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留孤迥︱光宗
崔知夢前來辭行。「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他冷靜的責問。沒有樸將軍走時的哀哀懇求,沒有伯牙走時的聲嘶力竭,沒有樹兒走時的生不如死,這次他平靜如是。偌大天地間終究只留自己一人,那些說好同行的人,終究是將他獨自留在了原地,成全了他孤家寡人的百年孤寂!
王昭似乎變回了冰冷狼狗。狼狗絕不輕易言愛,一旦有了值得愛的人便不惜性命。但他所愛的人已漸次離他而去,偌大天地間沒有一絲讓他柔軟的風。
他戚戚一笑,鳳目中再無當初眸光流轉,而是睥睨天下的犀利。帶著血腥的殘笑留在唇角,那是曾被她吻過的地方。他悲哀、焦躁、憤怒過,最後回歸平靜。他身為君王卻失去了為王權奮鬥的價值。他放下愛,嗜血本性從這刻開始展露,而這正是一個君王所謂的「新生」!
沒有了愛人,他也不再去愛。他的帝王心成熟起來,既虛實難測深如大海,又殺伐決斷堅如磐石。他手握生殺予奪之權,可以把傷害過他的人全部肅清。鐵腕之下天下終於是平定了!多年間他肅清了所有威脅到王位的老臣、子侄。然而,即使血流滿地,也換不回他所愛的人。
世人都道他殘暴,但這些他都不在乎。世間唯一令他心動、心亂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只不過,他接受了離別,卻仍舊逃不過相思……
總有聲音在耳邊縈繞:比起身上的傷痛,被打更令人難受。人怎麼可以把人像牲口那樣吊起來拷打呢……聽說這裡的人,很小的時候就不得不拿起刀劍保護自己和家人……怎麼辦呢,想活命並不是罪啊……彩玲最大的罪,就是身為奴婢……如果,我們在另一個世界相遇該多好……
於是,他用王權力量推動了《奴婢按檢法》。樹兒,倘若你想要的世界是這樣的,那麼就由我來親手打造吧。建設一個全新世界,這個世界裡眾生漸趨平等,如你所願。那麼,將來倘若有一天你我能在另一個世界相遇,我才能對你說:幸好我努力過,這世界因你而存在!
「殿下!你還忘不了那個女人?!」大穆王后皇甫蓮花闖入天德殿,聲音悽厲而尖銳。端坐龍椅的君王好整以暇緩緩抬頭望向那聲音所在。清癯面容,冷冽氣質,在時光的流逝中沉澱得越發顯得高冷。那雙冷冷的眸子掠過蓮花的臉,仿佛是帶著鋒刃的冰刀,戳得人生痛……
蓮花從這跅弢不羈的眼神裡讀出「不屑」。是啊,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他的心。她和他根本不在同一個精神層面活著,即使她也曾掙扎著想要破冰,但無論如何走不出他的畫地為牢。「別以為我不知道。您頒布《奴婢按檢法》是因為解樹。只有她才口口聲聲叫囂萬民平等!」
昭鳳目輕眯,瞳孔微縮,冷冷望住蓮花,直到她臉上紅白交織,才終於開口:「王后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她依然只活在權力之中。對她,他心如止水。閃著寒芒的眸光穿透她投射在虛無中。時光如水,洗褪千般記憶,而唯有他的樹兒亮如錨星,記憶深處永恆璀璨奪目……
獨留孤迥︱驚夢
高夏珍哀嘆一聲,從夢中驚醒。摸摸自己的臉,不出意料的淚流滿面!又雙叒叕夢見那臉上有疤痕的男子!那如雕似琢的臉原本異常俊美,只可惜被傷疤破壞。容貌越是美,疤痕就越刺眼!仿佛造物主在造他時,原本想造出最完美作品,然而即將收官時候卻手一賤,留下殘缺!
