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樂隊的夏天》了嗎?
本季有一支樂隊引起了我們的注意——Joyside。
這三個看起來最不搖滾的中年男人,歌都還沒唱,就被吹得天花亂墜。RUSTIC的主唱李巖拍手稱讚說這是「一支偉大的樂隊」。
後海大鯊魚的主唱付菡也說自己曾是Joyside 的小粉絲,Joyside更是Carsick Cars樂隊主唱張守望組樂隊的原因,2008年時接受採訪更是贊其為「地下搖滾之王」。
吳彥祖當年想去Joyside的演唱會後臺認識主唱結果被拒了
作為一支唱英文歌發家的朋克樂隊,Joyside歌詞裡常常出現女孩、啤酒、死亡、幻想、香菸。十年後登臺樂夏,偏偏唱了一首中文歌——《太空浪子》,主旨是「無盡的愛」、「七彩的未來」。
大部分Joyside老粉心碎地認為這首中文歌是他們的最爛水平。
NGA的網友評價道:
上一季大家還覺得痛仰太吃老本了,現在一看簡直良心,好歹人家吃的是老本,這一季木馬和Joyside直接刷的是老臉。
更憤怒的滾青直接開始炮轟「我他媽揍死他」。
甚至有人說Joyside此舉把京圈搖滾的底褲都給撕沒了。
然而,Joyside就是靠著這首歌拿了第一。
說到這裡就讓人不禁好奇,Joyside的滾圈地位究竟如何?是京圈一霸,還是浪得虛名?
要認識Joyside,須從一部獨立紀錄片《北京浪花》(BEIJING BUBBLES)說起。
《北京浪花》是2004年的京圈搖滾往事,倆德國人跟拍了五支冉冉升起的搖滾明星樂隊,其中Joyside的「戲份」比較多,海報都是邊遠和女朋友宿靜的非主流自拍。
2004年,北京的地下搖滾就像一股暗火在燃燒。導演喬治和蘇珊扛著一部攝影機在北京老胡同裡竄來竄去,記錄下來了一段寶貴的時光與資料。
影片對joyside的記錄始於一次混亂又不失局氣的飯局。
這位穿著紅白海魂衫、肩上紋著大炸彈的就是Joyside的貝斯手劉昊,看起來其貌不揚,卻是將來帝都滾圈耶路撒冷School酒吧的大老闆之一。
酒足飯飽之後,Joyside樂隊轉場,在酒吧無名高地火力全開,極力製造一場沒有硝煙的音樂現場。
穿著皮褲+花襯衫的邊遠給麥克風套上了一個保險套,唱的是1970年代的老朋克,穿得卻像Mick Jagger。有人形容這是一群流氓在較勁兒。
相比之下,當晚同臺的未來腳踏車和五月天都顯得特 別 文 雅。
無名高地(2003年-2007年),凡是對京圈搖滾略知一二的都知道這個酒吧有多麼傳奇。當年的人都還沒有livehouse的概念,只知道這是一個非常搖滾、有很多獨立樂隊的酒吧,比如重塑、惘聞、木馬、二手玫瑰。
無名高地避居亞運村,讓這個充滿流水線式建築的地方泛起一次次搖滾的浪花。
竇唯也是常駐樂手之一。
狂野的夜晚結束後,鏡頭回到白天,回到城鄉結合部的日常生活。
搖搖晃晃仿佛宿醉一樣的鏡頭裡,邊遠戴著螢光色墨鏡、穿著粉底桃心襯衫。當導演用著德式英語問這村兒裡哪能買到的Joyside的唱片時,邊遠抽了一口煙,笑著用京式英語回答說:
「不,不可能,但也許十年後可以。」
正如後來的School老闆劉非評價:他們是一支非常超前的樂隊,「Joyside唱的是虛無,是星空,是宇宙,沒有那麼多使命感,所以也不被行家認可。」
與超前的音樂意識相映襯的現實是一個腐爛的出租屋。
這裡是北五環之外的清河,房間裡堆滿了垃圾和爛鞋,乍一看還以為誤入了什麼豬籠牛棚之地。但是邊遠說:「我喜歡下雨的時候住在裡邊。」主要是因為房租便宜。
完全沒有收入,再便宜的房租也要借
雖然赤貧得一無所有,但邊遠還有去非洲養大獅子的理想,和一張張寧願餓死也不變賣的CD。他身邊的女孩聽著這番豪言壯志,眼裡發光,單純得有點傻。
談笑風生中,邊遠說出了一句深刻的人生道理:努力工作沒用。
他們住在這個垃圾堆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鄰居都紛紛對這幾個仿佛剛剛從牢裡放出來的無業游民似的流氓翻白眼。甚至他們去坐公交車的時候,路人乘客寧願站著也不要坐在他們身邊,嫌髒。
在磕磕巴巴的英語襯託下,Joyside全員還多了一絲猥瑣的氣質。
但是鏡頭一切到live,Joyside在貝斯的撕裂琴聲中又找回了徵服世界的氣勢。邊遠說他的偶像是The Doors的Jim Morrison,原來他倆都是只有在舞臺上才像個人樣的歌手。
但是Jim Morrison是一夜爆紅,名利滾滾;而Joyside已經成立好幾年了,整個樂隊仍然在貧窮中為溫飽問題而掙扎。
但作為一支old school的朋克樂隊,他們當然是不可能過早投降的。
影片最後露出Joyside在2004年10月發行的專輯時,配套的文案是:「這裡沒有你們想要找的fashion,我們只愛你們的鈔票!」極盡反諷之能事。
這部粗糙的紀錄片結束在又一次激情四射的演出中,邊遠筋疲力竭,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繼續搖滾。
這部號稱毫無虛構成分的《北京浪花》,夾雜在地下搖滾之間的是破破爛爛的街景、貧苦的平民百姓、看不到未來的生活。其實是徹頭徹尾的外國人對中國的古早刻板印象,又傲慢又獵奇。
