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獨家視頻——香港「街頭歌王」:靠唱歌「徵服」黑白兩道
周末的尖沙咀,天星碼頭旁的海傍沿岸。
甫一入夜,便成了一個超大型的混合演奏廳。在這裡,有志同道合的音樂發燒友,臨時組建樂隊高歌一曲,引來路人駐足觀看;也有人不管旁人眼光,一人自娛自樂,唱起粵曲選段,若博得人應聲附和,便相對一笑。看到大媽這邊廂隨著音樂跳起廣場舞,那邊廂幾個小夥子則即興「快閃」,霹靂舞步贏得幾聲口哨,場面竟是意外的和諧。偶爾還會有一些職業歌手來到這裡,一時技癢,與認出他們來的粉絲合唱一曲,瞬間就圍起了裡三層外三層。在這裡,只要你敢開口,就沒有不可能。
▲ "旺角羅文"於天星碼頭演出 圖/胡皓珺
本以為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場合,要找到一組演奏者會略有難度,但「旺角羅文」梁志源說:「很容易的!沿著海傍一直走,你看看哪裡的粉絲最多,就能找到我們『旺角羅文歌舞團』啦!」語氣雖戲謔,但卻是無比的自信。抱著將信將疑的心態一試,從三三兩兩的粉絲團之間快步掠過,很快就走到了最顯眼的天星碼頭輪渡入口,在人流匯聚處,一眼便看到了「旺角羅文」醒目的燈牌,以及已經圍成一圈,小有規模的粉絲,才知道他所言非虛。這位鬧市中的「街頭歌王」,在尖沙咀海傍的霓虹燈下,講起了他由旺角街頭名噪一時,到現在經歷了「順流逆流」的故事。
當我唱起《小李飛刀》的時候
臺下的掌聲最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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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羅記」(「旺角羅文」梁志源說:大家都是這樣叫我的,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下同)剛演唱完一曲快歌,輪到另一位駐場女歌手泳璇上臺獻唱。走到臺側的「羅記」臉不紅氣不喘,顯然又唱又跳對他來說只屬家常便飯。
「羅記」說:「現在剛開場,人還不算多,再唱下去,粉絲們吃完晚飯,就慢慢走到這裡了,那時才是最旺場的時候。現在我在這裡的位置已經很固定了,粉絲們都知道走來這裡,就能看到我們演出。(街頭演唱)這行,時興用日子來固定位置,有時有一些不懂事的年輕人,在我還沒來開工時先過來佔了位置,等我來到後對我說:『先到先得』!我就跟他們說:這只是你個人的天真想法,就算你鬧到報警,警察來了也是趕你走,而不是讓我走。」
▲ 歌舞團表演有固定位置,開唱便有粉絲前來捧場 圖/胡皓珺
根據「羅記」回憶,他最開始做(街頭演出)的時候是2011年,那時只是嘗試一下,在朋友的檔口獻唱,唱了一首羅文的歌《小李飛刀》,一唱完就有人大聲叫好:「可以呀!」然後臺下掌聲不斷,打賞的小費便紛至沓來。原以為是玩票性質,順便賺點外快幫補一下家用,沒想到唱著唱著,他獨特的颱風和酷似羅文的聲線,讓他很快就紅了起來。每晚收到的打賞甚為可觀,這讓他毅然決定辭去日間在手機店的工作,專注自己的「演唱事業」。過了兩年左右,他感到時機成熟,便單飛組建了「旺角羅文歌舞團」,而後,便迎來了自己五年多的街頭演出盛景。
收到警察告票的日子
才是最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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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萬事起頭難,2013年,單飛後的「羅記」剛開檔的時候,整個「歌舞團」就只有他自己一個歌手:「一個人又唱又收錢,忙個不停,肺活量再好也『頂唔順』!我也清楚,只有我一個人唱,唱到再厲害也沒有用。必須要有一個團體,力量才會大。所以我就多找了幾個美女歌手來和我一起唱,到後來,她們比我更受歡迎呀!其實剛開始唱的時候,成本很低。只需要買一些很普通很『孟加拉』(山寨)的音響,唱不了半個月左右就得換。後來唱起來(有收入)了,就慢慢升級裝備,到最後,一支麥克風都過萬元!有了好歌手和好裝備,我這檔卡拉OK可以贏一整條街,成為街頭演唱的神話。」
