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第21屆韓國全州國際電影節(Jeonju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公布今年「國際電影」競賽名單,《回南天》入選其中,屆時它將與其他七部來自世界各地的新作一同競逐Grand Prize大獎。
對於導演高鳴來說,這也是繼今年年初入選鹿特丹國際電影節「光明未來」單元後,又下一城。
連續入選兩個國際電影節,它還將在法國院線公映,對於高鳴來說,四年的功夫總算沒有白費。
對於中國獨立電影來說,這也是最美好的結局。
《國際銀幕》報導,《回南天》版權售予法國Sonta Films,有機會法國公映
四年前,2016年3月,在一個南方溼漉漉的季節,當高鳴決定寫一個關於他所生活的城市,深圳的一個情慾故事的時候,他可能自己也沒有預料到這部電影的命運。
因為,在中國,做電影之難,所有人都知道,但當你試圖去做的時候,才發現其艱難程度,還是超出意外。
也許對於大部分觀眾來說,高鳴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只有資深的影迷,或許還記得他。
早在2005年,他利用業餘時間拍攝的紀錄片《排骨》,十多年來一直被提起,那是一部關於深圳一個盜版光碟小販的故事。
紀錄片《排骨》(2005)
來自江西鄉下的小夥子排骨,在深圳經營著一家盜版音像店,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的他,卻對世界各大小電影大師了如指掌,令人嘖嘖稱奇。
他的故事不脛而走,他的音像店也成了深圳不大不小的傳奇,來往深圳的許多大導演都特意慕名而來。那也是盜版DVD時代許多傳奇故事之一。
《排骨》亦步亦趨跟隨著主角,視角不止放在「盜版」這個獵奇的角度,也帶觀眾深入了解作為深圳千千萬萬個普通小人物背後的故事,因為他除了是這個都市的小小傳奇,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個體。
《排骨》和當年大多數獨立電影的命運一樣,被現象工作室發行了沒有版號的DVD,然後它的命運也如同主人公一樣,四散人間。後來自媒體興起,許多大號回顧盜版時代的故事,往往都會提及這部紀錄片。
此後導演高鳴自己也暫時放下了電影事業,十多年來,他從事設計、餐飲,過著大多數中國中產的標準生活,忙碌而充實。
高鳴導演
但高鳴一直熱愛著電影,這十數年間,他一直與獨立電影節保持緊密的關係,也許對於他來說,電影是他為自己保留的一個私密的空間,在那裡可以自由呼吸。
有一年,他和太太共同經營的服裝品牌創業失敗,這也讓他腳步停止了下來。
「生意上的受挫,再加上家庭、父母、孩子的各種壓力,讓我情緒一度很低落,內心也很自責,就感覺自己挺無能的。有一段時間,我完全不想見人,後來才知道,那是抑鬱的前兆。」
下意識的自救心態,從不鍛鍊的他開始跑步。就像村上春樹那樣,跑步是與自我相處的藝術。
這時候,拍一部電影的欲望開始萌芽,越發壯大。
在中國拍電影,與長跑一樣,同樣是孤獨的事業。當高鳴萌發了這個念頭,就開始著手做。他決定寫一個關於深圳這座城市的故事。
深圳,如今與北上廣並列,成為中國經濟增速最快的城市。過往,深圳也不乏自己的電影,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影幾個年輕老師共同組建的深圳影業公司,曾經出品過《黑樓孤魂》這樣的紅遍全國的爆款電影。
但在2000年後,關於這個城市的電影,卻少之又少。中國電影的重心早已偏移到北方。關於生活在這裡的1300萬人的故事,鮮有提及。
高鳴在這個城市生活了20年,早已融入了血脈之中。當他決定拍自己的首部劇情片,首先就確定了,這必須是一個關於深圳的故事。
高鳴下筆寫這個劇本的時候,正是三四月回南天。生活過在南方的人,也肯定遭遇過三四月溼漉漉的天氣,空氣裡仿佛充滿了擰不幹的水分,大氣壓之下,人的心情也如同天氣一般,充滿無因的情慾,胸口仿佛被壓了一塊石頭,鬱悶無處可消。
