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瀟
畢業於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與英國伯恩茅斯大學
2016年年中，韓國的一部殭屍電影《釜山行》給我們帶來了驚喜。影片秉承著自喬治·羅梅羅以來的殭屍電影傳統，再次展示了殭屍這種居於生死之間的怪獸，所能承載的娛樂與批判效果，顯示了殭屍跨越文化的傳播能力。
《釜山行》
日本作為搞出過《生化危機》系列遊戲，對殭屍文化的流行貢獻良多的國家，在這波殭屍電影的風潮中，也並沒有落後。較《釜山行》更早上映的日本殭屍電影《請叫我英雄》，就以充滿日式二次元與日式重口味的故事，打造了更為獨特的殭屍電影。
《請叫我英雄》
《請叫我英雄》改編自花澤健吾的漫畫，以35歲還沒能出道，仍然在做漫畫家助理的大齡廢宅鈴木英雄為主角。在殭屍爆發後的避難過程中，他通過一場惡戰保護了兩名女主角後，才成為真正的「英雄」。
作為日本當下最為流行的真人漫改影片，又有著這樣的角色設置，影片在反映著某些日本電影產業的現狀的同時，也反映著日本的某些社會症候。
正如網絡上的流行語「昭和男兒，平成死宅」所描述的那樣，剛剛進入平成年間就迎來房地產泡沫破裂的日本，整個社會的心態迎來了劇烈的變化。經濟增長的停滯與階級的固化，讓伴隨著電子遊戲與動漫等二次元文化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失去了對現實的興趣與奮鬥的動力，成為了不戀不婚不育的電波族與食草男，甚至形成了超過百萬的足不出戶的御宅族群體。
作為促進著國家老齡化，帶領著生育率直線下行的一代，恐怕他們最大的愛好與消費就是圍繞著二次元世界展開的，這就造就了動漫產業的興盛。
同時，日本相對封閉的電影市場，結合動漫產業的巨大優勢，形成了獨特的真人動漫改編作品的風潮，2016年，日本票房前十的影片有七部同動漫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繫。
這一風潮也使得宅男趣味得以進入主流文化，劍走偏鋒的少年漫們為恐怖類型片提供了獨特的日式獵奇與重口味。
《進擊的巨人》中，人形的巨人裸露著皮膚，暴露出紅色的肌肉，撕咬著普通人類的身體。《寄生獸》講述了類似約翰·卡朋特的《怪形》故事，咧開頭顱吃人的鏡頭卻遠較《怪形》中被寄生的人類更為異化。
《進擊的巨人真人版：前篇》
《寄生獸》
《請叫我英雄》作為動漫真人改編電影，也一樣體現著濃厚的宅文化。影片主角鈴木英雄，本身就是宅男的代表。
他作為一名失敗的漫畫家，蝸居在狹小的公寓中，因無力繳納房租被再也無法忍受的女友趕出家門。而被趕出家門後，他的關注重點卻是一同被扔出來的運動步槍，顯出宅男的極低情商。
女主角高中生比呂美，類似於AKB48成員主演的劇集《水手服殭屍》中的女高中生們，被感染後甚至變成了只吃貓糧的貓系少女，自帶萌系屬性，也天然吸引宅男目光。
而影片也採用了少年漫中慣用的多女主角設定，長澤雅美飾演的另一女主角藪有著完全不同於比呂美的形象，充滿男性特質與行動力。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的殭屍形象有著鮮明的日式重口味特色。不像美國的殭屍電影中，殭屍常常大體保持著人類的形象，緩慢地在街道上遊走。影片中的殭屍，有些更接近於日本恐怖片中的惡鬼形象。
英雄的女友變為殭屍的過程中，不停抽搐、扭曲，最終四肢著地爬行著追上英雄，比起殭屍，她更像是《咒怨》中姿態詭異地爬下樓梯的伽椰子。
這些可怖的怪物為這部略顯輕鬆的漫改電影注入的驚悚恐懼，是美式殭屍片中前所未見的。
同《釜山行》不同的是，影片中的社會批判性質並沒有那麼直白。《釜山行》中，冷血的金融精英、自私自利的大公司社長這樣的角色設置，其所指昭然若揭。
在《請叫我英雄》中，階級話語無疑更為隱蔽。同樣是描寫人性黑暗，影片並沒有直接說明人類反派，也就是為了權力與自己的生存不惜用計幹掉所有隊友的購物中心老大的出身背景，而只是通過描寫他和英雄在天台上的對話，悄然指出他們之間的差異。
在談到英雄的運動步槍時，他淡淡提到在洛杉磯留學時曾經玩過，簡單幾句話，指明了的是他隱含的精英身份。
影片中的殭屍另外一大特點是，死了之後還具有著部分死前的意識。於是，我們看到殭屍們還堅持著死前所習慣的事物，駕駛汽車、瘋狂購物、電車通勤、助跑起跳。
跳高運動員作為影片的最終Boss，儘管腦殼已經摔扁，仍然堅持著一遍遍練習，有著一絲不苟的練習態度，在此形成了奇妙的反諷。
努力奮鬥、一絲不苟、工匠精神，這些曾經日本社會的代名詞，統統隨著殭屍病毒的到來，變得虛妄可笑，變得危險和變態。
影片以這種方式，為宅男們賦予了道德上的合法性。正如英雄的御宅族同事在片中的宣言所言，「我們的時代來臨了」。
於是，影片的高潮大戰就變為了一場宅男的狂歡。在殭屍電影經典的購物中心場景中，曾經的秩序已經被破壞殆盡，宅男英雄用免費的勞力士手錶武裝起自己，舉起運動步槍，同無數面目不清的殭屍作戰。
影片在無數開槍、換彈、爆頭的蒙太奇中，在手持鏡頭與頻繁的越軸、跳切塑造的緊張情緒中，在充斥爆頭、血漿的暴力趣味中達到動漫快感的頂峰，直到直面代表著傳統男性審美趣味的跳高運動員。
在最終的戰鬥中，平成宅男徹底實現了逆襲，打爛半個腦殼，收穫的是兩個女性欽佩、仰慕的目光。
殭屍電影中的殭屍，作為介於活人與死人之間的生物，作為厭惡與作嘔的對象，最能反映我們的欲望和恐懼，我們的好惡與取捨。
在宅男、反派與殭屍的三元關係中，曾經沉默的宅男們發出怒吼，用一把槍對抗全世界，如同美國人民怒選川普。
《請叫我英雄》以奇妙的宅男趣味，帶來了顛覆的快感，也為殭屍電影帶來了一些新的可能性。
對於當下的中國青年來說，也有著同影片產生廣泛共鳴的空間，實在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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