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孤獨
1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柳永的《雨霖鈴》,追根溯源,白居易的《長恨歌》與其隔空對唱。一詞一詩,雖不相干,但情意卻同。 我叫靜巷,這名乍見好似地名。其實出至王維的那句「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寬」。 不過,王維寫的是雪。而我與她之相遇,卻是夏天。 她叫茫語,自己改的,之前叫什麼,她從未說過。對於這個名字,她只解釋過一次。然後,我便熟記於心。 「寒山禪師的詩中,有段是『世有一等愚,茫茫恰似驢。還解人言語,貪淫狀若豬 』。文字不美,罵人很刻骨。但細讀之下,發現茫、語兩字,尚覺優美,所以取名茫語。」 說這話的時候,她那雙充滿叛逆的眸子閃現出一絲得意。因而我知,她意在於醜陋中尋得一絲優美,以此來暗諷自己的工作。 她是個娼,一生無子,後來死了。 我是她撿的。撿我的時候,她才二十五歲。而到了我二十五歲時,她自殺了。 墜樓。面目全非。 很奇怪,面對她的死亡,我很平靜。或許,我能夠理解她骨子裡的傲慢6,與生活逼迫的無奈。故而針尖對麥芒。她是麥芒,生活是針尖。對峙了幾十年,她年老氣衰,已覺力乏。故而選擇自殺。 看似逃避,但跳樓的行為,則是在用生命對生活最後的謾罵。 她不愛對抗這個詞。因為用它形容對手,會抬高對方。所有的困苦不平,倒不如直接一句「去你媽的」!然後繼續對峙,稍有不順,便繼續大罵,痛快為止! 2 有一點卻是值得思考的,她工作雖特殊,我卻並未受到任何白眼。因為她偽裝得極好,對外宣稱自己是學者。 旁徵博引,出入三教。那一刻,這個女子似乎有評點天下的風姿。 也因此,歷史老師,語文老師,對我極好。或是愛屋及烏罷!茫語的談吐與氣質,確實令這兩個老學究著迷。每次見面,概贊為林徽因託生。 其實,她並不承認。3 生命即始,便是亡。到頭終是一場空。但仍需去做。不為別的,因世間的所有追求,都是在探究那個最終的空性。而空性,恰恰是厚重的欲望所凝結而成的炸彈。只要點燃,便禪關乍破,虛空粉碎,狂心即歇。
現在,我站在她的墳墓前,思緒萬千。往事之點點滴滴,歷歷在目。
但我並無別樣情愫。只一種平靜的,近乎禮節的在回憶、追悼。不似母女,更像來賓。
這一點,我倒是像極了她。都是面對感情,而不知如何處理。久經封閉過後,近乎無情。但無人得知,曾經的我們如何真摯且衝動。
直而無禮則絞。用於感情,亦能形容。或因後期的克制不當,心理產生了微妙的變化而不自知。
——「走吧!」
說話的是我的丈夫。書香門第,規矩甚多。
我沒作聲,只率先下臺階,直接朝車走去。
我與他很少交流,哪怕是談戀愛的時候。因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幾乎不出聲。
與他生活,像是演啞劇。
有時也在想,這場表演下來,自己又會變成什麼樣?
人啊!隨境而生變,時間久了,真不知道哪個才是自己。
到家。進門。上樓。
其實,家庭生活好似清粥,寡淡無味。若真能懂得享受,便真應了蘇軾那句「人間有味是清歡」。
3
我與他相識於大學。當初與現在,一貫保持他的沉默寡言,著重行為。
這樣一個男人,他的愛醇厚且溫暖。此番感覺,是在我與她母親第一次爭吵時,他所作的決定。
婆媳之間,大抵如此。勿須贅言。
他似乎通達此事,發現苗頭之後,趕快買房搬過去。
那天,我問他:「如此急切搬走,對你母親可能是種傷害!」
他答:「事情開始時,都會生怨。但最後的變化,總是好的。因為壞的開始,就是好的萌芽。」
事實證明,他對了。
我們生了孩子,每周末去他媽家。而我與她之關係,因孩子而無隔閡。甚至她下班無事,覺得無聊亦會視頻過來,與我和她的外孫聊聊天。
她也是個苦命人。不惑之年喪夫,幸得兒子成材,算是一種慰藉。
她在福利院工作。其實不為別的,她本身是傳統文化出身的女子;又是個教師,故而回報感恩,是她覺得理所當然的。
現在,孩子上學,丈夫上班,婆婆過著她喜歡的日子。算得上是歲月靜好。
4
逢年過節,走親訪友。生活平靜有規律。但,人似湖水,若無外緣侵入,便是死水。其實,這也只是我自己不甘寂寞的一套說辭。世間一切的歸結,終究是平凡。但人心如猿,誰又肯真正的熄心歸寂呢?