《回南天》正是一個關於南方,潮溼季節,情慾的故事。
《回南天》電影海報
在香蜜湖某個荒廢樂園做小保安的小東,一直有個夢想,就是希望在樂園能重建一個可以表演他的拿手絕活——美猴王孫悟空的「小舞臺」,但無奈,樂園已然高廢,小舞臺的夢想,最終徹底破滅;
深圳的小保安,小東
他的小女朋友杜鵑,是花店的打工妹,在她最困頓的時候,遇上了來歷不明的大哥,龍哥(梁龍 飾演),兩人產生了曖昧不清的情感;
「二手玫瑰」主唱梁龍,在片子裡的演出讓人耳目一新
小東與來樂園放生金魚的「世界之窗」前舞蹈演員園園,通過網絡直播,有了同病相憐的共同話題。
正如電影中常常出現的「缺水的魚」的意象,在表面光鮮的大都市底下,普通人的夢想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回南天》是一個關於情慾的故事,四個人,在這城市裡糾纏不清。
它是一個夾雜夢想與真實的故事,它沒有給出標準答案,也許,每個看完的人,在自己內心就投射出自己的影子,每個在深圳生活過的人,也一定會通過瀰漫全片的水汽,看得見自己的故事。
記得2017年夏天的一個深夜,香蜜湖旁,酒後,高鳴帶我去參觀這部電影即將要用到的一個景。
那是在香蜜湖的一個荒廢的樂園,在夜色之下,早已鏽跡斑斑的摩天輪、過山車,在湖兩岸璀璨燈色映照之下,格外雄壯而蒼涼。
這個城市發展的速度太快了,這樣荒廢的樂園,不會有人關心它的過往,拆除也許是它註定的命運。
劇本後來去了FIRST,也去了其他一些電影,所獲的投資,始終杯水車薪。
但《回南天》最終在一個炎熱的初夏開機,對於一部獨立電影來說,所經歷的困阻難以想像。
高鳴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得先把這部電影拍完,像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四年後,《回南天》終於完成。
「對於我個人來說,這是一個在困境中尋找出口的過程,做完片子,感覺像自己長長的呼出一口憋在心裡的氣。」
今年一月,《回南天》主創亮相鹿特丹國際電影節。左起製片人王磊、主演黃宇聰、導演高鳴、聯合監製梁穎
《回南天》訪談
奇遇×導演高鳴
Q: 奇遇電影
A: 導演高鳴
Q: 奇遇電影
導演你好,你的上一部作品是一部紀錄片《排骨》,講述盜版影碟小販排骨的故事。《回南天》是您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距離上一部紀錄片已經過去15年了,在這段時間裡,是什麼靈感觸發了你想要拍攝這部影片?
A: 導演高鳴
拍完紀錄片《排骨》後,我太太創建了一個服裝品牌,我和她一起做了很多年,後來我們的品牌關了。
生意上的受挫,再加上家庭、父母、孩子的各種壓力,讓我情緒一度很低落,內心也很自責,就感覺自己挺無能的。
有一段時間,我完全不想見人,後來才知道,那是抑鬱的前兆。
當時我知道那樣下去肯定完蛋,下意識自救的心態讓以前從來不鍛鍊的我開始跑步。在跑步的過程中沒有人打擾,你可以想很多事情,有時候跑到極限的時候有那種衝出重圍的感覺。
後來我還參加了一個釣魚培訓班,買了一套釣魚裝備開始學釣魚。釣魚需要耐心,慢慢體會那種「魚為食亡」的過程,覺得跟人活著的感覺很像,人也是,有時候一塊誘餌足以毀其所有。
但人都不長記性,還是會因為誘餌而會忘記全部,甚至爭相佔有。那個時候還有習慣,要是釣上來很小的魚,一般會丟在岸邊,所以你能看到岸邊好多死魚,上岸後本以為脫離了苦海,卻是生命的盡頭,那種是喜是悲的心態,一下子說不清了。
那段時間想到好多自己的過往,和以前認識的處於困境中的人,很多事情和人都自動串聯在一起,一幕一幕。
人在打開門和關上門的瞬間也許會讓同一個人變成完全不一樣,人性的複雜多義,其實無法用簡單的言語描述,這種人的豐富性與不可描述,慢慢讓我產生了寫作的衝動。
我通過電影的方式觸摸那種生活中親身感到的失落與挫折、困頓與希望。
對於我個人來說,這是一個在困境中尋找出口的過程,做完片子,感覺像自己長長的呼出一口憋在心裡的氣。
Q: 奇遇電影
在創作劇情片時,您覺得和紀錄片最大的不同在哪裡?您更享受哪一種創作形式呢?
