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林七月,是一個重度心理疾病患者。
郤晨風是我的私人心理諮詢師兼保姆,年輕有為,所以我爸就花重金,把他從原單位挖過來,單獨為我做心理諮詢。
這是郤晨風出差的第八天,我把家弄得亂七八糟,隨處可見的外賣盒、泡麵盒。
我面對滿地狼藉不知從何下手,一小時前郤晨風打來電話,說出差提前結束了,他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我驚慌失措地起床洗漱,想整理一下房間卻感覺渾身乏力,面對亂七八糟的屋子開始發呆。
手機響了,我急忙接聽。
「喂。」
郤晨風的聲音還是這麼好聽,且冰冷。
照理說,心理諮詢師應該都是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
其實一開始,郤晨風對我確實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開導,但後來就沒那麼多耐心了。
我以為終於找到了一個理解我的人,這個人還這麼帥,我突然就有點依賴他了,以至於慢慢喜歡上了郤晨風。
而郤晨風早就有了喜歡的人,漸漸覺得我是一個累贅。
這些都是我通過多年的經驗,總結出來的想法。
發呆之際,郤晨風又打來一個電話,說:「我到你樓下了,開門吧。」
我看著滿地的垃圾沉思了一會,說:「其實我今天出去了,你信嗎?」
郤晨風肯定是不信的,他肯定知道我把家弄的一團亂,怕他責備。
郤晨風沒說話,按響了門鈴。
我猶豫著開不開門時,郤晨風在電話中不帶感情地威脅道:「我給你三秒開門,不然我撬門了。」
「三。」
不等他說話,我就急忙跑到門口打開門。
郤晨風一下子擠進屋子,無視我,徑直向屋內走去。
我跟上他,看見他眼中冒火,打量著亂成豬窩的房間。
我咽了一下口水,站在垃圾堆中間不知所措,便訕笑兩聲打破沉寂。
郤晨風聽見我的笑聲,轉頭看我,臉色陰鬱。
我心虛地看天花板,乾笑說:「不知郤醫生大駕光臨,家裡有些亂……」
郤晨風額頭爆出青筋,他指著堆滿快餐盒的桌子,氣極反笑:「這叫有些亂?」
我撇撇嘴,真誠地說:「對啊,其實我覺得還行。」是你有潔癖。
我被郤晨風肅穆的眼神看得一驚,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
郤晨風從廚房看到房間,再到廁所都看了一遍,最後,他對著嬉皮笑臉的我欲言又止,我從他劇烈起伏的胸口看出,他很生氣。
出差前,郤晨風幫我打掃過衛生,現在家裡又亂成這樣,他不會被我氣死吧?
但我自我感覺良好,笑道:「廁所和廚房還挺乾淨的。」
郤晨風離爆發還有一線,他壓抑怒火瞪我,我也憨笑著撓頭看他。
終於,有很有職業操守的郤晨風深呼一口氣,扯著麵皮換上一副淡淡的笑容。
他一笑,就顯得嚴肅的面龐柔和許多,我捂著心臟,感覺有些心動。
這笑容好久不見,讓我想起了初見郤晨風的時候。
可惜,那都是過去了。
我知道,郤晨風無非是受了我爸的囑託,所以想用久違的笑容讓我對生活燃起熱情。
郤晨風出差的這幾天,我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是渾渾噩噩的,已經提不起勁了。
哪怕是我剛才看到郤晨風溫柔的笑容時,心臟也只是悸動了幾秒而已,郤晨風喜歡的是別人,他的笑容只是施捨給我幾秒而已。
不是我的,我從不奢望。
郤晨風開了窗,微風吹進了房間,好像也吹散了房間裡的混沌。陽光穿透建築之間的幾何障礙,洋洋灑灑地照進了房間,把房間塞地滿滿當當的。
呼吸著新鮮空氣,我仿佛感受到,新鮮的空氣正在洗滌我渾濁的腦海。
看著郤晨風忙前忙後打掃衛生的樣子,我愈發覺得自己礙事,便兀自回了房間。
2
出差回來的郤晨風沒有陪我多久,他叮囑我記得吃藥後,就匆匆忙忙拿起外套出門了。
我猜他是很長時間沒見羅婷婷了,所以去找她了。
我苦笑著「哦」了一聲,然後聽見他關門的聲音。
我連苦笑都笑不動了,抱膝蹲在黑暗的房間裡發呆。
記得他剛以心理醫生的身份闖進我的世界時,我很牴觸他。
我知道,不論別人一開始對我有多好,久而久之必定會離開我。
誰讓我這個人這麼差勁呢?