——這個地方很荒涼,但頗具另一種美感。偶憶起唐伯虎的那句:「顧野閒思荒徑立,依山悵數亂雲流。」甚合此時此景。當然,人看景色時,也同景色看人一樣。人覺它壯麗,它覺人渺小。
村落寨子需要越過這座大山才到。路並不好走,麵包車被司機開出了拖拉機的感覺。
下車那一刻,仿佛覺得身體虛脫。猛吸幾口氣,強作精神,向寨子裡走去。
與城市之差異,在於環境下的人心。這兒,確實令一切慢了起來。我們住的是座閣樓,靠近溪邊。想來夜裡伴著水聲入眠,亦是美事。
我們一行是四個人,一男三女。是網上認識的,很多年了。已是記不起何種緣由相識。雖隔網絡,但性趣相投。
「靜巷!」萬盞叫了我一聲。
「怎麼?」我答應。
此時我們在浴室裡。其實也就是木板搭建的洗浴室,看起來難經風擊,但古人留下的榫卯技藝是毋庸置疑其堅固性的。
她裸著,我也裸著。看著她打溼的長睫毛和貼在肩上的溼發,忽然想起她名字的來由。
是倉央嘉措的一句詩:「笑那浮華落盡 ,月色如洗 ;笑那悄然而逝, 飛花萬盞」
萬盞,忽覺她名好美。人也美!
「我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總之,很不安!」她說。
我笑了笑,說道:「別胡思亂想!」
5
在寨子呆了兩天。在哪兒的兩天,我們幾乎哪兒都未去,只待在閣樓之中,談論著李賀的詩。
李白豪邁,杜甫沉壯。但我們這群人偏偏對李賀的詭異詩風甚感興趣。他的想像力確實獨特,引人入勝。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此時他任奉禮郎之職,不難從這首《李憑箜篌引》中看出其意氣風發之心境。真箇是少年單純,壯意深。他之前人,李太白收到一紙任職書亦有「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之句。只不過,李賀後來那句「哀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將自身與世間之無常道出。那種悲觀,將詩的格調也提升不少。特別是結尾一句「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將全詩意境再提,甚有餘音繞梁,雋永不止之味。
說實話,李白豪了一輩子。他師從《長短經》作者趙蕤,劍術亦是高明,確有才能。
不過,詩詞數牢騷之氣。歡喜悲憤中出。同基督教徒一般,禱告方安其心。詩詞之事,乃無主之宗教也。
6
遠離寨子,來到一個城鎮。此鎮街道格局奇特,乃按易經《坤》卦而來。兩旁樓房林立整齊,一條主道從中貫穿。橫向六條偏街,街口始於主道,每條偏街名稱更是有幾分深意。
街之排序從南下而至北上。依次為:視霜、習利、含章、括囊、黃裳、玄黃。皆依爻名而起。
這個鎮子也十分有名,叫做「坤德鎮」。上北隔河是有名的九鄉十八寨,下南隔山接壤蓮城。左面靠近西河,右面隔壽者山便是東海。可以說,它是幾處名地的交通樞紐。
《西河篇》
1
在鎮上住了一晚,便出發西河。
坐的漁船。十幾分鐘路程,一人二十塊錢。
船上的魚腥味很濃,漁夫一家四口,常年呆在船上。最小的是個小小子,黑黑的,眸子卻十分神氣。眉宇間有漁夫狡黠的模樣。
再就是他的大女兒,短頭髮,皮膚也不好,少話。目光躲閃,經常低著頭。我知道,她因是女生骨子的愛美之心,被我們兩個女子擊潰。因為上船前看見她戴的耳環,在我們坐下之後,自己偷偷去裡間摘了。
「大叔!一個月能掙多少呀?」萬盞喝了一口隨身帶的保溫杯內茶,直接了當問道。
我知道,她是覺得被宰了。心有不甘,開門見山的問。畢竟人對於資薪問題,一般在熟絡後才委婉的問,然後假裝無意坦誠的答。萬盞的直接,是攜著針尖的!