A: 導演高鳴
我以前做紀錄片主要是一個人做,導演、攝影、剪輯、錄音、燈光,什麼都是自己來,相對比較簡單、自由,我把他稱為「一個人的電影」。
但真正一個人做紀錄片,也是一個孤獨的過程,這個過程有點像修行,你得忍受孤單與寂寞,面對浩瀚素材,在黑夜中點亮自己,是享受也是折磨。同時最為艱難的還得忍受道德上的自我審判,這個也會一直很困擾創作者。
有時候分明是一個極好拍攝素材的機會,但想到這個可能未來會對被拍攝者造成困擾,你可能就開不了機。
但如果不深入不狠心又可能拍不到東西,那種膚淺草草的拍攝不會讓一個作品帶有厚度,紀錄片如果沒有厚度,那再好的題材都不能成為一個好的電影。
做劇情片是個團隊協作的事情,有出品製片公司、製片人、各個部門、幾十號甚至上百號人,這個過程就不只是創作上的問題了,還會涉及很多創作之外的問題。
當然,做劇情片可以天馬行空,可以嘗試多種可能。從我個人的感受,我覺得這兩種方式都有優點,也都有創作上的限制。而單從創作而言,我認為在當下條件,只要能做好作品,出自己滿意的作品,怎麼適合就怎麼來,我不太在意形式。
Q: 奇遇電影
「回南天」是一個特殊的描述南方天氣的詞彙,是否可以向不了解這種現象的朋友們介紹一下?以及為什麼使用「回南天」作為影片的片名呢?
A: 導演高鳴
「回南天」是南方的一種獨有的天氣現象,春夏之交,冷氣流和曖氣流的交織,空氣中會凝結大量的水氣,萬物流淚,是一年中最難受的幾天。
這種氣候特徵和人在低潮中的情緒很像的。我對這種氣候和情緒的關聯有切膚的感受,通過借用這樣的一種與低潮情緒吻合的天氣現象來講述兩男兩女的情感交織的故事。
這個片名不是一開始劇本寫作就用這個名字的,我前面兩稿用的是另外兩個名字,「回南天」這個片名是寫到第三稿的時候,自動冒出來的,所以寫作這個事情有點神奇,只要對路了,正確會自然浮現出來。
後來我就一直用這個名字,因為沒有什麼片名能更好的表達我對這幾個人物的情感的感受,它是這些表象情感之下,一種暗湧的幻象。
Q: 奇遇電影
在您的影片裡,可以感受到某種獨屬於南方地域景觀的美學氣質,您如何理解這種地域性的美學?