與其一開始對我海誓山盟獻殷情,然後離我而去,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惺惺作態貼過來。
比起身邊的那些壞人,我更害怕熟人變成陌生人的那種落差感。
我深諳此道理,所以關著心房不讓任何人走近我。
郤晨風對我冷淡的性格報以了更大的熱情,試著融化我堅硬的外殼。
他經常蹲在我家門口,總能揪著我點外賣、取快遞的間隙,逮著我就和我聊天。
沒有人像郤晨風這樣,對我的生活做到了「無微不至」的滲透,我竟然大意地對他有了依賴之情。
郤晨風冒冒失失地闖進我的生活裡,勢必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私人心理諮詢師。
這不是好的徵兆,因為熱情來的轟轟烈烈,走時便像一陣風颳過,什麼都沒了。
再面對我的無理取鬧時,他也會像我爸爸那樣兇我,面對我的過激行為時,他也不再和我溝通了,而是冷著臉看我出醜。
我明白了,郤晨風和別人一樣,他只是我爸花錢請來的工作者而已,連我爸都對我愛答不理的,一個看中錢的人,把治好我的心理疾病當做任務的郤晨風,能好到哪裡去?
但是我那時已經喜歡上郤晨風了,我沒辦法讓我爸解僱他,哪怕他喜歡羅婷婷。
而羅婷婷,就是那個讓我患上心理疾病的罪魁禍首。
我不知道有沒有告訴過郤晨風關於我和羅婷婷的事,但我知道,郤晨風很喜歡她,我能做的,就是假裝不在意以前羅婷婷對我的所作所為。
我蹲著的腿已經沒有知覺了,溫暖的風隨著日薄西山,也漸漸涼了。
風穿過窗戶刮進我的房間,郤晨風到現在還沒給我發消息,我的心情也降到冰點。
我摸黑出了房門,換上一雙涼鞋就走出家。
我熟練地走上了天台,心臟難以抑制痛苦時,我總會一個人跑到天台上。
不管是寒冬還是酷暑,哪怕我被凍得鼻涕橫流,或者熱得快要中暑了,只要我沒調整好情緒,就不會從天台上下來。
今晚很冷,我穿著涼鞋的腳很快凍得沒有知覺。
其實有沒有知覺都無所謂了,一個人難受到了極致,哀莫大於心死的時候,是不會管自己的外在感覺的。
身後好像有腳步聲,我警覺地回頭,看見了郤晨風——而他身後跟著我避之不及的羅婷婷。
我原本就面無表情地臉努力揚起了微笑。
郤晨風把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我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我不冷。」
郤晨風不容我拒絕,板著臉把衣服套在我身上。
我面朝羅婷婷和郤晨風,然後往後退了一大步,外套順著我的身體掉了下來。
郤晨風對我無理取鬧的做法氣得咬牙切齒:「林七月。」
我下意識地答道:「在!」
「你不冷嗎?」
「我腳冷,衣服掉下去正好蓋住我的腳。」
郤晨風氣急敗壞地從地上拿起外套抖了抖,正要訓我,羅婷婷突然拿過他外套,然後走過來輕輕蓋在我的肩上,對郤晨風說:「這就是你的服務態度?」
羅婷婷動作溫柔,開玩笑般嬌嗔郤晨風。
外套披肩,我卻驚得渾身冰涼,動都不敢動。
郤晨風神色晦暗,一言不發地看了一眼羅婷婷,我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胸口越發悶了。
羅婷婷長得很好看,在高中時,就是學校裡響噹噹的校花了。
畢業後,高中同學各奔東西。
我報了一所很遠很遠的大學,本以為這樣可以逃離過去,不曾想陰霾揮之不去。
再見羅婷婷時,是在郤晨風的朋友圈,五雷轟頂的感覺不過如此。
天台在二十一層,不一會,羅婷婷就拉著郤晨風走了,我坐在天台的邊緣向下望去。
空氣冰冷又潮溼,模模糊糊地蒙住世界,路燈打破霧氣照到了天台上。
我努力張開手去擁抱世界,然而一陣大風颳過,凍得我打了個寒戰。
我哈氣搓搓手,有時候身體感覺冷了,心裡才會覺得溫暖一點。
3
我經常忘記吃飯,吃藥就更加不記得了,郤晨風每天都按時按點發消息督促我吃藥,我不勝其煩,乾脆拉黑了他的微信。
不出所料,郤晨風風風火火地跑到我這裡來。
我開了門,看見他陰著臉,像要把我給撕了。
我故作思索,笑道:「這才周二啊,你怎麼來了呀?難道是我睡久了出現幻覺了?」
郤晨風進了我的房間,翻箱倒櫃地找出藥盒,他發現藥盒裡的藥數量正確後,又去翻垃圾桶。
