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杜月笙說過,人生有三碗面難吃,一是人面,二是場面,三是情面。
但人生中沒有吃過這三碗面,就不算上海人,一是陽春麵,二是爛糊面,三是蓋澆面。
大家都喜歡吃麵,但吃法不一樣。特別是蓋澆面,澆頭也多得來了七葷八素,卻豐富了上海人的美食。
杜月笙肯定是喜歡吃麵的,否則他得不出三碗面的結論。但有這樣一碗麵,上海人吃過的也不多,那就是兩面黃,俗稱皇帝面。
兩面黃,是蘇州市傳統的麵食名吃,被稱為「麵條中的皇帝」,價格也不菲。現在,很少有店供應,消失已有幾十年,近年來,在一些上海老字號餐飲店才可吃到。
其實,我是不喜歡吃麵的,沒有辦法,很多事情是天生的,就如有人不喜歡吃帶刺的魚一樣,但我對兩面黃卻情有獨鍾,只要走過路過,看到有兩面黃吃的一定會走進店家,美滋滋的吃上一碗。
任何一樣東西的喜厭,都是有因素的。
這得從我住的弄堂講起。
弄堂裡有位舅媽,弄堂裡有很多舅媽,為了分別不同的舅媽,就有大舅媽、二舅媽,或是用名字來區別的。
這位舅媽叫菊仙舅媽,她長得非常漂亮,也是弄堂裡幾位舅媽中最年輕的一位,皮膚白裡透紅,五官精緻,身體豐滿,放到現在來說,菊仙舅媽渾身充滿了性感。
菊仙舅媽生了二個女兒,二個兒子,在一個工廠裡上三班倒。
有時候,早班回來,就會去看電影,然後在外頭吃夜飯。
菊仙舅媽是個想說啥就說啥的人,也是一個吃客。
第二天在弄堂裡乘風涼時,就會把自己看過的吃過一一講出來,特別是在講到吃兩面黃時,有聲有色,講得滿臉通紅,更增加了她性感的一面。
弄堂裡的幾位舅媽就嫉妒菊仙舅媽,說她是跟著姘頭去吃這碗面的,否則,憑她家的經濟條件,怎麼捨得去看電影和吃這樣一碗麵呢?
當然,說這些話時,是背著菊仙舅媽說的,但被我聽到了,也是我第一次掌握了姘頭這個詞彙,還有就是兩面黃。
其中一位叫阿蹺舅媽的最起勁,她說已經觀察了菊仙舅媽好幾次了,每次看好電影回來,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皺巴巴的,伊肯定和人家滾在一起了。
阿蹺舅媽說的時候,因為自己腳有點蹺,站不穩,就斜著身子模仿著和男人滾在一起時的動作。
於是,我也多了點心眼,每次看到菊仙舅媽時,就去看她身上的衣服有沒有皺巴巴,但每次觀察時,她總是在講兩面黃的事,講她在城隍廟的老松盛堂吃時,營業員端上來一碗兩面黃還在滋滋地響,上面澆著蝦仁,用筷子攪一下,吃在嘴裡又香又脆,價鈿是貴了點,但這樣好吃的東西值這點錢的。
菊仙舅媽講的時候,臉上大放光彩,那張性感的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齒,仿佛又吃了一盆似的。
人哦,可以忘記天天經歷的事情,但可以反覆講一生中碰到的一件事,也許,這盆面是菊仙舅媽一生中最難忘的面,她居然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個夏天,聽了我心裡痒痒,也想嘗嘗兩面黃。
只是囊中羞澀,憑我家當時的經濟條件,是不容許去吃這樣一碗麵的。於是,我就和母親作天作地,說要吃麵。
大人覺得奇怪,這小娘「鬼」不喜歡吃麵的,怎麼一下子吵著要吃?我就說是要吃兩面黃。母親就按菊仙舅媽的說法,做了一碗類似的面,我覺得比那些清光光的麵條好吃多了。
但要吃一碗兩面黃,成了我的目標,甚至認為,菊仙舅媽自從吃了這碗面後,越來越年輕,每次從幾位舅媽面前走過時,神氣活現,那樣子就告訴她們:我就吃了怎麼樣?你們有本事去姘頭軋軋看。
後來,我工作了,每天和吃的打交道,但念念不忘的仍是兩面黃。
於是,在拿到一次加班費後,叫上師姐去了城隍廟。這是我第一次吃兩面黃,也是我生平吃過的最好吃的面。