A: 導演高鳴
我是南方人,工作生活一直也在南方,南方的那種自然現象、天氣特徵、地貌景觀、人文情感,都生長在我的身體內。而整個地域的感受是圓融的,他們可以互相交叉在一起。
南方最明顯的特徵就是氣候特徵,那種潮溼粘稠感太強了。潮溼粘稠其實是一個無法言說只能意會的感覺,他對人的直觀感受就是難受,有時候我從北方回來,一落地,就有喘不過氣的感受,但那種潮溼粘稠包裹著你,你甩都甩不掉,和你在低潮時期的心態很像。
南方第二個明顯特徵是蔥鬱,南方氣候溫暖,水氣充足,適合植物生長,一年四季綠色滿目,給人一種自然散發的神秘感,你有時候也會覺得膽戰心驚,老怕有什麼東西出沒,如果去茂密的亞熱帶森林或者綠植覆蓋多的地方,就會有這個感受。
南方第三個明顯特徵是人,如果你長期浸泡在南方,身上會有一種特別明顯南方人的氣質,你的身上會長出來沉默綿柔氣質,自然就給人散發出模糊多義的質感。這些,對於電影創作,都是天然的接口。
Q: 奇遇電影
您是如何在影像中儘可能地實踐並呈現出這種「南方美學」的風格的?
A: 導演高鳴
很多人對南方電影的理解大概就是潮溼粘稠的感覺吧,但那只是南方電影給觀眾最表層的印象吧。我理解的南方電影給人還有一種異樣的靈動和神秘。
我很感謝我們前輩電影作者,臺灣新電影的幾位代表,如楊德昌導演、侯孝賢導演和蔡明亮導演,還有香港的王家衛導演,大陸的婁燁導演、楊恆導演,新生代的畢贛導演、顧曉剛導演,還有泰國的阿彼察邦導演的等,他們的經典作品都有典型的南方風格,這些作品都不是在簡單說一件事和一個故事,或單純地描繪現實生活,他們的電影都屬於他們自己的隱秘身體體驗。
以前我做紀錄片,是在現實生活中發現和存儲素材,一開始覺得現實特別生猛,時間長了,你會停下來思考,感覺現實的生猛有點像個殼,把作者蓋住了。
後來我對「南方影像」有感知和認識後,突然,自己不由自主地從這個殼裡探出頭了。
所以我在這部《回南天》的創作中,一直在思考傳統寫實主義風格和心理寫實風格的差別,我怎麼去把我過往的人生感受和對生命的理解進行重構,我希望能藉助「南方美學」這個翅膀,讓電影中的現實與魔幻齊舞、與詩意共飛。
Q: 奇遇電影
很有趣的是,雖然在一個南方的城市裡,人們講著南方的語言,但是演員中的梁龍老師卻是一個北方人,尤其是他的日常的表演形式,大家也比較容易聯想到一些北方的氣質,比如搖滾、二人轉之類的藝術形式。選擇他在一部完全意義上的「南方作品」中出演,是出於什麼樣原因的考慮呢?
A: 導演高鳴
深圳是個移民城市,這個城市別人戲稱是個放在南方的北方城市,其實這個也很好玩,熟悉深圳的人就知道了,深圳是很包容的,深圳人其實沒有那麼明顯的南方北方觀念,所以在深圳,什麼地方人出現,什麼口音說話,都是那么正常。
我們找演員,只有合適不合適的考慮,沒有地域限制。開始我一直在尋找龍老師這個角色的合適人選,我的角色需要有一種「神秘」的氣息,我希望這個演員是那種臉上有故事的人,也是那種自帶神秘氣場的人。
最初是耿軍在深圳拍一個短片,叫了龍哥和王宏偉老師去演,我在片場幫忙。龍哥開始給我的印象是友善、愛笑、幽默、喜歡說俏皮話。在幫忙的過程中,我無意中拍了一張龍哥安靜下來的照片,那張照片龍哥靜靜看著一個地方,我發現龍哥此時的龍哥完全不是我印象裡面的龍哥,他身上自帶有那種「模糊、神秘」的氣質,這種「模糊」的氣質不是所有人都有的,也很難描述那種「模糊」感覺,剛中帶柔,豐富多義,後來我就想是不是多年的「二手玫瑰」的舞臺演出賦予他這種豐富的感受。
後來他看過劇本,覺得自己能把握龍老師這個角色,就答應來演龍老師,事實上也很好,他很用心,在沒進劇組前,他就熟讀了劇本,用心體會「龍老師」這個角色。後面我電影做完,我感覺他就是我想像中的那個神秘的龍老師。
Q: 奇遇電影
影片中的幾位主演幾乎都是比較年輕的演員,是如何挑選出他們的?電影中的角色也有很多的內心戲,您又是如何指導他們的表演的呢?