翌日。高麗時代展現場。「你臉色不怎麼好呢。」面對小夥伴的關切,高夏珍一臉無辜:「嗯,又夢見了那個人!」她比劃著:「臉上有一乍長的傷疤!」「哎,那都是因為你溺水昏迷了一年而造成的!「「可是我已經完全康復了啊!」高夏珍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水靈靈的杏眼眸光流轉。
隨著高麗時代展在首爾的轟動,每天在高夏珍的化妝品展區前經過的人流也在遞增。忙裡偷閒的她也會在工作間隙偷聽講解師講解:「高麗時代,是化妝品產業發展成果斐然的一個時代。高麗人十分喜愛沐浴與美容。當時的某些化妝品技術已發展到令人咂舌的水平。」
「專家在化妝品文物中檢測到當時工藝中就已添加了保加利亞薔薇露」,身為展會首席贊助商品牌的美容顧問,高夏珍對所了解到的很是滿意,這說明愛美之心古來有之啊……好吧,被穿越劇洗腦的她意思是:身為化妝師就算穿回高麗時代至少還能憑本事混口飯吃哈哈哈。
正當高夏珍放飛自我的歡脫小劇場在腦補中上演正精彩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她:「您好,請問是高夏珍xi 麼?」「是。」她口中回答著,抬頭看見一個向著自己走來的陌生大叔。說陌生是因為不認識,可是說不認識卻又隱隱覺得那濃眉大眼大盤子臉的喜感,似曾相識。
「您認識我嗎?」那人微笑搖頭,指了指她佩戴的工作名牌。高夏珍不由恍然一笑。巧笑倩兮的模樣沒有慣常恰到好處的職業儀態,倒更真實可愛。大叔不由一怔:高夏珍xi 笑起來的樣子真是陽光燦爛,仿佛舊友重逢般。可誰知道呢?世界如此大,相貌酷似之人也常有。
然而,大叔難道不讓我們也似曾相識麼?雖然……他理了個發,換了行頭,戴上眼鏡,甚至學者般儒雅,可……你確定他不是變了裝的wuli 崔知夢xi ?嗯嗯,就是那個「嗖」的一聲從現代穿回高麗時代的流浪漢大叔,然後又「嗖」的一聲從高麗時代穿回現代的司天供奉?
所以,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沒有什麼是偶然。人與人,在大千世界遇見,都是必然的因緣。事與事,在歷史的風雲裡際會,亦不過宿命的輪迴。
「高夏珍xi ,您知道高姓在高麗時代是解姓的歷史淵源麼?」大叔好像跟高夏珍對上眼了。「啊,這個不知道啊。真的麼?那還真是湊巧啊!」我……我怎麼會知道啊我是歷史學渣耶,就連高麗太祖王建統一三韓,光宗是高麗第幾代君王我都拎不清啊。
大叔給了個飽含深意的眼神:「世上沒有什麼是偶然……」話說夏珍童鞋業務素質棒棒噠,發現大叔對高麗縈縈於心,立即把閒聊拉扯到促銷:「您既然對高麗感興趣,不如了解下我們的高麗時代化妝品!這款面膜就添加了保加利亞薔薇露……」
等等,保加利亞薔薇露!一陣突如其來眩暈侵襲著高夏珍,好像經由這名詞觸及到了潛意識深處某種情結。啊西……今天是怎麼啦,要打起精神來啊你!「您還可以再了解一下這款產品,」她熱情的拿出男士遮瑕霜在手上示範:「據說在高麗時代……」
等等,高麗時代的男士遮瑕霜!比剛才更強烈的眩暈襲來。與此同時,一曲悽楚蒼涼的旋律響起,那個夜夜夢回時令她淚溼枕巾的身影猶如晨霧中氤氳著的晨曦,一點點露出真容……
獨留孤迥︱隔世
信步來到「高麗時代展」,剎那間,高夏珍猶如置身時光洪流中,四周俱是歷史的浮光掠影。她迷失在這時光的阡陌中,大腦一片混沌,只憑著直覺行進。剛才縈繞心頭的一瞬間恍惚又擒住了她。午夜夢回中那熟悉的蒼茫旋律再次響起,每一個節律,都像是一聲悠揚的嘆息……
高夏珍覺得自己好似掉在一片大霧裡:迷離恍惚、莫名其妙,又隱隱有些蕭索枯寂。而那些埋藏了千年的記憶,隱藏著高麗秘史的塵封往事,都在暗暗等待一場機緣巧合的邂逅。它們靜靜蟄伏著等待重見天日,向一個叫「解樹」的女子,坦露有關那場曠世之戀的後續……
幽暗燈光,照耀著沉默不語的歷史。高麗國,被定格在一幀幀鮮活畫面裡,以書畫展的形式向今人剖白心跡。高夏珍有些目眩神迷,每一幀畫面都講著故事,而她卻隱隱覺得每一幀畫面裡都有自己。仿佛那不是掛在牆上的泛黃的歷史,而是曾一一發生在她眼前的昨天的事!
