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wood
▼
歡迎來到第83期《別任性》,這期嘉賓是音樂人蘇玉。
我去年開始了一個分欄目 「任性歌單」,第一期的歌單提供者就是蘇玉。蘇玉是一位生於開封,高中後移居加拿大溫哥華的 DJ、作曲家以及聲音藝術家。作為一名 DJ,她近年來在國際舞臺上備受關注,她是著名的網絡電臺 NTS 的常駐 DJ,為其他音樂媒體製作的混音也廣受好評。而作為音樂製作人和作曲家,她自己創作的音樂因為其獨特、空靈又成熟的風格,受到很多關注跟認可。
我們上一次見面是整整一年之前,剛好是新冠疫情即將爆發的時候,那個時候她剛結束在中國的一次巡演,回到加拿大之後,她因為疫情的關係一年都沒有什麼機會演出,但是她這一年還是有一個非常不錯的成績,就是在 bié Record 下面發行了第一張專輯,Yellow River Blue(黃河藍),其中很多音樂就是在她在2019年在中國巡演的路上創作的。這次巡演恰恰對應著黃河的兩端,從黃海西岸的青島一直到青藏高原的西寧。
我和蘇玉聊了聊她的至今的音樂生涯,她的烹飪風格,她對自己音樂中所謂的 「東方氣質」 的理解,還有她怎麼看待自己作為一名亞裔女性音樂人的身份。
我把所有的問題分成了三個部分:「第一次」,就是蘇玉第一次做某件事情的時候的故事;以及 「上一次」,和 「下一次」。
我在談話過程中還設置了一個蘇玉也不知道的關鍵詞(就是 「西瓜」 或者 「watermelon」)。每次她提到這個關鍵詞,我們就會送出一份她的新專輯的下載碼,上限是三份。如果你喜歡這張專輯,你也可以在 bandcamp 上面購買到。
想得到免費專輯下載碼的話,請在後臺留下一個我們該送給你的理由。1月26日抽絲送專輯!
點擊尾部 「閱讀全文」 收聽播客,或在以下平臺搜索訂閱 「別任性」。
收聽平臺:| 網易雲音樂 | 喜馬拉雅 | Himalaya | BIE網站 | Apple Podcast | Spotify | 其他泛用性客戶端(如 小宇宙、Pocket Casts)| 搜索 「別任性」
RSS 訂閱:https:別//feeds.acast.com/任public/shows/性bierenxing(去掉 「別任性」 三字)
註:如果你在蘋果 PODCAST 上訂閱的《別任性》集數不全或者很久沒更,那說明這不是正確的 RSS。請用上方這個新的獨立 RSS 添加並訂閱。如果你是海外蘋果 ID,現在應該能搜到另一個新的 「別任性」,是未閹割併集數全的;但如果你是牆內 ID,如果還搜不到,就只能再等等了,或者小宇宙上也找得到。
《Yellow River Blue》封面,Cover Art:蘇霽
Part I:蘇玉的 「第一次」
Alexwood(以下A):準備好了嗎?我開始問問題了。
蘇玉(以下S):你問吧。
03:10 - 4歲的鋼琴
A:第一個問題,你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音樂天賦是什麼時候?
S:第一次應該是在我三四歲左右,我媽第一次買鋼琴給我,我就懵懂地覺得既然給我買鋼琴,可能就是看我有天分吧!
A:所以並不是說你彈了鋼琴之後發現自己有天分,而是看你媽媽給你買了,你就覺得 「她一定覺得我有天分」 嗎?
S:對啊,不然幹嘛給我買,這麼大的 commitment(投入)!
A:也對!後來你問過她嗎,當時買鋼琴為什麼?
S:後來她說在我沒出生之前,她就一直在聽莫扎特巴赫這種做音樂胎教,然後我出生了之後好像對電視上那種唱歌跳舞的節目什麼的挺感興趣的,但我覺得任何小孩子應該對電視上這種音樂的東西都會有點反應。
A:而且好像很多中國媽媽對於孩子彈鋼琴也是有一點執念。
S:對,我們身邊我們這個年齡的,大多數小時候應該都學過鋼琴。
A:或者被迫學某種樂器。
S:對,肯定的。
05:07 - 正確的時間,去了正確的派對
A:下一個問題,你第一次自己創作音樂是什麼時候?
S:第一次自己做音樂應該是2011年左右,在我剛出國讀書那一年。我大學被錄取的時候學的是商科,學了一年就去讀人類學了。當時完全沒想過把音樂作為職業,連對做音樂這個東西也沒什麼想法,只是單純有那麼一丁點的興趣,但什麼都不懂,尤其是電子音樂的知識。
A:但你一旦進到這個領域,就好像打開了一個開關一樣。所以第一次怎麼接觸到電子音樂的?