▲ "羅記"(左2)與歌舞團成員一同演出 圖/胡皓珺
有道是:「槍打出頭鳥」,「旺角羅文歌舞團」成團後生意紅火,惹得同行眼紅,甚至打電話報警。「一大條街那麼多人在唱,就有人報警指定說我的位置最吵。警察來到就這樣跟我說:『沒辦法,你太多仇家了,生意好得罪了人,難怪有人來整你啦!』但警察也理解我,就輕輕帶過,跟我說自己注意一下,小聲一點,然後就走了。只是過不多久,舉報電話又來了,光是『妨礙交通』和『噪音過大』這兩個罪名,就讓我收到了十幾張告票,加上我是『再犯』、『屢犯』,所以罪名和罰款就變重。但我當時生意很好呀,沒理由為了吃罰單就停唱,所以只能跟警察說:『你快點抄吧,抄完我還得繼續唱。』現在回想一下,以前有告票的日子才是最幸福,因為意味著我還能繼續受歡迎,當你沒有告票,就意味著沒得唱了!」
唱周杰倫和陳奕迅的歌
是沒有人給小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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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會,又輪到「羅記」上臺獻唱,眼見粉絲已經不少,他便迎合歌迷要求,唱了一首快歌,帶動全場歌手與聽眾一起隨節奏搖擺。隨著音樂響起,旁邊又多了不少原本匆匆而行,卻特意停下腳步來聽歌的「路人粉」。
「羅記」笑言:「我的歌單裡,準備的都是各種金曲。我在旺角街頭生存了很久,完全了解那些聽歌的粉絲他們會喜歡什麼類型的歌。粉絲有耳朵,也有一雙腳。好聽加上好歌,才能留住他們。」
▲ 駐足觀看演出的人群中大部分為中年男性 圖/胡皓珺
現場所見,「旺角羅文歌舞團」約有三十多位觀眾,不時有人打賞,以男性為主。「羅記」說,晚上停下來的聽眾,四十歲以上佔了99%。「只有唱金曲才有市場,有人欣賞,如果我唱周杰倫或者陳奕迅的歌,是沒有人給小費的。唱歌要迎合粉絲,誰有消費能力就迎合誰,你想想,只有超過四十歲以上的人才有閒錢,後生仔自己都不夠用!得拿捏好觀眾情緒,讓他們在四十歲的年齡,聽到自己少年時代的歌,就會勾起一些回憶,就會有打賞。」
以前是萬人空巷
現在是人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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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首本名曲後,停下來聽歌的人繼續自己的去向,「旺角羅文歌舞團」掀起的一波小高潮,又暫時平息,換成女歌手的淺唱低吟,倒也另有一番風味。新加入「旺角羅文歌舞團」不久的女歌手夢兒說道:「雖然我唱了不是很久,但已經有一些很固定的粉絲,經常會來鼓勵我,有的人還會特意煲湯給我喝。即使現在經濟環境不好,但是有幾個很鐵桿的粉絲,他們來聽歌都會給我紅包作為支持。讓我覺得很開心,給我一種『雪中送炭』的感覺。」不過相比之前在旺角唱的時候,歌手一晚上收到的小費動輒過萬,那只能說一句:若能錦上添花,誰又想被雪中送炭呢?
▲ 粉絲為演出中的歌舞團送上打賞 圖/胡皓珺
對此,「羅記」表示:「來到現在這裡(尖沙咀)唱,感覺和以前在『菜街』(西洋菜南街),就是兩種世界。以前我們演出,那稱得上是萬人空巷,現在則是人才凋零,你看加起來才幾十個人。以前最旺的時候,有四五百人來看我們的演出,每晚都有那麼多,西洋菜街本來就窄,那麼多人圍在一起,就圍成了很大的一個圈。粉絲們要是來晚一點,根本擠不進我們的檔口!」
「羅記」清楚記得,那是2018年8月,香港政府有感環境與管理問題,決定對旺角「殺街」(不許街頭演出):「當時政府讓我們到西九龍繼續演出,但西九龍那裡向著荒無人煙的海邊,從路邊走到演出地點足足要半小時,走出來大路也要半小時。很多公交車都不到那裡的,所以就沒有什麼人去。後來和政府協商,才搬到現在這裡。雖然比西九龍一帶旺了不少,但和以前還是沒得比。收入?別提啦,勉強還夠餬口吧!」
為什麼不能
「你有你革命,我有我唱歌」?