我心裡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郤晨風從垃圾桶裡翻出我扔了的藥。
萬萬沒想到他今天就來查崗,所以我沒來得及扔垃圾。
郤晨風氣得把藥盒往地上一砸,怒道:「這都第幾次了?」
我默默地撿起藥盒扔進垃圾桶,教育他:「垃圾怎麼能亂扔呢?」
藥盒裡是沒吃完的藥,我這麼做沒有其他用意,就是想忤逆郤晨風。
郤晨風被我氣得沒辦法了,陰著臉坐在沙發上慪氣。
我一把扯出他屁股底下的沙發墊,作勢拍拍莫須有的灰,轉頭對郤晨風莞爾一笑,說:「前幾天拿它擦地了,我現在去洗。」
我含蓄地下了逐客令後,拿著沙發墊去陽臺,然後把早上洗好的衣服曬了。
磨蹭了一會,我回了客廳,卻發現郤晨風還坐在原地。
我摸摸鼻子,再次九曲十八彎地說:「郤晨風啊,今天天氣不錯,這麼好的天氣不去陪女朋友就太可惜了吧,哈哈哈……」
郤晨風二話不說,抓起我的手往門口走去。
「誒——你幹什麼啊,我暫時不想出去玩,你別逼我!」
在他開門的前一秒,我用力甩開他的桎梏,郤晨風立馬反應過來,雙手一撐,就把我困在了鞋架和他之間。
壁咚!
郤晨風噴出的氣息悉數落在我臉上,突然放大的俊臉讓我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的呼吸突然一滯,一張一翕之間,和郤晨風厚重的呼吸漸漸落在了一個頻率上。
他長長的睫毛掩蓋不了眼裡的戾氣:「我沒有女朋友。」
我有點發怵,但還是不怕死地嘿嘿一笑:「放心啦,以你和羅婷婷的關係,只要你表白,分分鐘脫單」
世界上也只有我這種笨蛋才會把喜歡的人往外面推吧?
但是長痛不如短痛,郤晨風對都我沒什麼耐心了,與其等他自己走,不如我硬氣一點把他推走。
郤晨風眼裡能噴出火來。
「林七月!」
他從嘴裡念出我的名字,我一哆嗦,感覺從他嘴裡碾出來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這個人。
我急於擺脫這曖昧的氛圍,敷衍地點點頭,一邊矮身想從他胳膊下鑽出去,一邊說:「有什麼趕緊說,我一會還要去打遊戲呢。」
郤晨風一把抓住我,他的手一用力我就只剩下喊疼的份。
「林七月,跟我回家,我監督你飲食起居。」
我愣在原地:「啊?」
「你不配合治療的話,我就只能把你綁回家看著,你爸也覺得這樣省事。」
郤晨風說這句話臉上沒有表情,碎發蓋住了他不知道往哪看的眼睛。
可我分明看見他細碎的劉海裡,閃爍出幾粒光芒。
這幾粒光芒,讓我想起了每天晚上在天台上看到的星辰大海,那般明耀,那般生生不息。
我差點就沉溺在這星辰大海裡了。
察覺到手腕的痛,我堅定地移開目光,拒絕:「我不去。」
4
我最後還是去了郤晨風的家裡,因為他那天上午他騙我說請我去吃肯德基。
我信了,吃完回來的路上,他方向盤一轉,把車開去了他家。
我在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就到了郤晨風的小區樓下。
陽光明媚,我慢慢吞吞地下車,看到不遠處和郤晨風交流甚歡的羅婷婷。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又灼熱。
我在這裡住了幾日才發現,郤晨風和羅婷婷關係不簡單。
郤晨風住在六樓,羅婷婷住在五樓,羅婷婷隔三差五地往郤晨風這裡跑,我避之不及,耳朵邊縈繞著兩人交談的聲音,雖然他們聊得只是一些簡單的工作問題,但我的心就是很痛。
羅婷婷這天在郤晨風家裡吃了飯,她很健談,說話很溫和,也會換位思考了。
要不是幾年前她當著全班人對著我潑牛奶,在我抽屜裡放假蟑螂,那我一定會被她表面的溫柔善良給蒙蔽雙眼吧。
羅婷婷走後,我面前的飯被戳得稀爛。
我設身處地想了一下,對郤晨風說:「你看羅婷婷那麼喜歡你,我在這住著當電燈泡多不好啊……」
我小心翼翼地笑著,偷偷觀察著郤晨風變幻莫測的表情。
郤晨風陰沉著臉:「想什麼呢,讓你住在我家是因為我要監督你吃藥。」
我強顏歡笑:「我住在你家只感受到了單身狗的心酸,郤晨風啊,你是故意的吧?」
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卻心猿意馬地一邊假裝照顧我,一邊和羅婷婷交集不斷。
你這樣做,無非是想讓我知難而退,主動提出換心理醫生的要求吧?
