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誤殺阿朱,此生終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一個阿朱。豈是一千個、一萬個漢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
這是《天龍八部》原著中喬峰的一段獨白。
先說明,我指的「色藝一般」是相對而言,而不是說阿朱不好看,相反,阿朱嬌美俏麗、氣韻動人,只是,阿朱在整個《天龍八部》中的角色定位並不是以色與藝佔位,而是以性格以人格圈粉的。
「色」有神仙姐姐王語嫣,有新月清暉的木婉清,有無雙無對的西夏公主,還有豔媚入骨的馬夫人康敏......總之,是美人太多,阿朱的美反而不那麼突出。
就喬峰的主角定位,蓋世英雄、天下第一大幫幫主,後來還當了遼國南院大王,好兄弟是大理世子西夏駙馬遼國皇帝,屬於要實力有實力要地位有地位要人脈有人脈。
這樣高光的男人,要什麼樣的女人就有什麼樣的女人,為什麼他卻只愛阿朱一人?
因為阿朱是喬峰被全天下否認時唯一站在他身邊陪在他身邊的人。
喬峰與阿朱第一次認識是在杏子林,大家回想一下當時的場景,這是全書中主角命運發生轉折的一場重頭戲。
喬峰被眾人圍攻,被人污衊殺害馬副幫主,被人揭穿身世是契丹人,他從萬人敬仰的大英雄一下子跌到谷底。那時候,眾人化身牆頭草,風評幾乎一邊倒,喬峰的四周滿是懷疑甚至鄙夷的目光,這個時候除了日常追隨他的那些兄弟們支持他,只有兩個外人站在了喬峰這一邊,一個是義弟段譽,一個是素不相識的阿朱。
段譽站喬峰是人之常情,但難得的是非親非故的阿朱,卻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幫他說話,毫無條件地信任他、支持他。試想一下,當你被人群起而攻之時,這時候有個陌生人為你抱不平,解你被人污衊的圍,你的內心深處該是怎樣的觸動,你對這個人該是怎樣的感激?
錦上添花很容易,雪中送炭卻是難得。
脫離丐幫時的喬峰,面對的是他一生中至暗的時刻,那個時候的他迷茫而孤獨,天下之大卻無他容身之所,碰到一個人不是辱罵他,就是想殺他。
這個時候卻有一個阿朱,沒有身份地陪在他身邊,助他找尋真相、探尋身世之謎。不僅如此,阿朱聰明機靈、善解人意,事無巨細地照顧著他,知道他的英雄抱負,也了解他的內心柔軟。
你們聽她對喬峰說什麼!
「漢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麼貴賤之分?我……我喜歡做契丹人,這是真心誠意,半點也不勉強。」「有一個人敬重你、欽佩你、感激你、願意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和你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
試問,哪個男人聽到這樣的話能不為之動容?
患難見真情,一個女人明知前路顛簸艱險,卻依然矢志不渝,再冷的心也會被融化,阿朱之於喬峰,就是他最晦暗的一段人生裡唯一的一束光,照亮著他,溫暖著他,讓他獲得活著的意義與價值。
作家廖一梅說,這一生中,遇見愛、遇見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見理解。
阿朱的善解人意在於她從始至終都知道喬峰的內心在想什麼,知道他真正的需求是什麼。
喬峰在至高點跌入深淵,這個時候的他只有兩個訴求:
找到「我是誰」和為父母報仇。
喬峰和阿朱被馬夫人誆騙,殺父仇人是段正淳,命運的荒謬,段正淳好巧不巧正是阿朱的親生父親。阿朱一面不想親生父親因此送命,另一面不想喬峰因為報不了仇而一生鬱郁,她唯一沒有了解到的是她自己在喬峰心中的重要勝於了所有的仇恨。
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忠於孝義又忠於愛情,她偽裝成了喬峰找到段正淳拖住了他,隨後又偽裝成段正淳的樣子前去赴約,最後死在喬峰的掌下,成了他永遠的白月光硃砂痣。
有人說阿朱太傻,她把真相說出來不就好了麼,為什麼要白白犧牲?
心思細膩如她,「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降龍十八掌與六脈神劍的相遇不管誰贏都是輸,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情郎,誰損都不是她樂見,所以她願意犧牲自己。
喬峰抱著奄奄一息的阿朱,看到她肩膀上的「段」字,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阿朱的周全和深情:
「你做這一切都是為我是不是!」「大理段氏是王族,你殺了他們的鎮南王,他們不會放過你。」「永遠永遠都不要傷害自己。」
一個女人情深意重至此,就連死想到的都是喬峰,不希望他捲入無盡的仇殺,更不希望他傷害自己。
就是這樣的阿朱才能讓喬峰刻骨銘心,就是這樣的阿朱才能讓喬峰從今往後無論怎樣千嬌百媚的女人都不能入他眼,就是這樣的阿朱才能讓喬峰說出「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有一個阿朱」這樣的話。
後來的喬峰重回巔峰重回榮耀,成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遼國南院大王,送上門的美女不計其數,還有投懷送抱的阿紫和康敏,可他從來不為所動。
因為在喬峰的心裡,他一生一世所有的深情都給了他唯一的妻,只是從此天上人間,再無阿朱在身邊。
正因如此,金庸在晚年大修武俠小說時,改動最大的就是這本《天龍八部》,在新修版裡,除了修復劇情BUG和細節這些常規操作以外,改動最大的有兩處:
一處是段譽王語嫣的解決,
第二處便是新添了大量的筆墨描寫悲劇英雄和阿朱的愛情故事。
比如喬峰在天台山和少林寺玄慈、玄難對掌,金庸先生就加了一段喬峰的心理狀態,使他對阿朱感情躍於紙上:
四掌相交,喬峰突覺對方掌力忽爾消失,剎那間不知去向,不禁大吃一驚。他雙掌推出之力雖只三成,卻也是排山倒海,勢不可擋,對方竟不以掌力相擋,自己掌力雷霆萬鈞地擊去,勢不免將對方打得肋骨齊斷,心肺碎裂。驚惶中忙回收掌力,心知此舉危險萬分,對手這一下如是誘招,自己回收掌力時,若趁機加強掌力擊來,兩股掌力合併齊發,自己雖留有餘力,勢不免重傷,霎時間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這一死,阿朱就此無人照顧了!」不禁慘然變色。
提到塞外放牧時,金庸又幫阿朱加了一句:
」兩個人天天在一起,一睜眼便互相見到了。「說到這裡,將頭低了下去。
新版本中關於喬峰阿朱的甜蜜暴擊對話還有很多,除開金庸對阿朱這個角色的偏愛以外,他改寫還有一個原因:讓愛情來得時候更甜,破滅的時候更痛楚。
只可惜,這樣的愛情,也只有從書中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