A: 導演高鳴
這些演員都是網上徵集來的,也很感謝你們「奇遇」,當時我們徵集演員的時候你們給我們發的消息。
消息發出後,我們收到600多個應徵函。然後我通過我自己設定的一些條件選出男、女各10人,後來我給他們出了一份考試卷和影像回收邀請。通過這個我選出了男女各3名,我把這個6個人,召集到深圳,在我們的外景地,用了3天2夜,完成我設定的闖關遊戲和交叉搭配實拍工作。
由此來判斷誰會是我心中更符合我設定的角色人選。這樣選出123名,最後錄取男女各一名,把他們調來深圳,完全按照劇中角色的身份、特徵、性格、生活方式,進行實景地的2個月體驗生活。
其實這個電影中角色代入和表演生成都是有難度的,最難的就是心理建設。這些都是90後的年輕演員,而我設定的角色心理特徵是我這個年紀的人的感覺。
所以還是有很多不同。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們撕碎、打破他(她)們原有心裡的舒適感。
我想各種方式折磨他(她)們,讓他們體會生活的粗糲,而我就在旁邊看他們。
兩個月後,當我看到他們內心的褶皺開始生成,並自然流露時,我們幾個彼此的厭惡感也到了極點。我知道,這時,電影可以開機了。
Q: 奇遇電影
影片中有幾處場景是在描繪扮演孫悟空舞棍這樣一種藝術形式,其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普通話,只有這裡是用了粵語,這麼處理有什麼樣的用意呢?這其中是否也有著對某種傳統的藝術形式消亡的某種惋惜感情?
A: 導演高鳴
首先我想要說的是,這個電影從寫作開始,我們給它的設定就不是一個純寫實主義的電影,從另一個層面說,這個電影涉及到的人物和意象,他都與現實沒有直接關係,它可能是我個人心裡和情緒的投射。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美猴王」,幻想自己能有「美猴王」那樣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我內心一直期待能夠像孫悟空一樣自由飛翔。
當我的人生遇到挫折後,那種想飛的心情就被放得更大了。所以「美猴王」 這個形象和「劇團」它都不一定完全是從現實中搬來的那樣,它被賦予了我很多幻想和臆造,是我非常私密的感受,這和傳統藝術形式的消亡關係不大。關於普通話和粵語的問題。
深圳就是一個主要講普通話的城市,當然你會偶爾聽到有人說粵語、客家話和潮州話,而我們把小劇團設定為一個粵劇草臺班子,他們的唱腔和招式都是還是粵劇的底子。
Q: 奇遇電影
我注意到,影片比較少使用運動鏡頭,景別上的使用也比較松,很少有那種大特寫來展現人物的情緒,而主要人物通常都是以一種側臉、側身,或者是背面示人。在視聽語言上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呢?
A: 導演高鳴
杜鵑與小東家中的拍攝採用的是手持的方式,似乎他們就是生活在這個空間裡的兩條魚,用手持的方式能增強影像的流動感,流動的鏡頭又像包圍著他們的水,也能帶出生活上磕磕碰碰的觸感。
龍老師和園園所在的空間及外景,我們就全部採用固定機位的拍攝方式,穩定的畫面你也許能靜觀人物情緒的細緻變化,景別上的使用也比較松,很少有那種大特寫來展現人物的情緒,而主要人物通常都是以一種側臉、側身,或者是背面示人。
讓人與人,人與物的疏離感變得更加明顯。此外,靜而有外溢感的畫面會讓南方的那種多義性和神秘感變得更加強烈。
Q: 奇遇電影
影片中多次出現金魚的意象,結合人物所展現出來的某種「漫無目的」、「百無聊賴」的特質,是否想要藉此表達某種象徵或對比?
