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1983年提名加入馬格南圖片社,並於1988年成為正式成員。他是當時也是至今以紙媒攝影記者身份加入馬格南的唯一一人,也是馬格南成立以來唯一一個黑人攝影師。此外,他獲得的攝影獎項可堪等身。
伊萊1946年出生於美國,1969年畢業於紐瓦克工藝美術學院,1982年成為哈佛大學的尼曼學者,2005年1月起擔任得州大學奧斯汀分校攝影學院教授至今。他訓練過歐巴馬衛隊的軍人攝影師學攝影,如果不是忙,他可能是歐巴馬總統的私人攝影師。川普也曾請他去過兩次白宮。伊萊說:「我了解成為『總統的御用攝影師』這頭銜代表什麼,非常誘人。但我沒辦法接受,這意味著我必須放棄教書和其它義務。」對伊萊來說,教書育人比跟總統混重要。
8歲的洛琳·聖地牙哥,美國新澤西珀斯安伯伊,2000
一個殘疾兒童與他的兄弟,南非,1997
名模泰拉與電影導演約翰,美國洛杉磯,1994
集會上的杜阿爾特總統,薩爾瓦多,1982
特立尼達,美國塔拉哈西男童唱詩班,2004
美國紐約哈列姆街上,孩子們在一部廢棄的汽車上玩耍,1987
官員與老年居民會面,美國舊金山,1981
無家可歸的母親,美國密蘇裡州,1987
伊萊19歲生日時擁有了一臺簡易柯達相機,他一有空就拍照。1965或1966年的一天,他在紐的大街上看到一個賣熱狗的小販正抽著煙望著遠方發呆,他立刻搶拍了下來,衝出來後,他為那沉思的神情著迷,這是他第一次拍下某人內心世界的照片,這種讓靈魂顯影的攝影風格影響了他一生。那一刻,他便認真思考未來要以攝影為業了,兩個星期之後,他又買了一部新的雅西卡雙鏡頭反光相機。
伊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攝影老師,叫唐諾·格倫豪斯,我問過他怎樣評價他的老師,他說:是教父或者乾爸。他們的相識也很傳奇。伊萊有一次抱著剛衝完的照片小圖等船,當時已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唐諾·格倫豪斯也在等船,他瞥見了伊萊手上的照片,便主動邀請伊萊去他的工作室參觀,後來唐諾成了伊萊攝影生涯中最重要的導師,他說是唐諾將他帶到了正確的攝影道路上。
1978年8月2日,他終於得到了自己第一個全職攝影工作,拍攝一對夫婦產子的過程,他很高興當時有了這份工作,當天早上6點半拍攝完生產全過程,回家洗了個澡,7點半開始上班。有趣的是,隨著小孩的出生,他的職業生涯也仿佛得到了重生,這次拍攝的作品得了徠卡獎。
伊萊說:「大約在越戰的時候,我拍了一些照片,是發生在美洲中部的薩爾瓦多、瓜地馬拉等地區的戰爭,製作了50張,最後這些照片被刊登在重要的報刊和書籍中,於是很偶然地我被邀請加入了馬格南。」其實這一點也不「偶然」,他第一次拍戰爭,竟是自費去的。有一次他在四樓拍照,被槍手發現,一陣狂射,他奮力從四樓跳下才撿了一條命,他的腿至今還有些拐。
我與他有過五次一起拍片的經歷,使我有幸近距離觀察他拍攝。我拍照屬於快速移動型,一直認為跑得多,機會就多。伊萊屬於蹲坑型的,他認為發現了有價值的鏡頭,就應該守在那裡拍深拍透。以至於我把一個村莊跑完了,他還在村口的那戶人家拍。結果常常是我刨了許多坑,他挖了一口井。
伊萊學過拳擊,他認為攝影應該靠得夠近,直擊要害。我拍照喜歡不聲不響,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襲擊,他拍照則如同架著大炮對著面門轟,簡單直接。在三峽的夔門,我們同時拍過一個時尚的女孩,我拍下的是一個時尚女孩與當地農婦的對比,而伊萊拍的女孩,如同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他幾乎是貼著那個女孩的臉拍。我轉了一圈回來,他還在那裡拍,女孩的一家人都來了,滿心歡喜地看他拍。伊萊常常有這種魅力,他拍別人,別人不煩,別人喜歡他拍。