但是拋開這種有失偏頗的態度,《北京浪花》還是記錄下了很多中國獨立音樂從無到有的初期片段。除了Joyside,還有新褲子、掛在盒子上、沙子以及T9(現杭蓋樂隊)。
這些地下樂隊的狀態都非常相似,物質匱乏,精神富裕。為了音樂,基本放棄了積極「投入生活的洪流中去」,他們自成一體。
按片中一個樂手所說的:「(當時)中國搖滾才二十幾年。」別說產生什麼國際影響力,就算要被這個剛剛學會穿西裝的社會所接受都難得要死。
他們都是千禧年前後急速發展的中國社會的異數。Joyside可以說是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一支。不是因為他們最窮最喪,而是他們最不忌憚一切世俗之見。
這種姿態在完全是酒鬼出品的另一部紀錄片《頹廢的東方》(WASTED ORIENT)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兩部Joyside的紀錄片,更推薦這部
這部紀錄片的導演Kevin Fritz是個美國人,拍這部片子的時候在北大學中文。想必是在某個現場被Joyside迷倒了,興致勃勃地要給他們拍一部片子,讓Joyside名垂千古。
Joyside非常配合,從頭到尾就沒有把舌頭捋直過,時刻保持大醉一場的狀態,隨時隨地日天日地。
這種FUCK THE WORLD的姿態非常正👍,「亞洲搖滾樂的噩夢」名副其實。
日天日地日海報
WASTED ORIENT也許源自艾略特的長詩《荒原》(THE WASTED LAND)。這組詩控訴了無情的現代社會讓人變成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哀悼一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幻滅。
遊魂野鬼一樣的Joyside也是在控訴無情的工業社會讓朋克變成了「局外人」,變成了「噩夢」,「中國還沒有做好搖滾的準備」。
就像他們歌詞裡寫的:
Your City Is A Desert To Me
No Lights Show A Hope
To Warm A Dark Ghost
No Routes Reach A Home
To Lead A Lost Soul
2007年,成片破破爛爛的《北京浪花》在德國公映,還請了Joyside作為特邀嘉賓去參加全球首映式。
渣到聽不清的音質並不能阻擋歐洲人民的熱情,Joyside順勢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歐洲五國巡演。中國獨立音樂由此在西方世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Joyside在法國的live
Joyside難道就是憑著一顆赤貧又赤誠的朋克之心走天下嗎?不是的。
眾所周知,朋克是著名的沒技術流派。但是作為old school punk,Joyside其實非常技術流。比如本文的配樂《Silly Girl》就有很巧妙的編曲技巧,尤其是吉他,不流俗不炫技,比那些三和弦一掃到底的樂手不知高到哪裡去。吉他手劉虹位在2007年被《滾石》雜誌嘉獎為中國最重要的4位吉他手之一。
再加上狂野不羈的颱風、致命的浪漫氣息。這種浪漫氣質在歌名上可見一斑,比如《Your City Is A Desert To Me》《The Last Song For The Endless Party》《The Saviour Jonny Rotten》。 歌詞的詩性真的完全不輸前幾年拿了諾貝爾獎的鮑勃·迪倫。
連專輯封面都這麼有藝術氣息
Joyside憑本事成為了中國地下搖滾之王,啟蒙了無數滾青。
2008年奧運會期間,滾王Joyside作為fashion先鋒被匡威選中做代言人(Rustic也被匡威相中過),大幅廣告掛在西單,高調宣布中國也有搖滾樂。
Joyside的滑板鞋時尚時尚最時尚
2009年,事業如日中天之時,Joyside暴斃似地解散了。
十年後重組登臺樂夏,主唱邊遠在萬眾期待中一開嗓,迎來的不是毫無保留的讚譽,反而讓很多人懷疑Joyside已經care about這個society了,隨即報廢了信仰。
那麼又回到了文章一開頭的問題:Joyside拉垮了嗎?
摸著良心講,確實有點。
《太空浪子》這首歌跟十年前創作力巔峰時期的任何一首歌相比都特別平庸。也許年紀大了就不可避免地面臨創作力衰退的尷尬。真是讓人心情複雜。
從「bury me」到「你是生命的奇蹟」,Joyside已經不是我們心中曾經那個Joyside了。
也就不必再帶著十幾年前的Joyside情結看現在的Joyside
誰都希望中國搖滾可以有個光明的未來,但是如果要太空浪子帶我們去「七彩的未來」,不行。
Joyside拉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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