我神情複雜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不減。
郤晨風也放下碗筷,眼中晦暗無光,他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話,我真誠地看了他幾秒,他終於說出一句:「在我面前,你就不要總是笑著了,你要是感覺不開心,你就說出來。」
他還想說什麼,但是沒說出來,我知道他肯定要說「我和羅婷婷只是同事關係,真的」。
我笑著點點頭,他這句「在我面前,你要是不開心就說出來好了」戳到了我的痛點。
從來沒有人能這麼關心我,所以我害怕失去像太陽一樣肆無忌憚闖進我生活的郤晨風。
我喜歡他,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像個正常人一樣面對他,不希望將壞情緒帶給他。
這樣,他就不會對我厭煩了吧?
但我想錯了,郤晨風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厭煩了我,我能做的,就是努力裝成正常人,在他身邊賴地久一點,再久一點。
但是連日來面對心理陰影的羅婷婷,我真的有些撐不下去了,趁郤晨風出去買東西的時候,我換上鞋走出了他家。
說實話,以前,螞蟻噬心的痛我日日夜夜地受著,別人知道了,也只會說一句矯情。
後來我被診斷出來有心理疾病了,別人又換上了一副關心的樣子,他們的關心無一不在提醒我,林七月,你是個怪物。
怪物不配喜歡郤晨風。
天氣陰陰冷冷的,潮溼的風把世界染成黑白。
我恍恍惚惚地過馬路,一輛電瓶車突然撞到了我。
我抬頭一看,對面的路燈已經變成了紅色,這次事故,確實是我的責任。
我在地上滾了兩圈才起來,模模糊糊地聽見車主氣急敗壞地從車上下來,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在我眼中模糊了,看熱鬧的人多了起來。
耳邊的嘈雜聲更加模糊了。
電瓶車的車主最後讓我賠錢,我看著自己的膝蓋汩汩流著血,還沒問要賠多少時,車主就獅子大開口:
「一千。」
我齜牙吸氣,方才給我爸打完電話後,手機就沒電了,因此不能轉帳,而現在我身上又沒帶現金……
正糾結著,郤晨風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來,他火急火燎把我往懷裡一抱,然後甩給車主一千。
我看見他眼裡戾氣很深,他顯然是生氣的,憤憤不平地呼吸,連脖子上的青筋都跟著起起伏伏。
車主走了,看熱鬧的人作鳥獸散。
我輕輕一推,他便放開了我。
我懷念他懷裡片刻的溫存,但我更懷念一個人時的安心,不會擔心失去別人的那份安心。
郤晨風移開目光,冷峻地聲音響起:「這一千塊錢記得還我。你爸付的薪水除去這一千塊已經到期了,我還這麼貼心地照顧你,你都不說一聲謝謝嗎?」
說來說去就是迫於我爸給的錢,我在心裡冷笑著,笑著笑著卻感覺心很痛。
我的淚腺漸漸不受控制,但是我不想在郤晨風面前哭,更加不想被他看扁了。
我面對他真的很累,這麼長時間的喜歡和愛,在他眼裡不過是賺錢的工具。
我裝著欣喜的樣子拍拍手,說:「那正好,咱們兩清了吧!以後你呢就別再跟著我啦,你有自己的生活,總是打擾你多不好意思,哪怕是看在錢的份上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郤晨風神色怔了怔,說:「你……」,我順勢墊腳拍拍他的肩,說:「好啦,就這樣吧,這些久承蒙你關照啦。你有時間就去陪陪羅婷婷吧,她也挺喜歡你的。」
我終於忍不住眼淚了,但我也忍不住笑意。