A: 導演高鳴
就是我很失意的那段時間,我經常去香蜜湖湖邊坐,在湖邊坐久了,就有種天地混沌的感覺,有時候會讓你產生幻覺,覺得自己也像湖裡的一條魚,這個城市的感覺就像那個湖,我們每個人都在這個湖裡面,來來往往,你爭我奪。
我自己也是那種看似自由自在的魚,周邊都是路,都是方向,但就是出不去,好像自己四周被罩上了玻璃罩,囚困在那裡了,找不到出口。
Q: 奇遇電影
萬瑪才旦和耿軍導演剛好是影片的兩位監製,而他倆的作品從地域性的美學特質上來看其實也有比較明顯的差異,一個聚焦藏區,一個紮根東北,都不是地理上的南方,為何會邀請他們二位擔任監製呢?
A: 導演高鳴
他們是我創作的導師,也是藝術上的夥伴吧。我對他們的作品都很熟悉,我很喜歡兩位監製的作品,也十分認同他們的創作理念。
電影作者應該是沒有地域性的,只有關注的角度和表達喜好的差異吧,但真正的電影作者,內心是相通的吧。
在這部電影上,前期劇本的時候,和後期剪輯的時候,萬瑪盯了很多,拍攝的時候,耿軍導演盯了很多。我真的很感謝他們兩位,他們扶著我往前走。在黑暗中,還不忘遞我亮光。
Q: 奇遇電影
影片的幕後班底非常強大,攝影指導大塚龍治、剪輯執導廖慶松、編劇之一劉兵、音樂羅可居、聲音指導婁堃、電影色彩李文濤,特效指導陳廈,如何邀請到各位老師來加入到影片中的呢?幕後是否有些故事可以分享?
A: 導演高鳴
攝影指導大塚龍治是我一開始寫劇本都想到的人選,我喜歡他的作品,我覺得他是很了解南方的作者,劇本寫好之後,我就帶著劇本去找他,他看完劇本也就答應了合作。
剪輯指導廖慶松老師我是通過我們其中的一個剪輯師宋冰介紹認識的,當時我們剪了一個初剪版,我傳給廖老師看,看看他能不能幫提升下,慶幸他看完後就答應了,後來我們就約在北京一起再細調,我很珍惜和廖老師這次一工作的機會,他不斷給予我創作上的建議,最關鍵的是,他幫我梳理清晰了我的創作脈絡和動機。
有些創作上的東西是下意識的,當有一個大師幫你點出來而且梳理歸類的時候,你會發現創作的環節是緊扣的,當你明晰創作路徑後,更大的創作動能就被全然調動了。
這次合作,可以說是我上了一個廖老師一對一的大師班。
編劇劉兵老師我們是十幾年的朋友,我們兩個是因為十幾年前同時喜歡耿軍導演的《燒烤》而成為好友的,劉老師是一個知識分子型的作者,我經常閱讀他寫的電影評論,獲益良多。
這次能合作,也讓我們有更深的了解。音樂的人選,開始我找了很久,各種原因,都沒找到合適的人,目前片中呈現的音樂段落不多,但是很準確的,旋律、節奏和位置都恰到好處吧,有點從影像中生長出來的感覺。
羅可居是朋友「膠囊」介紹給我的,他是旅居在洛杉磯的一位年輕音樂人,我一聽他的音樂,就很喜歡,覺得《回南天》的音樂就是他了。
婁堃是圈內知名的聲音指導,做過很多作者電影的聲音設計,我們以前雖沒見面,但是他參與的那些作品,我都看過。我們也有很多共同的朋友。
我當時帶著初剪版去找他,他看完後就答應了,他和他公司的同事鄭健鵬一起,為了達到聲音設計的完美效果,反覆調整多次,令我感動。
《回南天》的調色師是李文濤老師,他是homeboy公司的的合伙人,也是我多年認識的朋友。他對色彩有自我的感受後和理解,他並不是所有的電影都按目前市面上通行的方式去做。
我們一開始就達成了默契,所以我們的顏色是往回收的,我希望在顏色上能找到一些臺灣早期新電影的味道。
特效指導陳廈是李文濤給我介紹的,他從法國學電影回來,就在北京經營自己的特效公司,特效公司平時都很忙,但陳廈抽出一個星期讓全公司的人做我們的特效,而且後期效果做得很好,彌補了我們前期的一些製作不足。電影是集體的藝術,參與的人,都是功臣,都值得銘記和感謝。
Q: 奇遇電影
您覺得比較好的製片人和導演的關係應該是什麼樣的?