果然,漁夫臉色陰躲。咋呼一聲道:「哎呀!掙不到錢呀!一家四口,都快揭不開鍋了!」
萬盞緊追不捨道:「看您太太剛剛揭了個鍋,乳鴿個頭挺大的。不老少錢吧?」
「哎呀!哎呀!你看走眼啦!那是麻雀。昨天岸上獵手不要,送給我們的呀!」漁夫急切道。似受委屈一樣,覺得解釋還不行,準備道苦言酸。哪知,他媳婦將船已靠岸。
漁夫見狀,忙不迭客客氣氣道:「哎呀!到了。嘿嘿!」
萬盞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說:「大叔!拜拜咯!」
「拜拜!拜拜!哈!」漁夫亦笑著回應,眼睛卻瞥向身後的湯鍋。
萬盞心底一笑,無話。隨從下船。
2
岸上是一條街,當地人說一個小時逛穿。隔著幾千戶人家的此街,便是西河了。
我們坐漁船來的河是條無名河,在其下遊有支流接通西河。故而西河魚常遊來,也方便了那些打漁為生的漁夫們。
這兒的餐館都是本地河鮮野味。河鮮名副其實,野味多少有些濫竽充數。
—— 夏逢這時看著大快朵頤的秋遇,說道:「吃飯是個世間相!」
萬盞很聰明,聞之即明。對應道:「那是!餓的本能在不同的場合,會表現為不同的狀態。歸結來說,就是克制!」
夏逢點頭贊同,飲口水道:「嗯!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嘛!」
「哈哈!」倆人同時笑了。
秋遇是不太喜歡附和他們倆兒的,自顧吃飯,沒理。我則微微掛笑,不失禮貌。
3
這一餐吃得不早不晚,早中二餐統一了。下午閒逛了一會兒,便就近找賓館休息了。
到了旁晚,大家早已飢腸轆轆。互通電話之後,集結於賓館門口。
問過賓館老闆,這地兒確有一種特色。那便是包船遊湖,上面吃喝睡覺皆有。時間僅限通宵。
「看來今晚的賓館錢得打水漂了!」萬盞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不愛計較得失。
最終,在賓館老闆的客觀勸說下,我們主觀地上了船。
船很漂亮。像個畫舫。亦是一家四口,但看起來很淳樸。特別是在甲板上燒菜的女子,細心與從容甚顯優雅。
「那鍋魚肯定很好吃!」秋遇面對美食一般沒有抵抗力的。更何況,是這樣一位將做菜當成藝術來完成的女子所做!