攤禮夜,雪中情,祈雨祭……時光碎片在腦海閃回:被一隻手輕輕拎上馬背,被一隻眼霸氣側漏逼視,被一個吻蠱惑深深窒息,因一個人心動心碎心悸……
「樹兒!」夢裡令她肝腸寸斷的人這樣叫她,她親手點亮他面具下的永夜,她撫摩過他不容觸碰的疤痕,她曾與他天雷地火抵死纏綿——就在一瞬間,甦醒的高麗記憶從高夏珍潛意識深處潺潺流出。一切都可以被替代,家國、社稷、歷史、朝代,甚至傷痛。唯真愛歷經千年依舊永恆!
就這樣,解樹穿透千年時光罅隙浪跡而回,在光宗生平前淚流滿面:光宗王昭,字日華。他致力強化王權,頒布奴婢按檢法,實行科舉制,制定百官公服並使用獨立年號。其功績昭著,為高麗國脈延續夯實基礎,是為聖君。然光宗執政後期,為政苛酷屠戮功臣,亦為後世所詬病。
PS:身為力挽狂瀾的君主,光宗鐵腕治國對穩定高麗王朝起了關鍵作用。他過人的政治眼光與出色政績也留給後世盛大的智慧遺產。然而歷史並無絕對善惡。窮兵黷武、肅清殺戮,在任何帝王身上都不鮮見。這雙手沾滿鮮血,也推動歷史前進。光宗王昭,是暴君,更不失為一代聖君!
一眼千年,畫中人,心上硃砂——時光倒流,這肖像將退回作為空紙本的最初。千年前那個下午,畫家落下第一筆之前,而三分之一柱香後,貞就將攜賜婚遺詔闖到天德殿:
「知夢,不要幹擾。如實畫來就好,寡人希望看到畫像的人見畫如見本人!」「這畫不是要供進宗廟?您又不肯坐龍椅,連是王像還是王子像都分不清呢。」昭唇角微揚,曬笑道:「切!我還如此年輕,怎麼就要畫死後才掛的畫像!寡人是畫來送人的!」
這笑飄散在歷史上空,凝成畫家筆下的光影……解樹面對畫像淚眼婆娑:「對不起,留你一人在那裡……」天下之大,只有她懂得他是坐擁天下的鐵血君王,卻終其一生都是個缺愛的孤兒。然而時空這條河無法二次泅渡。她終究是留他孤迥一世。
晦暗黃昏,光宗獨自面對天德殿,記起父王的遺言「浮生」。他孤身立於天地之間,空空王城再也沒有可等之人。如今,即使袒露軟肋也沒有人敢攻擊他,即使擦去遮瑕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然而,他是如此想念幫他勾描遮瑕的女孩,想念她撫摩他疤痕時指腹無以復加的暖——
樹兒,如果你和我,不在同一個世界。那麼,我就去找你……這話說得多麼大!漫漫歲月,人生多變,或許相愛不相守也是另一種圓滿。可世間總有痴兒女!
突然,天生異象,時空裂變。一曲蒼涼旋律響起,天德殿前孤單的君王愕然抬頭,黑雲蔽日天色瞬間暗淡,黯黑的天幕襯託著一輪血色殘陽……「日蝕!」昭怔怔望著遙遠天邊。這景致如此熟悉,彷佛流年偷換,他縱馬馳騁在信州往松嶽的曠野……
仿佛冥冥中的感應,光宗耳邊縈繞著解樹隱約的嗚咽。那抽泣在時光深處發出,牽動著君王的心。世界在他面前旋轉,他像被天地間巨大漩渦裹挾著的泡沫。如果知夢沒說錯,被時光吞噬會否去往樹兒的世界?他閉上眼,在日蝕中靜寂等待奇蹟……
相距千年,在時空兩端,他們彼此站成岸。天地日月,恆靜無言。光陰流水,亙古不變。就像四樹在彼此心中,從未離去,也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