A: 導演高鳴
製片人和導演之間是相互保護、相互理解、相互欣賞、相互信任、相互支持、相互體諒的關係。
這說的好像過日子似的。(笑)其實就是這樣,製片人和導演之間他們兩者的關係像主外和主內的關係,製片人只有解決了外面的所有問題,才能給導演一個安全的創作環境,同時在創作過程中彼此都很焦慮,這個時候,來之任何方面的溫暖都會讓人記憶深刻。
兩者的關係也不能太放任,需要互相逼一下,這樣雙方的潛能會激發出更多。當然,我覺得不管怎樣,因為這是合作,合作的首要準則就是誠實,誠實會讓彼此的合作變得信任和穩固,我認為如果像長期往下走,這還是很關鍵,當然,這也是我曾經生意過程中的一些體會,我覺得放電影創作上也是合適的。
《回南天》能有今天,我覺得首先要感謝王磊,沒有他估計就沒有這個作品,他一直默默的幫我擋了很多事情。
在此,我也十分感謝大峰哥和他的工廠大門影業,他和他堅實而專業的團隊,如聯合監製周健森、梁穎老師,策劃楊曉鵬老師等為電影的完成做了很多工作。
大峰哥第一次看完《回南天》初剪版,當場把他此前一首意象和《回南天》很相像的一首詩的名字改成了「《回南天》- 贈高鳴」,我感動壞了,沒有什麼會比這樣的心有靈犀來得更有效。
Q: 奇遇電影
這部影片前期籌備了多久?拍攝過程中遇到過最大的困難是什麼?關於影片的幕後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些。
A: 導演高鳴
我落筆寫作是2016年3月,到今年3月,前後一共四年。
這個電影是用獨立製作和小成本的方式來做的,所以要求劇本的寫作與環境人物的結合更為準確,直到開拍前一天,我都還在調整劇本。
還有就是拍攝外景的選擇。我們的外景地的很多人對於拍攝電影有一些誤解,他們恐懼攝像機的存在。
我們找外景經歷了一些曲折。比如,電影中某處外景,製片團隊都和主管方談好了,但是在拍攝前兩天,美術帶著道具師要到現場布置的時候,對方更高層的領導突然就變卦了,可是我們全部的統籌計劃都做完了,演員和主創人員的檔期都定了,臨時再換外景地是不可能的了。
沒辦法,我硬著頭皮,帶著製片團隊一起,到處找人找辦法。我們了解到一個重要情況,就是這個外景是分區管理的。
這個信息對我們來說簡直救命了,我們把拍攝外景換到這個場景的另外一個方向,剛好在這裡具體管事的一位朋友,以前跟過劇組,知道拍戲的不容易,幫了我們很多忙。
這樣一變動,雖然增加了道具製作費用,但新的位置比老的那個位置在鏡頭中更有層次感, 也更貼近劇本的設定。
也算因禍得福了吧。說實話,拍電影的過程就是遇到困難解決困難,困難無大小,不找到辦法解決,就會讓你停機,拍不下去。
所以, 我真的特別感謝大峰哥和他的工廠大門影業,幫我解決了不少苦難。
工廠大門影業除了資金上的支持外,也給予了更多專業上的服務,比如為片子找到「赤角」作為國際發行,找到像愛奇藝這樣的聯合出品方等,做了很多專業工作。
我們後期製作的時間也比較久,歷時大半年,大峰哥團隊的介入,讓整個電影的完成度變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