「客人!由於今天是中元節。按照慣例,我們一家是需要放河燈的。希望你們不要介意!」中年男人很客氣的說道。他提著茶壺,在桌旁為我們倒茶。
這一點我們知道。他們是怕有人忌諱這個,故而解釋。倒是萬盞,她對於一切新鮮事物都很好奇。故而說道:「放河燈啊?我們也能參加嗎?」
中年男人一愣。夏逢說話了。
「人家祭祖呢!你以為玩兒呢?白痴!」
萬盞也覺失了言,白了一眼夏逢後。訕訕對中年男人一笑,企圖緩解尷尬。
中年男人回之一笑,說道:「其實你們也是可以放的。身在異地,也可以藉此機會追思先人。」
4
「墨波浮橙盞,層疊照亮。漾搖至遠歸寂,方知如夢似幻。」
我點燃河燈,望它隨浪遠去。立於船頭喃喃自語道。
萬盞聞罷,笑迎而來。牽我手和道:「幻夢是空相,因空生百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此時,秋遇走近前來。戲謔道:「生生不息是循環,即生即滅亦循環。有曰:無後是大,不孝有三。」
這話一出,我等三人心領神會。夏逢首言道:「這話是不是出至《孝經》,我一時堵塞了。」
萬盞答道:「是孟子說的。不過儒家所奉行的孝道,恰和今日盂蘭盆會。」
我道:「儒門孝道,開宗明義便言所行所為,皆念父母。餘下十幾篇,皆論孝行之禮。」
夏逢看向河面眾多河燈,輕生細道:「夫子言孝,釋迦言孝,皆出於道。」
「如風!」秋遇這時接茬道:「春風、夏風、四季之風,皆是風。只季節名稱不同,但相殊本同。」
此時清風一陣襲來,令人覺得涼爽不少。河燈上擺放的花果,大抵過多,且受熱因風一吹;竟是嗅到了些許清香之氣。
我霎時間略有感悟。並說道:「因貪香而嗅之生喜,故有作意。念念歸及父母,入意識深處而造種種孝行。故貪慾善美,皆是一念爾!」
夏逢聞之,點了點頭。漁夫久站一旁,說話了。「幾位想必都是名校高生啊!剛才你們所講的,我雖然聽不懂。但覺得很有道理呀!」
話畢!他的老婆走來,責道:「人家討論學問呢!你又不懂,瞎湊什麼熱鬧?」
此際,秋遇插話道:「我們也是瞎吹呢!哎!這河燈放完了,接下來還有什麼活動呀?天色尚早,我們可睡不著。」
漁夫笑了笑,說:「我只知打漁謀生,養家餬口。你們的情趣情懷我可來不了。不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之前住在這兒的幾批人,倒是經常圍著講故事!」
「講故事?」秋遇略思一下,忽爾笑道:「那我們講講鬼故事吧!此時此刻,正好應景。哈哈!」
5
此時,大家皆圍坐船內。漁夫及妻在甲板上清洗,那倆兒小傢伙則是瞪著大眼珠,饒有興趣地等著我們講故事。
船內燈不算亮。紅橙色,氤氳漫屋。桌上擺了一摞小碗,旁邊是漁夫妻子沏的新茶。茶氣由蓋眼兒處冒騰,在空氣中與燈光糾纏了一會兒,便消逝去了。
秋遇拿了一個小碗,沒有倒茶,而是把玩起來。開始述說他在書上看到的故事。
6
月破邪雲,光灑乾坤。亦是仲夏之夜,爾念在好友家飲酒歸來。
他家住北邊,好友住南邊。中間隔著一條河。過河有座鐵索橋。
此時月光盛亮,照得黝黑的鐵索反光。河水甚靜,倒映著懸天之月。爾念扶鐵索而行,譁譁作響的橋身將河物驚動。濺起微微水花,將河面銀月震動。
倏忽一陣微風,爾念竟感微涼。此時夏夜,本是炎熱。這奇怪體感令他驟然一驚,暗覺有事發生。同時,他的酒也已醒了大半。
這時他四面望去,靜得可怕。情不自禁地加快腳步。雖心急,但也得調順呼吸。意守呼吸,百般不管,顧自前行。
隨著他腳步加快,橋身晃動得更加厲害。鐵索譁譁,在偌大的河面上奏著獨調。
五分鐘左右,爾念下橋。前方燈火通明,便是他所居住的小鎮了。
走了幾步,鬼使神差地,他回頭看了看。
將將回頭,眼前一幕嚇得他亡魂皆冒。
