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放風箏的正經季節是春天,是地氣上升、春風吹起的時候。所以每年早春,出來放風箏的人就最多,遠遠多於平常那些以老年人為主的常年愛好者。
為什麼春天放風箏?除了科學道理上的理由上升氣流等原因之外,這似乎還是人們熱愛春天的一種表示,一種抒發。在沒有什麼戶外活動的漫漫冬日裡終於掙扎出來的人們,面對逐漸開始花紅柳綠的春天,面對嫵媚起來的天空和氣溫,總是會有一種衝動,要走出原來狹小的生活圈子,走到大自然中來,看看花看看草,用所謂踏青的方式來表達一下自己的春情。而什麼也不幹地走走看看,似乎沒抓沒撓,不能落實。一定得找一點什麼具體的事情,可以在自然環境裡做的事情。這樣的事情裡首推釣魚,因為釣魚直接和人們的口福之享有關,最通俗,最有原始本能色彩;然後就是放風箏了。放風箏沒有直接的功利色彩,好像離本能也比較遠,是一種運動,也更是一種審美,是一種男女老幼都能接受,也都願意接受的玩兒。
從買風箏或者製作風箏開始,一家人就已經進入了對於放風箏的想像、對於春天的想像之中,及至終於驅車而至,到了郊外適合放風箏的地方,風箏還沒有放呢,大人孩子都已經是一片歡欣。小孩子已經看著人家放起來的風箏迫不及待了,大人要像管理急著要吃東西的小動物一樣充滿了愛意地下著命令,進行著必要的約束。
這塊面積相當廣闊的地方,原來是太平河河邊綠地的一部分,本來是種著花草樹木的,後來因為修南水北調的河,河道在這裡下穿太平河,所以將地表上的所有高大植被一律去除了。修好以後重新鋪上泥土也不再能種植喬木灌木,只能種花種草了。花草在夏天還可以形成所謂花海景觀,但是到了冬天和早春時候就是一片遼闊的荒草地。荒草地上沒有植被,天上沒有電線,是再合適不過的放風箏的好地方了。
一年四季都有鐵桿的風箏愛好者帶著相當專業的設備,來這個堪稱風箏基地的地方放風箏;他們通常騎自行車、騎電動車、開著三輪,或者是帶棚的那種像是小汽車又不必上牌照的四輪。把車停在路邊,停在草地外的樹林子裡,把風箏放起來以後,支好馬扎,喝著茶水,或者扎堆兒湊在一起一邊舉頭看著自己的風箏一邊聊大天;或者耍單兒一個人靠在自己的車上,長時間地仰望著像是自己的一部分、飛到了空中去的一部分一樣的風箏,默然不語。
小路上有爺孫兩個人正在控制著一隻已經高高在上的風箏,彩色的風箏線在小女孩的手裡鮮明地傾斜著伸展向了空中,逐漸就看不太清了,在看不太清的風箏線的盡頭就是在春風中抖抖地忽閃著尾巴和翅膀的風箏。風箏在風中的姿態多數時候是穩定的,穩定了就不必總是調整手裡拽著風箏線的力度和角度,但是總是穩定也就有點無聊,於是小女孩就會胡亂地搖動手裡的線軸。這樣一來風箏就有了變化,就失了正對著風的好角度,於是傾斜著劇烈飄動,似乎要栽下來的樣子。爺爺就趕緊說別動別動,這邊這邊,往裡拽往裡拽……
有兩口子一起來的,像這樣風比較大的天氣,女人通常並不出來,依舊坐在可以擋風的四輪小車裡織毛衣;她織毛衣的認真勁兒一點不亞於在外面放風箏的老伴兒,完全是一副一絲不苟、專心致志,絲毫不為外界所動的樣子。
有一家三口都坐在三輪封閉的駕駛室裡說話,隔著玻璃看放風箏而不出來;可能是嫌外面風大,沒合適地方坐。他們一家人簇擁在窄小的駕駛室裡的樣子,既和放風箏有關又似乎是無關,他們好像只是找了這麼個事由,在這裡度過一個合家簇擁著在一起的春天的下午。
一個年輕的媽媽坐在自己沒有棚子的三輪上專注地看著手機,她穿著粉色衣服的女兒正在試圖將一個小小的風箏放起來,風箏不大聽話,起來又落下,落下又起來,讓她來來回回地奔跑,一直在做著不懈的努力。那年輕的媽媽撒了手,一任孩子去自己努力,很有點把羊帶到了草地上的牧羊人的意思。
遠遠近近有好幾個孩子,他們都穿著紅色黃色的鮮豔衣服,在幹黃的草地上做著完全沒有規則的無序運動,如果一定要找出秩序所在來,慢慢就會發現所有的運動都只有一個中心,那就是天上的風箏。
天上的風箏大多都已經穩定下來,它們從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角度飛上天空以後,就大致會排列成一個受風方向上的統一陣勢,飛著又飛不走,飄著又飄不遠,像是被固定地掛在了那裡。在春風萬裡中徜徉,有事又沒事,就只是上來飄飄蕩蕩這麼一會兒,俯瞰仰望之間與春天一起待上半天時間,就是風箏和人共同的愉快與滿足了。
總覺著人表達對於春天可以說是澎湃的興奮還有更多更好的方式,曬太陽也好,野餐也好,戶外看書也好,跑步也好,騎行也好,散步也好,驅車奔馳也好,還真沒有哪一種能像放風箏這樣可以結合散步、跑步、閱讀甚至還有騎行與驅車而行以及野餐於一體,既激烈又平靜、既抒情又腳踏實地,還男女老幼鹹宜的。
古人記錄過的「兒童放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即便在這個越來越脫離開自然的現代社會中,也依然還是人與自然、人與季節最契合的相處之道。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包括放風箏這樣古老而質樸的賞春方式在內的諸多與春天在一起的方法,將繼續連接一個又一個春天。
而在這些被連接起來的一個個春天裡,就有你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