◆
正在聊天之時,現場突然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在女歌手泳璇演唱陳慧嫻金曲《人生何處不相逢》的時候,突然有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太太走近,伸手戟指:「唱得好難聽呀!收聲啦!」罵罵咧咧幾句後掉頭離去。但見泳璇表情還算平靜,如常演唱完後再嫣然下臺。臺下的夢兒悄聲說:「其實這樣的場景也不止一次,如果遇到(搗亂)的是我,我也會堅持唱下去。因為觀眾都有自己的權利,有喜歡我也有不喜歡我的權利,我也只能接受。」
「羅記」則說:「其實這世上有很多思想奇怪的人,有人喜歡你,就一定有人不喜歡你,你說是不是?所以,遇到不喜歡你的人,就一笑而過吧。那些人覺得我唱歌吵著他,其實這樣想很奇怪,他只是路過而已,為什麼覺得我會吵著他呢?這就叫沒事找事。哈哈!我對這些人的反應很平淡,因為我見過很多了,以前在『菜街』也有很多這樣的人。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曾經遇到有人不知道從哪找來一張椅子,放在我唱歌的檔口正中,他就一屁股坐下來。我就跟我的歌手們說:『你們繼續唱,就當他是隱形的。』不需要跟他吵,只要不理他自己幹自己的,過不了很久他就會自覺沒趣,搬起凳子走人。哈哈哈!」
▲ 歌舞團成員:左起分別為「夢兒」、「羅記」和「泳璇」 圖/胡皓珺
除了這種尋釁的意外,過去這一年裡,還有一些為人所知的「不可抗力」,也在給「旺角羅文歌舞團」以考驗。「羅記」說道:「以前在旺角唱歌,有遇到過有人「抄牌」(發告票),也有人搗亂,很正常。當時的香港都聚焦在旺角,所有的風雲人物都出自旺角。現在的人搞運動也是在旺角,有什麼都在旺角搞。總之旺角就是一個集中點,所以就會有很多古靈精怪,蛇蟲鼠蟻,千變萬化的人和事出現在旺角。旺角不是教堂,那些人不會和你講道理。有些人會在那裡搞些無聊的事情,就需要你去平衡,要認識一些有勢力的人,那時就會有人給你面子,不搞你。現在來到尖沙咀,沒有了尋釁的人,但又多了搞運動的學生。試過有一天,防暴警察在這邊,搞運動的人在那邊,我就在中間唱歌。當時我就笑著說:『大家都冷靜一下,放平常心,不如我唱首《幾許風雨》給你們聽吧(不得不說,『羅記』的選歌確實夠應景!)!』現場的人就沒那麼激動,開始聽我說話唱歌,緩和一下氣氛。」試想起當時那一幕,確實有點滑稽。
▲ 歌舞團成員與香港曾經的慈雲山十三太保「茅躉華」陳慎芝(右2)於海邊暢談 圖/胡皓珺
「羅記」續曰:「其實最近這段時間,確實是少唱了一些普通話歌,因為有些人不喜歡普通話,所以我們就少唱一點,但有時還是避不了。唱歌時曾經遇到過一些黑衣人,很無聊的,看我在唱歌就拿雷射筆照我,還說什麼:「我們這麼辛苦革命,你還在這裡唱歌?」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唱歌和你革命有什麼關係?我都搞不明白,現在這個社會呀!你有你革命,我有我唱歌,大家都開心不好嗎?沒辦法,不能理解,他們一革命,我就沒得開工,不過大時代這樣,我也只能無奈地接受這個時勢的殘酷。至於將來,其實也沒什麼計劃,見步行步吧!你看現在百業蕭條,很多人都選擇關門結業,但像我們這樣的(街頭演出),如果沒了的話,我會覺得很可惜。畢竟再風光時我也經歷過,現在還沒到我結業的時候,我還有很多粉絲專門來看。我相信一切都過去後,就會回到我的世界我的主場(註:彼時新冠疫情尚未爆發,在感嘆『羅記』前景多舛之時,唯望他仍能堅持這份初心)。」
「「旺角羅文」採訪花絮:
道上大佬對其青眼有加