一條大蛇,巨大無比。整個纏在橋上,似要將橋壓塌一般。
來不及觀察了。爾念幾乎用盡力氣轉身,拔腿就跑。不敢喊,怕驚動了大蛇。
三兩分鐘,他從竹林穿出,來到大街上。
「喲!爾念,還不回家啊?」這時,一發小隨眾路過,向他招呼道。
爾念楞神回魂,忙回道:「就回!就回!」
「改天一起喝酒啊!」
「好嘞!好嘞!」
幾句對話,算是把爾念徹底從驚懼中拉回。
原地站了一會兒,朝河的方向看了看。便思緒萬千地回了家。
6
——次晨爾念早起。洗漱妥當之後,便出門用早餐。
一碗牛肉麵,就一根油條。大口朵頤後,身心舒暢,精神百倍。似將昨夜事情一掃而光。
這時,昨夜街上所遇的髮小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三個人,皆是至小到大的玩伴。
「爾念!走!」
「去哪兒?」
「找老趙!」
「我昨夜剛去過。不去了,不去了!」爾念低頭避其目光,不願多言。
「怎地啦?昨夜去過,今日便不去了?什麼道理嗎?」
「白馬非馬呀?」其中一人接茬打趣道。
爾念擺手,仍未抬頭道:「真不去了!」
聞言,那發小突然湊近爾念耳畔,輕聲說道:「是怕那大蛇麼?」
爾念聽及,猛驚抬頭。幾乎失聲訝道:「你也看見它了?」
那發小嘿嘿一笑,道:「隨我們去,到時候你就全明白了。」
求稀奇之心大多大於恐懼。爾念只思襯了一下,便付錢起身,隨他們而去。
7
時值白晝,河面一覽無遺。倒也沒有夜裡那番懼怕之感。爾念隨友慢慢行於橋上。雖心底微微生恐,但也不深重。於好奇心下,似越發驚懼之事,越令人貪知。
下了橋。安然無恙。
徑直一條路,直達老趙家中。
其實這一伙人也沒什麼事幹,家中於鎮上皆有房屋出租,平日靠著租金生活。閒來無事,經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亦或者遊山玩水。說起那條大蛇,倒也是與他幾人遊玩有關。
原來,爾念發小叫作修祖。這二人家世淵源甚深,打小一塊長大,感情也很好。
修祖家傳一門絕學,便是堪輿之術。這看風水之外,還有一異能,便是能透知這人世間肉眼難辨之事物。
當初他們一行人去西邊海島遊玩,無意吸入了「聚念成物」的毒香。當時皆未有事,只需幾杯酒作為引子,即刻毒發。
此毒發作不傷人命。只依人之七情六慾幻化出種種兇物。此兇物外人看不見,非本家造作者方能瞧見。
修祖也是橋上遇了怪蛇,加之家世特殊,並未懼怕。回家一一奉告其父,其父便將此毒香之由來告知。
昨夜爾念瞧見,全是環境使然,接著心生疑懼。故而那大蛇方才現身。實際皆是虛妄而已!
爾念知其緣故,方才心定。嘆道:「昨夜若非觀氣定心,別情不生,焉能平安下橋?那時若疑懼重重,不知會有多少兇獸幻化!活脫脫能將我嚇死!」
說罷,眾人一笑置之。舉杯閒侃。
8
眾人聽罷這故事,皆略有所思。但凡知心曉物之理者,都明白這個故事暗指人心奔流不定,欲望如波似浪。容易摧毀自己,喪失本心之義。
倆兒小傢伙聽得津津有味,還回味在那大蛇之中。此時萬盞開始了她的故事講述。
9
「火折燃燭,光髮蠟熔。跳曳芯紅,半夜合歡半夜終。」
小樓伴月明,窗紙內映出一道人影。正於几案上彈琴。琴聲沉鬱,至悲痛處,便吟唱出這段詞來。
女子聲音悽婉,似有萬千說不上的哀怨。
樓下,佇立孤影。痴痴望著那燈下倩影,淚流滿面。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
一道鮮血染紅窗紗。彈琴女子伏倒几案之上。
樓下男子瞧著心痛如刀割。他知道,她自殺了。帶著哀怨悲痛,以及對世俗的無奈,永別此生。
「師兒慢行,我就來!」
男子說罷!打從懷中掏出金釵一支,對準脖子就是一下。自盡而亡!
