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悟空傳》,終於搞懂是誰謀殺了孫悟空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

這臺詞曾激蕩在無數熱血青年的心間，如今又再度迴響在大銀幕上，十七年前那位桀驁不馴的孫悟空又回來了！借萬眾期待的電影《悟空傳》，曾經的熱血和激情，在歷經這十多年的時代變遷之後，重新席捲而來。

早在2000年左右，今何在這部網絡文學作品紅遍大江南北，至今還有讀者記得當年在新浪的金庸客棧上等待連載更新的興奮之情。

這部小說絕不像後來很多網文一樣是東拼西湊的文字快餐，而是當之無愧的嚴肅文學。就說一點，有多少網絡文學，會歌頌註定失敗的抗爭？而且書中線索繁複，相互交織，時空跨度極大，作者並沒有採用線性敘事，而是用散文式的手法將眾多碎片式的人物和故事相互穿插，最終拼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這樣一部作品是非常難改編成電影的。難怪很多書迷說，如此散漫又意蘊叢生的小說恐怕只有王家衛才能拍吧。

這樣想難免會錯過很多驚喜，好在郭子健為我們呈現出了別具一格的電影版《悟空傳》，它像是一部真人動漫，熱血澎湃，幽默又肆意。

孫悟空

擔任導演的郭子健和首席編劇今何在這次並沒有完全照搬小說情節，而是在凸顯小說內在精神的原則上進行了大膽的改編。影片去掉了唐僧和小白龍的部分，加進了外傳中二郎神的故事。

這樣的改編是有所考量的。電影時長有限，人物過多會導致故事失焦，線索雜亂。為了讓影片有更集中和更複雜的衝突，在主角團（孫悟空和天蓬等人）與天庭這一組外在的對立之外，還需要有一個跟悟空對立的內在敵人，二郎神的加入便使短短一個半小時的劇情更加飽滿充實了。

二郎神

在說電影之前，我先說說對《西遊記》的詮釋和改編。

作為家喻戶曉的文學名著，《西遊記》本身擁有極大的闡釋空間。每一個流傳百千年的文本都形塑了這個民族共同的精神和想像，也引來了無數作者對之進行再創作，每一個優秀的衍生文本都優秀在其獨特的詮釋方式。

在各種西遊改編作品中，前幾年有一部爭議頗大的是周星馳的《西遊降魔篇》。這部電影的另一位導演加編劇，正是這次《悟空傳》的導演郭子健。

《西遊降魔篇》無限地放大了《西遊記》黑暗的一面，孫悟空的乖戾，八戒的縱慾和沙僧的嗜血都在奇詭的暴力中展現出來，而唐僧則是降服這些妖魔鬼怪的浪漫悲情人物。有人說《西遊》本就如此黑暗，也有人說這消解了孫悟空作為天真無邪反抗者的民族文化意義。

《西遊伏魔篇》（2013）

林庚先生曾在《西遊記漫話》中反覆強調一點：孫悟空是以天真爛漫的童心在反抗正統迂腐的虛偽風氣，他的反抗抱持著一種嘻嘻哈哈的遊戲心態，這是一個聰明幽默又不懼威權的孩童式人物。

而《悟空傳》中，孫悟空的形象雖然沿襲了反抗者這一最常見的解讀，但多了逆行天命的悲劇英雄色彩，這個形象就更接近於彌爾頓《失樂園》中的撒旦。一個大鬧天宮，一個反叛上帝；一個是妖，一個是惡魔。

這兩位不同文化背景的角色都指向同一個內涵：在權力秩序的想像當中，任何一種企圖僭越其原本位置的行為和思想都被會被打向文化想像中「惡」的範疇（比如妖和惡魔）。

在神仙-妖，上帝-惡魔這樣的「善惡」對峙當中，總有一個反抗權威、追求自由的時代會出現為惡和妖魔正名的文藝作品，《西遊記》如此，《失樂園》同樣如此。

關於《西遊記》，今何在有句經典解讀：「成佛就是消亡，西天就是寂滅，西遊就是一場被精心安排成自殺的謀殺。」正是這一思考激發他根據西遊的故事重新創作，也就有了歌頌愛欲與抗爭精神的《悟空傳》，換句話說，《悟空傳》就是在回答一個問題：到底誰謀殺了孫悟空？

影片雖然進行了故事改編，但至始至終貫徹了這種精神。在這個故事中，我們能看到愛欲的雙重性，一面是生命的延續和救贖，另一面是對既有權力結構的破壞。

孫悟空前往地府燒了生死簿，從此萬物長生不死，擺脫了肉身束縛的普通人獲得了無盡的自由與生機，這是神仙決不允許的事，於是將他們打為「妖」，為了控制眾生，神仙還毀掉了悟空的花果山。影片中的花果山遠非我們熟知的那片祥和之境，而是萬裡焦土。

在一次天庭交戰中，悟空和原本站在天庭一側的天蓬和二郎神等人一不小心掉入人界，失去了法力，這三個原本互相對峙的人因此而逐漸站在一起，幫助庶民抵抗天庭的妖雲。

悟空本身就是自由和欲望的化身，為了自由，他不惜毀天滅地，不惜投入萬丈苦海。而當他遇到阿紫，這種極致的反抗精神則多了一絲活下去的生命信念，以至於他最後抗爭失敗，被天庭抓捕，也不願輕易閉眼，而是一定要等到阿紫才肯撒手人寰。

阿紫

另一邊，「下至人間」這一事件無疑改變了天蓬和二郎神的命運。「下至人間」意味著權力層級的跌落，沒有斬斷情絲的天庭之人一旦接觸到有血有肉的庶民，很容易產生共情之心，這對原先的秩序來說是種極大的威脅。他們的叛變則是皆因情而起。

天庭的神仙講求無欲無求，一旦有了愛欲便會受到懲戒。愛欲是一股非理性的力量，它能夠破壞權力結構，對既有秩序造成威脅，對掌權者來說，一切混亂因子都必須攆除乾淨。

阿月與天蓬

天蓬對阿月的痴迷，二郎神對母親和妹妹阿紫斬不斷的情愫註定了他們將與天為敵。

自由與愛欲永遠是革命者的第一要義，也永遠是當權者最畏懼的東西。即使權力的秩序永不可逆轉，《悟空傳》仍然歌頌了勇敢無悔的青春精神：「這個天地，我來過，我奮戰過，我深愛過，我不在乎結局。」

而這時候，誰謀殺了孫悟空的問題，已經變得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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