伊萊也是極能吃苦的,2015年他第二次從美國到我這裡來,連續飛了12小時,在北京機場又耽誤了一天,到了武漢沒來得及休息,就去了三峽。有天晚上,30多公裡開了3個多小時,那根本就稱不上路,全是爛泥坑,一邊還是懸崖。車在一個泥坑一個泥坑中艱難地往前行進,時時被陷得走不了,路上還發生了月全食,夜色稠得如同硯池中化不開的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路似乎沒有盡頭。我拍了十多年三峽,也沒見過這樣的危險,幾近絕望。我偷看伊萊,他仍鎮定自若,決無抱怨。第二天早上我才聽學生說,伊萊在給美國的朋友描述這次經歷時興奮得不得了,如同經歷了一場戰爭。他信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伊萊說:「每一天我的相機都在自己的床頭,這樣可以方便我拿起來就開拍。就像一個戰士每天拿著槍一樣,我每天帶相機也習慣了。你生命中會有很多導師、老師,教會你把拍好照片變得跟喝水一樣容易,但這一切都必須自己消化和內化,用自己的觀念講故事,要把拍照作為自己一項潛移默化的本能。」
是攝影選擇了伊萊,還是伊萊選擇了攝影?與他處長了,就分不清了。
伊萊出過許多本畫冊,但最重要的有兩本:《美國黑人》(Black in America)與《漫漫回鄉路》(A Long Walk Home)。對於現代照相機,看得見的東西都不難拍,難拍的是看不見的東西,就是人的思想。伊萊攝影作品最顯著的特徵就是情緒強烈,打開兩本畫冊,強烈的情緒會撲面而來,一幅幅鮮活的作品,仿佛一個個靈魂被顯影。
《美國黑人》是他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拍攝的反映美國黑人生活的作品,滿紙洋溢著同情、敏感、壓抑的情緒,傳達了他對無處不在的不公正與種族歧視的憤懣。而《漫漫回鄉路》是他一生追求攝影的自傳。畫冊的第一張就是一名小女孩高舉著雙手,風吹亂發,目光堅定,注視遠方,充滿了隱喻。裡面還有許多他自己的肖像,大多都是困惑、苦悶、迷惘的表情。其實伊萊在生活中是個愛笑的人,這樣的安排絕非偶然,他似乎一輩子都在用影像尋找回家的路,然而路在何方,掩卷而思,仍是一片惘然。
伊萊常常為好萊塢的大牌明星拍照,談起這些事他很淡然,他說:「其實我只在快破產時才到好萊塢工作啦。」哪怕是拍攝時尚明星,他也充分顯示了他挖掘情感的風格。有一張為美國名模泰拉與電影導演約翰拍的照片,伊萊把他們關在了洗澡間,道具只有兩個花灑,兩個人的動作克制、溫暖、曖昧,如同激情既將上演的序曲,充滿了欲言還休的詩意。
在伊萊內心深處,他始終認為自己應該成為一個印象派畫家,這次到武漢來,他拿了一大本的畫作給我看。早期,他幾乎只拍黑白片,而近幾年,他只拍彩色片,色彩濃鬱,許多人不理解,他說這主要源於他的文化背景,去過非洲的人都知道,那是個色彩濃烈的地方。在他的畫家夢一直沒有實現的時候,伊萊似乎在用鏡頭完成他印象派畫家的夢想。他在武漢的大橋頭拍過一張唱京劇的照片,畫面幾乎看不到細節,朦朦朧朧,似有似無,卻把京劇的拖腔、韻味、意境,詮釋得如怨如訴。
伊萊說:「形成風格並不困難,一開始你要對事物有感受。在拍照初期一定會有不少失敗的嘗試,失敗會讓任何人都很不舒服,但它卻是對我更加努力的一個刺激,讓我知道我該從哪裡改進。我對人特別感興趣,對人類特別感興趣。如果哪一天我的生命終止,我會想到:哦,生活就要結束了,我身邊這些人都要離我而去了,但我的照片卻可以流傳下去,所以我對人特別關注。」
文章刊發於《中國攝影報》·2018年·第60期·8版
攝影 | 伊萊·瑞德
文字 | 宋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