10
連亡兩人,自然驚動當地府衙。仵作驗屍,師爺記錄,排除兇殺。念及男子身為探花,故厚殮。女子為娼,交由院鴇。老鴇嫌不吉利,命茶壺幾人拿席捲之,遺於城外亂葬崗內。
這女子叫師兒,孤苦投身娼館。起先認命無貞,也就隨了老鴇,管接管睡不管送。後遇著這男子,叫作尹瞻。是個探花,家底也算殷厚。平日苦坐書房,專研學問。偶一天興致來了,想起逛娼院。便獨身前往了。
老鴇子自然認得他。瞧他進來,頓覺蓬蓽生輝。越發覺得自己幹這肉皮買賣是正義之舉。陪笑似花放,滿臉肉卻似沙皮搖頭。
師兒本就天生麗質,更是此樓頭牌。老鴇子自然會介紹給他。於是,這一來二去,兩人越發離不開彼此了。
起先也就「長竹倒花徑」,後漸漸熟了,開始陽春白雪,討論詩詞文章。
一年有餘,尹瞻家財散盡。雙親慪死。老鴇子立馬翻臉不認人,將他掃地出門。
如此,他名聲也已喪盡。更無顏面談什麼學問之事。
雖欲尋死,但一心念著師兒,也就壓此念頭。更何況,他二人早已情投意合,有白首之約。
師兒苦苦哀求,奈何老鴇無情。她一氣之下,劃破臉皮,變得醜陋無比。
尹瞻瞧見,忠心不變。只打罵自己無能,令她受如此之苦。
師兒見之,心內大定。將匣中老道在她幼年贈物拿出,雙雙服下。說是此藥強橫,能於輪迴中硬將兩人拉入同世,續結今生姻緣。
雖有此物寬心。但回想彼此相愛之種種遭遇,不禁黯然神傷。更不知來生再處何種境地,故而悲痛自殺,哀怨自盡。
此事傳入閻王耳中,嚴詞說道:「縱有外力牽引,亦無濟於事。不過孽緣罷了。今生不結善果,何以誘發來生善因?互愛之執念,轉而行孝布施,來生決計好恩愛,好境地。」
11
故事簡短,但大家也都聽之則明。我看夏逢還在思考,便開始了我的講述。
12
千古由來一念,皇庭易而賴天。世間事乃人造,人作業之由全於一念。這一念,撥於乾卦開天,撥於坤卦載地。浮生轉變,功業起而復滅,權勢盛而轉消。這生滅之間,尚有一個周轉之術。故古語言:「投隙抵時,應事無方。」
這故事頭出場的,是大名鼎鼎的楊玉環。其來歷身份,諸君多才,想必多有了解。白居易之「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便是說這楊貴妃之媚了。
這日貴妃正梳妝對鏡,三郎跑將過來。只將房門推得怦響,驚掉了貴妃手中金釵。
侍女未及稟報,告罪獲釋後匆匆離屋。
「皇上如此急切模樣,可是有事?」貴妃拿起落釵,再將其插上鬟間。本是膚白貌美,如今金釵襯託更顯嫵媚。
三郎瞧得痴神,竟一時忘記了安祿山起兵造反之事。
還是宮外護衛攜抵擋兵戈之聲急呼道:「快!護著皇上貴妃出皇城!」
此時護衛隊大批湧入,將二人護著。眾臣諫請驚懼之中的二人後,開後門惶惶而逃。
2
鄭縣離長安尚遠,郭子儀得虧有先見之明。夜卜一《泰卦》,得主窘客強之象。故早早率兵趕來。此時離宮門漸近,瞧一批人馬倉惶逃出。遂領兵追上,方知乃玄宗即貴妃等一幹大臣逃命也。
「哎呀!」郭子儀頓足捶胸。不禁嘆道:「失正念而封義子,顛鸞鳳而忘義律。深宮藏怨婦,怨婦金椅坐。終日沉悶無趣,內修缺失,好喜詭謔刺激之事。怎能不惶惶離龍宮?」
二郎急愧回道:「愛卿呀!」
——「龍離宮,即是蛟。蛟遇祥麒即化龍。」
「怕只怕,龍形易化,龍珠難明。」
「大唐抵無常,龍珠久明未黯。」
郭子儀:「罷了!罷了!」
——王權在腕不信無常,隋滅成唐,無智是痴貪。