我就這樣又哭又笑,轉身小跑著走了,眼淚溫熱打溼了我的臉頰,我毫不猶豫地擦乾臉頰,眼淚卻又不爭氣地流下來。
郤晨風叫了我一聲,聲音居然挺悽慘的,轉身的時候,我發現他愣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很是無措。
我知道他不會追上來了,才放緩腳步,假裝走得很瀟灑。
只有我自己知道,剛才抬手拂過他肩膀的時候,我費了多大的勁。
5
再次遇見郤晨風是在一個月後,彼時我正在和孩子們玩積木。
羅婷婷出現在教室門口,她見到我時先是一愣,然後衝我展露了一個笑容,走出教室。
一個叫小五的孩子比較早熟,他對著門口發呆,對我說:「阿姨,你看剛才那個對我笑的姐姐多漂亮啊!」
我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血,皮笑肉不笑地對小五說:「叫誰阿姨呢?明明姐姐我和她是同齡!」
小五用嫌棄的目光打量我,然後不服氣地頂嘴,說:「七月你看上去就是阿姨呀,剛才那個姐姐穿的是公主裙,可你穿的……像個沒牙的老太太。」
我無語凝噎:唉,年紀輕輕就這麼膚淺,長大了還得了?
我扔下積木,憂鬱地坐在凳子上一個人回憶過去。
高中那會羅婷婷長得就好看,成績也好。
她那時就會化妝了,姣好的面容稍加修飾,更顯得她五官立體又精緻。
她情商高,會說話,深受老師喜歡,在班上,不論男生還是女生都對她稱讚有加。
我那時長得也不賴,只不過十幾年來我讀書讀傻了,帶著厚厚的眼鏡,總是一個人低頭刷題。
高一的期中考試我沒考好,便發憤圖強在期末考摘得全班第一的桂冠。
放假前,我看見考了第二的羅婷婷站在最後一排,對我笑了一下。
她笑起來更好看,一雙眼眯成可愛的月牙狀,我紅著臉,也靦腆地衝她笑了笑,然後收拾書包準備回家。
正因為這次期末考我的超常發揮,導致全年級的學生都將普通班的林七月奉為了傳奇人物。
漸漸地,他們發現我姣好的外貌,把我的名字寫進校園榜的校花候選名單裡。
最終,羅婷婷被說是用化妝品堆砌出的美貌,以一票之差輸給了我。
開學後,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對我抱有濃厚的敵意,而我什麼都不知道,稀裡糊塗的成了眾矢之的。
羅婷婷針對的人,就是全世界針對的人,面對別人背後的造謠中傷,我無能為力。
我睜開眼,從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
剛才我眯了一刻鐘的樣子,現在腦袋還有點不清醒。
說我是個老太太的小五見我皺著眉揉腦袋,吸溜著鼻涕走到我面前,認錯一般說:「七月姐姐,你是不是難過啦,其實你也不醜,你長得好看極了,就是不會打扮而已。」
「……」你這安慰還不如不安慰呢,讓我想起了高中被支配的恐懼。
突然,小五指著門口,說:「咦,姐姐你看,又來一個帥哥哥。」
我順著他的手望過去——郤晨風。
郤晨風顯然也不想見到我,因為他站在門口,眼神無光,就這麼杵著。
顯然,遇見我不在他的計劃範圍。
我拎起小包走出教室,郤晨風跟上來了:「林七月。」
我轉頭笑了笑:「怎麼了?」
他最近好像受到了什麼打擊,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頹廢,細細看眼裡還有血絲,他的下巴上沾著青色的鬍渣,剛才喊我那聲還有些沙啞。
我難得見到他,忍不住關心了幾句:「你最近是失眠了嗎?看起來有些憔悴呀,睡覺前記得喝杯牛奶。」
郤晨風見我又要走,便抓住我的手腕。
我有點痛地吸了一口氣,他力氣這麼大,實在不像頹廢的人,怪我自作多情。