陳慎芝捧場送3000大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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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羅記」說的,在街頭唱歌,人脈很重要,要認識一些有勢力的人,才會有人「給你面子」不搞你。曾為「慈雲山十三太保」的昔日黑道大佬陳慎芝便對「羅記」讚賞有加:「『羅記』在通菜街做街頭歌手,其實很不簡單的,我認識他已經很久了。我看到他帶著一班歌手在哪唱,遇到什麼困難他都能忍耐。他以前也是很調皮的一個人,當了歌手後,專注唱歌,給人提供娛樂,很不容易,我也很佩服他。第一次去聽他唱歌,就給他包了個3000元的大紅包!當然啦,他唱歌確實OK的,大家都知道他是怎麼成名的,唱《小李飛刀》唱得非常好,我欣賞他!希望他在尖沙咀碼頭能好好唱下去,要他做別的事,也做不來,那就繼續唱吧!要說有什麼寄語,我希望他四平八穩,身體健康,OK,就這樣!」
▲ 歌舞團成員與香港曾經的慈雲山十三太保「茅躉華」陳慎芝(左2)合影,第一次捧場「華哥」便給「羅記」大紅包 圖/胡皓珺
曾因太「串嘴」得罪警察
最終損失雙倍告票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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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到,「羅記」相當懷戀收告票的日子,更曾跟警察說:「你快點抄吧,抄完我還得繼續唱。」但就是這句顯得囂張「串嘴」的話,給他惹來了更甚於收告票的官非!
「羅記」回憶道:「當時有人報警投訴我的攤檔發出過大聲浪。警員到場調查,發現我在地上貼了海報,現場又有擴音裝置,我正在調校音響,阿Sir就來問我,我一時嘴快就說了句:『搞咁多嘢都係罰千五!告啦告啦!(搞這麼多事不就罰1500元,告吧告吧!)』然後我就被告上了法庭……雖然我在庭上求情,說我要供養上有老下有小,再加上旺角『殺街』,讓我無以為生,唱歌都要被人告,很慘的!但我已經是第四次收到告票,法官最後還是判我兩項傳票罪,雙倍加收,1500變6000!」
▲ 旺角街頭,「羅記」講起往事 圖/胡皓珺
巔峰時一晚收入和現在相差多少?
「羅記」:舊夢不須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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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採訪時,夢兒用一句「雪中送炭」一言以蔽之收入狀況,另一個歌手泳璇也表示,在「旺角羅文歌舞團」唱歌,收入別說「賺錢買花戴」,算上置裝等費用,也就剛好持平。所以她給自己定下「一年之期」:「希望這一年裡會有起色,到時我再重新審視這一年的成績,看看是否應該繼續。」但回看當初他們在旺角演出時,社交網絡的視頻記錄下了當時歌手的收入:一大班粉絲每周末特意換好50元、100元的新鈔票來等著打賞她們。在短短一首歌的時間,便能收到三千元的打賞。一晚上下來收入過萬是常事。
▲ 「羅記」在天星碼頭表演吸引人群圍攏 圖/胡皓珺
對此,「羅記」自豪地說:「好溼碎咋(小意思啦)!有的痴心粉絲會一直給,唱一首給一次,越夜打賞就越多,五十、一百,五百,「金牛」(1000元)通常留到最後,費事一早給大鈔,把她們嚇壞了!但現在嘛,比一般人的收入好一點點吧……」臺上恰好響起了一首《舊夢不須記》,沉浸在音樂中的「羅記」聽著歌,頭輕輕跟著節奏晃動。「舊夢不須記,事過境遷以後不再提起……」
製片 | 蘇穎欣
統籌 | 胡皓珺
攝像 | 胡皓珺
邱一
剪輯 | 唐文欽
文字 | 潘文杰
配樂 | 弦桐
公眾號編輯 | 胡皓珺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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