13
安祿山:「通達六朝語,行商賈之事而遊天下。機緣下,官封中丞。憑著機警聰慧,常面帝主。拜帝妃為母,其義母姿容絕美,遂幾度生合歡之心。再則久近帝權,知其權威。心羨慕之,故欲取而代之。」
——臨事生敬多不知,了其門道慢心起。
安祿山:「眼瞧三郎逃去,吾坐此金椅亦覺乏味。還需我義母在旁侍奉最好!」
金椅莊嚴,金殿輝煌。地是金磚砌,牆為金漆塗。紅柱紫金浮雕龍,金爐上等檀香燃。
安祿山:「嘿!他等逃亡之際,還遺落何等寶貝不成?」
金殿地上,有圖畫一副。安祿山拾起打開,畫的正是那「彩衣養親」之事跡。
安祿山:「原是那楊乞孝義之事。好畫,好畫。權且藏於懷中,留待吾兒觀摩學習。」
此時,嚴莊入殿。
「欲眠臥龍塌,還需斬真龍。」
安祿山:「真龍隕落後,蛟即化天龍。」
「如此!追也!」
「如此!追也!」
14
老枝掛月,寒風泠泠。古來布衣思金袍,此時金袍不夠瞧。曹瞞脫紫袍,割頷髯,方脫敵擾。浮世萬千富貴事,點到即止。過則生災,始覺李耳三寶。
李三郎:「林深夜高君王憂,逆臣刀火更引愁。」
楊貴妃:「灰雲遮月月甚昏,當初收子實不成!」
夫婦愁情亂心訴出,叛軍萬箭倏忽飛來。
安祿山:「逆子!安能出亂箭傷我義母耶?」
安祿山率兵馳馬而來,立於貴妃屍前,一刀斬了其子仁執。
——外邪起兵謀反,一場鬧劇收場。
15
幽冥地府,十殿羅王。層層判定,終歸地藏。
「我有甚深妙法,解脫汝等七世父母之罪。修持此法,回向己母。此生乃至百生萬生之惡業,可得滌淨。」
十層判定,見十世所造惡業。此刻二人已無貪戀凡間那榮華虛愛之心。只全意贖罪,便求來法門。每日持恆念誦《地藏本願功德經》,回向多生累世之父母。
餘下枉死群臣,投身之世,恰逢「陳橋兵變」。
唯那郭子儀,地藏菩薩施法令其復陽。隱居五百載而化,輾轉投生,成為名動世間的龍場先生。
16
我剛剛說完,夏逢似因我所述故事有所靈感;輕拍大腿,興致勃勃地說道:「忽然想起一荒誕故事,待我慢慢敘來。」
17
乾坤靈石化心種,碧藕機緣鬥海龍。
五指定矣駐七識,水物吐火曉道雄。
那行者頭上緊箍消逝,始覺那因咒而困痛己頭的東西,原是自己業緣所化。如今真經得取,大難熬盡,已然由畜化人。
辭別長安城,應世緣而化作宋玉容,犬兒心,狐狸膽,野豕胃的物種來。
所到之城,其名甚怪。喚作「有情城」。城內老婦老頭趕集,同鄰商鬥狠,與來客鬥奸。旁邊小孫瞧得一齣好戲。照葫蘆畫瓢,結幫派而佔玩耍場地。發派瓜果甜食籠絡人心,執鐵器而壯大聲勢。
行者翩翩風採,自然引人側目。路過小姐,街邊婦人,皆留目於容貌之上。偏偏那翹得老高的猴尾無人瞧見。
行者天生靈智機敏,一時頑心大起。竟是主動對側目觀看自己之女子婦人,投之挑逗之眼神。弄得她們心下慌喜,逃目低首,急踩蓮步促走。
如此行者更是歡喜,竟跟蹤一女子。
女子亦非重貞含羞之輩。她本是從大門回家,得知這翩翩公子跟隨自己。便扭身入了後巷,打由側門進入。偏偏,門未鎖。
行者瞧之,心下大喜。頑意更盛,踏入側門之後,瞧見女子入了一間偏房。
行者急忙跟進,裡面暗黑昏目。忽然,紅燭乍亮,整屋赤朦朧,如幻似夢。
女子輕步搖釵,緩緩由內間走出。
輕啟微唇,半嗔半嬌地說道:「公子一路跟隨,竟貿然入了奴家房內。該打!」
這「該打」二字,說得嬌柔無力,卻勢如破竹。一般男人聞之,自然抵擋不了。奈何,這行者是個猴兒!