我眼角一瞄,看到走廊盡頭羅婷婷轉身的身影。
小五以為我生氣了,追出教室,拉著我的手腕不放,說:「七月姐姐,你貌若天仙長得可好看啦,我就是開玩笑的,你別生氣行嗎,我們一起搭積木嘛!」
郤晨風嫌他煩,瞪了他一眼,小五嚇得一縮脖子,猶豫了一會,還是放開我跑回教室了。
我有意調動氣氛,便開玩笑說:「你欺負小孩子算什麼英雄好漢,羅婷婷可不喜歡兇巴巴男生。」
我終於抽出手腕揉了揉,笑著說:「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幸虧我不是羅婷婷,不然就生氣了。」
「那你就生氣吧。」郤晨風突然冒出一句話,「你整天傻笑些什麼呢?明明不開心。」
我被他一針見血的話噎到了,心想,您老這麼閒還管我笑不笑?我決定噎回去,說:「我笑關你什麼事?你有空就去陪羅婷婷行不行?」
郤晨風默不作聲地看著我,眼神仿佛黑洞一樣,差點讓我淪陷。
我移開眼,佯裝震驚:「莫非我爸又給你錢讓你照顧我了?」
我按耐住下意識的立正喊「到」,縮縮脖子,語氣頗為無奈,說:「大哥,我礙著你什麼事了?」
郤晨風咬牙切齒:「我說了多少遍了,羅婷婷是我同事。」
我才不相信呢,我用力晃晃腦袋,努力把曖昧的情愫從腦海中甩走。
天氣有些燥熱,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和青草味,可能現在還是在上課的原因,四周都靜悄悄。
空氣中曖昧的氣氛濃重起來,加上我本身就很喜歡郤晨風,所以眼下更是有種情不知何起,一往而生的強烈情緒。
望著郤晨風晦暗不明的眼神,我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蜻蜓點水一般略過了他的嘴角。
郤晨風驚得後退了一步。
我見狀慘笑,說:「就算你不喜歡羅婷婷,也永遠不會喜歡我的。」
刺耳的下課鈴響起,伴隨著孩子們吵鬧的歡呼聲,我心亂如麻,倉皇而逃。
6
這兩天的我的心情格外糟糕,我家的天台已經上不去了,郤晨風一直在那裡候著,等著我自投羅網。
我跑回家的那天,正在天台上散心呢,一下就被郤晨風抓去吃晚飯,他還叫上了羅婷婷。
我看著羅婷婷溫潤的小手抓著我冷冰冰的手,熱情地和我寒暄,驚得汗毛倒豎。
這幾天天氣陰鬱,風也是很大,卻不下雨。
我不勝其煩,為了躲開郤晨風我計上心來,買了一堆零食到了爸爸公司辦公樓的樓頂散心。
郤晨風不會想到我會去老頭那散心的,想至此,我拆了一袋薯片,放心地坐在天台上吃了起來。
涼爽的風吹過來,我冷得縮了縮脖子,卻又覺得悶熱。
這兩天風很大,烏雲黑壓壓一層疊著一層,差點壓到地面,濃霧迷人眼,我站在一覽無餘的樓頂,也只看見了霧氣朦朧的世界,能見度不足五米。
郤晨風曾經天天管著我,罵我,現在,我希望他有自己的生活。
風大了起來,我坐在天台邊搖搖欲墜,我其實很享受這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仿佛身上的負擔都被風吹走了。
我還沒在這裡住滿兩天,郤晨風就找過來了。
我正躺在天台邊上睡覺,敏感地覺察到有人上來,我立馬坐起來,差點摔下樓頂。
郤晨風急得大喊:「小心。」
難得的清淨又被打破,我不敢對郤晨風發火。
我看見他雙目混沌,臉色憔悴,我拿起一袋餅乾,關切地說道:「餓嗎?」
郤晨風極力平復自己的呼吸,他的氣息不穩,卻努力沉聲說道:「你快下來。」
我笑了笑,你選擇你的生活,而我也有我的生活,我爸出多少錢讓郤大醫生整天追著我跑?
那麼郤晨風為什麼總是對我一副盡職到底的樣子呢?
郤晨風見我斂起了笑容,眼眶竟然紅了:「我的生活就是你啊,林七月!」
你為什麼就是不懂呢?
