自家裡把缺少的小零件七拼八湊，總算勉強開了工。當天夜裡，黃麗平在城裡工作的丈夫下班後，還把廠裡缺少的零部件採購好送了過來。
草臺班子就這樣開場了。
「找了十多年的工作」
與黃麗平幸運地遇上向京豔不同，喻高萍在來到工廠之前，已經兜兜轉轉了十多年。
雖然在家做全職媽媽，但喻高萍真正在家的日子並不多，女兒去哪裡讀書，她的家就搬到哪裡，陪完大女兒，小女兒的陪讀任務又緊接而來，幾次出門找工作，都因為上下班時間與孩子上下學時間衝突鎩羽而歸。
「你在家帶帶孩子能有多累。」
「要不我去上班，你在家帶孩子。」
這樣的爭吵在丈夫和自己之間發生過多少次，喻高萍已經記不清楚：「每當這時候，就特別希望有一份工作。」
去年9月，喻高萍的大女兒順利考上大學，小女兒也上了高中，她的「陪讀」生涯總算稍微輕鬆了一些。每次送完小女兒上學，喻高萍就滿大街溜達。
「招早餐幫工，工作時間5:00-12:00」「店面導購員，早班晚班兩班倒」。家門口附近的招工啟事，喻高萍每天都要看上好幾輪，哪家缺幫工，哪家的導購員要換了，她都一清二楚，但是那麼多崗位，卻總有那麼一條要求不適合自己。
「招白班加油工一名。」這天買菜的路上，加油站的一則招工消息讓喻高萍一下來了勁，由於面試主管不在店裡，她趕忙編輯了一條長長的簡訊進行自我推薦，並在最後表示自己一定努力工作，希望領導給自己這個機會，最終卻還是以失敗收尾。原來，招聘啟事最下方還有一行小字：要求年齡40周歲以下。
「孩子小，騰不出手工作，孩子大了點再找，別人又嫌你年紀大了。」直到去年，向京豔的工廠開工，喻高萍才如願以償地走出家門，有了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
身邊的人都說上班後喻高萍整個人都變了。除了關於女兒的東西，喻高萍的包裡還躺著一支正紅色的口紅，這是她在同事推薦下購買的第一支口紅。現在上班前，喻高萍都會擠出幾分鐘，給自己描一描眉毛，再抿一抿口紅。春天到來，她還在購物車裡加了幾件春裝，等拿到工資，打算一次性買下它們。
談話間，縫紉機依舊在喻高萍的手中飛快地轉動著，不一會兒，一筐襯衫的紐扣就裝訂好了，流轉到了下一道工序的寶媽手裡。
500塊和300萬
廠房內，寶媽們縫紉機不停轉；廠房外，向京豔的電話也不間斷。
「兩萬件襯衫？還是上次的布料吧？好的，好的。」掛上電話，向京豔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廠子裡又可以忙活一陣子了。
由「一件代發」的代理商模式起家的向京豔，此前一直需要大量囤貨，在工廠附近的倉庫裡，堆放著大批量的面料和成衣，粗略計算下來，光採購成本就達到了300萬。「現在已經有近萬個代理商，他們賣出去了，你就得馬上發貨，所以只能囤庫存。」向京豔無奈。
每年過完年一開學，是向京豔最緊張的時候，這往往是學生們活動最多的時段，也是廠裡的旺季。一踏入這個階段，向京豔就會經常性失眠，閉上眼睛腦海裡滿是倉庫裡的成衣：「剛開始開淘寶，只想每個月能賺500塊零用錢就很好了，現在根本不敢停，這麼多人跟著我在幹。」
為了儘可能減少庫存過深的壓力，向京豔一直沒有去觸碰快速迭代的時裝，而是專注於每年款式迭代更慢的英倫風校服。「小單快返也不適合寶媽群體，要趕時間就要加班，剛一熟練又換款了，她們賺不到錢。」所以哪怕再多的橄欖枝拋過來，她還始終堅持一個承諾：不加班。
但是，縮短每個工人的工時也意味著工廠每天的出貨量低，這毫無疑問提高了工廠的綜合成本。為此，去年開設工廠後，向京豔第一時間加入了淘工廠。淘工廠的數位化商業作業系統解放了地域限制，來自全國各地的客戶通過線上找到了她。因此向京豔可以把工廠開在非產業集群帶的郊區，節約場地租金的成本。
在向京豔的工廠裡，目前來自淘工廠的定製訂單已經佔到了年產值的近20%，接下來，向京豔計劃把這個比重進一步提升，淡季讓寶媽們準備庫存滿足代理商需求，旺季則以定製訂單為主，從而降低庫存壓力。
「趙麗上個月賺了萬把塊，比他老公還多。」
「喻高萍兩個女兒真爭氣，都上了省級重高。」
「齊豔茹你上次不是說想給女兒找培訓班學畫畫麼，我兒子在上的那家不錯，內部推薦還能打折，下班一起去看看？」
工廠的小飯桌上，寶媽們邊吃午飯邊交流著家長裡短。在寶媽們的笑聲中，向京豔又接下了一個上萬件的訂單。她想著，如果訂單多了，可以再找周邊更多的留守寶媽加入。
編輯 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