「嘿!該打!該打!」行者變化多端,應機撩道:「姑娘婀娜多姿,容驚天人。小生恰似那聊齋故事裡的書生,見著美豔無力抵擋,魂魄離竅也!」
女子蘭指輕遮櫻唇,低扭雪頸含笑說道:「人家是出魂痴耽,你卻是尾隨圖謀!」
行者聞言急忙擺手,解釋道:「哎呀!出魂屬心系牽引,實乃暗思自娛罷了。我這是魂出身也出,身心皆投之於姑娘也!」
女子咯咯一笑,說道:「你這嘴兒,忒的甜蜜。似舌頭泡蜜罐中,今日方才拿出麼?」
行者應機道:「那是!那是!蜜罐一藏數十年,昨夜罐破,驚懼不已。今時碰見姑娘,方知天意紅緣也!」
女子嬌嗔責罵道:「呸!你這登徒浪子!」
行者這時走向女子,故意靠近嬌軀。偏著對其耳朵輕言道:「你我未成那事兒,怎知『登』生子耶?」
他故意將「登」字和「生」說得含糊不清。惹得女子一陣羞澀。本是附耳言之,女子軟肋在此,感其熱氣一時迷離。竟欲癱入懷內。
行者瞧其形勢,一把將其擁入懷中。登時犬兒心怦怦跳動,狐狸膽陡然增大,野豕胃欲展饕餮之能。
突然,天際傳來極大的孩童笑聲。其稚嫩地聲音傳下,聽在行者耳朵裡是:「好賊子!入世豈能沒入世流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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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膽一縮,胃一緊。犬兒心夾尾生嗔。怒喝道:「哪個王八蛋叨擾爺爺風流?」
這時,房間內一道金光噴旋。由內走出一孩子來。
但見他:雙鬏沖天體不高,當年也把龍宮鬧。混天綾將體繞,乾坤圈擊五嶽倒。一對火輪兒騁八荒,火尖槍也曾周旋那三尖兩刃刀。
行者瞧他威風凜凜的模樣,笑道:「哪吒兄弟好生威武!我如今幻生這世,遊戲紅塵。何曾礙著汝伏魔降妖?」
哪吒將槍一背,冷聲說道:「十方世界,六道輪迴。何曾有魔?哪曾有妖?皆業力所造,眾生心之所生。我等三頭六臂,拜師觀音。混天綾,乾坤圈,風火輪兒火尖槍。緣善得女媧娘娘賜予。她們一個千手千眼,救眾生於無限。一個慈悲造物,體感臻道之德。如今汝沾泥絮塵情,待兄弟替你撣撣。」
說罷!哪吒長槍刺出,行者一把推開女子,祭出如意金箍棒上壓卸擊。
兩人初交鋒,瞬時震耳欲聾。
小子手多寶貝多,猴子毛髮多。一個蓮藕身本領無窮,一個半人體變化多端。真箇是,嗔怨對嗔恨。非消得彼此命元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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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高手過招,簡單明了。幾個回合,二人皆消。瞧得那女子,眼花目繚。
行者收了金箍棒,哪吒斂了火尖槍。一個噴出滅業三昧焰,一個露出定空自在相。
女子瞧得萬念俱寂,化身一具骷髏。喃喃自語道:
隨緣遍計參真妄,吾軀終化沙揚。
藕身有相內空空,故能將水火收囊。
識爆乾坤生世界,歲流時走無常。
當年步步受劫傷,萬千悲夜泯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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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故事,我們聽得彼此都心照不宣。一旁的小小子未解其意,只覺精彩神秘。意猶未盡地說道:「悟空和哪吒都沒怎麼打呢!就結束了!」
夏逢哈哈一笑,輕輕撫拍他的腦袋。說道:「這叫留懸念。給你想像的空間。好了,不早了!我們也該睡了,你也該休息了!」
「哦!好吧!」小小子顯得頗不情願,隨母親回了偏房。
我們男女通鋪,無傷大雅,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