他突然吼了一嗓子,我被他嚇笑了:「唬誰呢?」
其實我真的很累了,我沒有朋友就算了,只奢求,沒有人認識我,這樣就沒有人討厭我了。
我怎麼敢奢求別人心裡有我?
我看不透郤晨風,因為我在乎他勝過任何人,可是像我這種有病的人,我不敢相信還有人會喜歡我。
要是我生命中沒出現過郤晨風,那我早就撐不下去了,即使郤晨風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最終也會受不了他的離去而和世界說再見吧?
如果我不曾見過光,那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好在沒人在意我,我的離去不會給他人帶來麻煩。
閉上眼,我站在天台上,感受迎面吹來的寒風,然後控制身體直直地掉下樓頂。
「林七月!」
我疼得悶哼一聲,然後坐起身。
靠,誰沒事在樓房間結了張漁網啊,勒得我疼死了,跳樓跳一半了都沒死,這讓自殺的人多沒面子啊!
郤晨風也跳了下來,原本搖搖欲墜的漁網更加緊了一分,郤晨風跌跌撞撞地爬過來抱住我:「林七月,我來了,我說過我的生活就是你,你能不能不要躲開我了?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呆呆地回了句:「你幹嘛跳下來?白白搭上一條命。」原來他喜歡的人就是我啊!
郤晨風看向樓下,迷霧散開,樓下正在搭防護的墊子,樓房下方還有密密麻麻的漁網攔在中間。
危樓高百尺,我突然覺得,就這麼死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熙熙攘攘的樓層,人群,忙亂的聲音和動作,讓我覺得,可能,我還能再撐一撐。
我已經好久沒有感受到被人關注、關心的感覺了。
但仔細想想,躲開別人關心的正是我自己。
我沒有資格死。
躲在郤晨風懷裡,我聽見風吹來爸爸的聲音。
「七月!不要動,他們很快就救你下來!」
他的聲音帶著驚慌失措,甚至單薄,風一吹就散了。
我腦中浮現出爸爸日漸衰老的容顏,鼻尖一酸。
漁網在半空中晃晃蕩蕩,危險極了,吹來的風很大,增加了救援難度。
我把頭埋在郤晨風懷裡,問:「我們會死嗎?」
郤晨風揉了揉我的腦袋,笑著說:「怎麼會呢。」
熙熙攘攘的聲音在我耳邊轟鳴,由遠及近,一陣眩暈感襲來,我閉上了眼。
看到了別人的忙碌,他們的忙碌是為了救我,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生命仿佛又有了一些意義,謝謝這個世界還有人關心七月。
7
再醒來時是在醫院,淡淡的藥水味在鼻尖跳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拿著筆,問我多久沒吃主食了,我扳著腦袋想了想,然後回了句:「你應該問我吃過主食沒。」
郤晨風瞪了我一眼。
然後,我才知道我是重度貧血加營養不良,竟然暈了過去。
我覺得挺丟人的,正尷尬著,卻被下樓買飯的回來的爸爸抱住。
爸爸哭了,我有點奇怪,他竟然沒罵我,而是哭了。
窗外的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郤晨風拉住我的手給我帶了個上鎖的兒童手錶,然後說:「以後你別離開我的視線!」
然後他迅速說:「不準再提羅婷婷!她真的是我研究室裡的同事,她修了心理學後才想起自己以前對你做的那些破事,這麼久了,她只是想減輕你的痛苦回憶。」
我冷了臉:「我不需要她幫,她不出現嚇我就行了。」
郤晨風噎了噎,小聲說道:「好,她不會出現了。但是你要答應我,以後要努力面對你自己的內心,世界上在乎你的人有很多,我也不會離開你,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我都不會離開你。林七月,我喜歡你,我們一起打敗你的心理疾病,路很長,但是我會陪你。」
陽光照進病房裡,燦爛但是不刺眼。
回想起前幾日我跳樓的傻事,一整棟樓的人都在想辦法救我。
我曾認為這個世界沒有我想像地那麼好,但現在想想,這個世界也不是那麼糟。
花香掩蓋了消毒水的味道。
面對郤晨風的承諾和表白,我沒有開心地笑出來,而是鄭重的,用力地點點頭。
郤晨風緊緊抱住了我。
原來,這個世界還是喜歡我的,窗外,春暖花開。作品名:七月,世界對你有萬千喜歡,作者:彗星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