此面有硬「兩面黃」和軟「兩面黃」之分,硬「兩面黃」是生面油炸,軟「兩面黃」是下的硬面濾幹再炸,要兩面都炸成金黃色,香味飄出,然後撈出放在盆子上,再將澆頭連滷澆在面上,讓麵條吸足滷汁,味道又香又可口。
那次,我吃的是硬兩面黃,唇齒留香。
還有一次,法國來的女朋友約我在南京東路上碰頭,我早到了,就去了位於浙江中路口的沈大成。
沈大成是家中華老字號店,以經營蘇式糕點和點心為主。
我走進店裡一看,招牌上赫然寫著兩面黃,還標出硬的和軟的,我就點了一盆硬的兩面黃,並要了炒三絲作澆頭。
「兩面黃」的吃法是有講究的,吃之前先要「翻個身」,這樣才能吃出「外脆裡嫩」的最佳狀態,一碗麵配一碗蛋絲湯,一碟油,上來之後,喝口湯,再撈口面,那味道是沒有話說了。
為了趕時間,我就快速地吃著,就在我吃得津津有味時,突然,嗄刺一聲,一股異樣的感覺告訴我:闖禍了,牙齒落下來了。
我忙把那塊落下來的半粒牙齒,從嘴裡掏出來,頓時,再也沒有興趣吃了,相比之下,我更愛惜自己的牙齒。
十多年來,我再沒有吃過兩面黃,就是路過沈大成,買了二隻糕團吃吃安慰自己一下。
但好了傷疤忘了疼,指的就是我這樣的人。我又懷念起兩面黃了。
上個月,趁南京路步行街拓寬之期,作家居平女士受黃浦區檔案館的委託,約我做一場石庫門訪談的錄像。任務完成後,我就對居平說:走,今天中午我請你去「沈大成」吃兩面黃。
居平是位年輕的作家,回上海生活工作也有二十年了,她就問我什麼是兩面黃?我說你跟我走就是了。
到了沈大成,已經是吃午飯的時候,大堂裡坐滿了人,我們只好在進口處找了一個位子,還是和人家拼桌子吃的。
我坐了一會,背上有火熱熱的太陽照著,頓時,臉上的汗出來了。
但為了要吃這盆面,我就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並扭頭去看同桌吃的是什麼?這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她們吃的是餛飩,手裡還拿著一個菜包子。
為了向居平介紹什麼叫兩面黃,我就把附近桌子上在吃的快速掃了幾眼,正巧,我右手邊有一對夫妻在吃兩面黃,我就指給居平看了。
居平一看,就說,樣子老好的,肯定好吃。
於是,我點了兩盆,要了肉絲和蝦仁做澆頭,另外再點了兩碗鴨血湯。
居平一邊吃一說:我就住在步行街附近,經常來南京路的,還從來沒有吃過兩面黃,真好吃,下次帶我兒子來吃,這種又香又脆的面他肯定喜歡吃的。
這時,我突然發現,這面不硬也不軟,就像在嚼蘇北人的麻油贊子,是煮湯給產婦吃的那種,嘴裡沒有當年的那種嗄拉鬆脆的口感,更不用說香了。
難怪,我在點的時候,營業員根本沒有問我要硬還是軟。但我沒有說出來,不想掃居平的興。因為,她是第一次吃,肯定認為好吃。而我是有比較了,俗話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很快我又安慰自己,也許,菊仙舅媽吃的那份兩面黃是真正的皇帝面,而我當年吃得說不定是二皇帝面,而那個讓我落掉牙齒的是不是皇帝的兒子?
但我肯定認為,這次居平吃的兩面黃,在她心目中就是皇帝面。
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上海老新聞工作者協會會員。著有《上海十八相》《上海十八樣》《上海十八行》《上海十八戀》 《女貞樹下LUN——上海老洋房的故事》(與陸偉合作) 長篇小說《藍寶》等著名圖書,被讀者稱為「石庫門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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