S:當時我不小心跟幾個朋友去了一場派對,還是那種比較地下的派對,在一個沒有任何光的房間裡。當時是去看的 DJ 應該是 Floating Points,放的全部是黑膠唱片,然後全部都是 disco funk,很多世界音樂的舞曲,也包括老的 house、techno 這些音樂。
我從來沒有聽過任何那樣的音樂,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去反應,因為你對文化不了解的情況下,你去其實是不知道你在那是幹嘛的,我覺得我身邊可能每一個現在從事這種音樂的人,應該在人生中都有過那樣一個類似的關鍵時刻。
A:這是什麼?我在哪?
S:對,但是同時你的腦子就又被完全 blown away(被拍蒙)。包括很多從做樂隊轉到做電子樂 DJ 的人,也是某一天,在對的時間,去到了一個對的派對,就讓你去打完全打開了一個世界。我就是那個時候去的,然後聽到那些從沒聽過的東西,我就覺得說,他可以應該我也可以。所以我就開始慢慢琢磨。
A:琢磨的意思是要開始聽很多的音樂?
S:是,因為怎麼去判斷一個 DJ 的好壞,在我們周圍的圈子是這樣,技術方面誰其實學幾年都能學會,所以我們更注重的還是說你放歌是怎麼去講這個故事,你能放些別人沒聽過的,或者你接歌的順序是不是 make sense(合理)。
但是,可能從一個廣義的角度來說,可能對音樂的歷史的了解並沒那麼重要。
A:那自己做音樂呢,是否需要對音樂的歷史更了解?
S:我覺得其實電子樂的話,門檻是0。我身邊很多現在以做電子樂或者 DJ 為生的人,全自學的,很多人連鍵盤都不會談,因為所有東西都可以用機器去製作。
A:你自己做音樂和做 DJ 也是同期開始的嗎?
S:對。因為從邏輯上講,你在對這個東西完全沒有任何背景的情況下,你肯定先開始聽,因為當我聽到喜歡的歌,我學的方式就是照葫蘆畫瓢,我去試著看能不能照這個樣子做出我喜歡的曲子,怎麼編輯鼓點,用怎樣的合成器去做怎樣的音色,然後包括 DJ 也是從你喜歡聽的音樂開始,然後自己去找更多相關的你喜歡的音樂風格和唱片。
A:所以吸收和創作其實是同步的,你是一邊吸收,一邊受它的影響,然後另一邊可能一開始是模仿。有個詞叫 「扒下來」 你聽過嗎?就是喜歡一首歌,然後你可能找不到它的譜子什麼的,然後你就自己把它先分解,就是把它 「扒下來」,把譜子扒下來。
S:是這樣,同一樣的道理。
11:51 - 全職 DJ 生涯開啟
A:你第一次考慮發現我可以做全職音樂人是什麼時候?
S:2018年的夏天是我第一次開始考慮做全職音樂人,因為那個時候開始在歐洲英國那邊有很多的 booking(DJ 演出),然後慢慢我就發現,我好像沒有辦法再就是做一個正常的工作,因為每個周末都要去一個地方。
A:之前是有嘗試做所謂正常工作是嗎?
S:對我有過第一個正式工作,是在一個製作合成器的公司,然後我在那做焊接(更多聽 12:50-14:00)
A:當時決定說全職做音樂人感覺擔心或者不安嗎?因為它畢竟不是一個很常見的生活選擇。
S:是有的,因為當時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我並不是百分百知道我以後發展會是怎樣,或者速度是快是慢,只是當時想說,既然現在現在我沒有辦法同時做我的正常工作還周末去演出,那我就先不上班試試先試試看,反正沒什麼損失。
A:然後就發現自己作為 DJ 很忙,活很多
S:對,然後發現好像很快就走起來了,就覺得還可以,還行。
A:你成名的速度在行業內是不是也算非常快?
S:其實這個東西我覺得也沒辦法定義它快或者慢,因為每個人的個例太不同了,並沒有一個標準,比如說有的人寫音樂寫了一生,寫到六七十歲,之前的音樂從來沒人聽過,然後可能到六七十歲或者等他去世了之後,突然間 ta 的音樂就突然被人發現,然後突然變得很流行,這也可以說是快。而有的人可能發個一兩張唱片,就被很多人知道了。而且我從4歲就開始學鋼琴,要是從4歲開始算的話也不快。
16:42 - 那不勒斯和兩張亞洲女孩臉
A:你第一次在千人以上的大音樂節放歌是什麼時候?
S:第一次千人以上的場,應該是18年夏天在那不勒斯,因為我當時的經紀人是個義大利人,然後就不知道是怎麼促成一個很怪的一個 lineup(演出陣容)。
因為當時其實也沒有太多人知道我,然後當時的 lineup 是我和一個義大利一個很有名的那種 tech house DJ,就是那種主流夜店風格的一個 DJ,然後還有 Peggy Gou(韓國 DJ),我們三個人一起,一個很怪的陣容,在那不勒斯那種地方,在一個活動上,同時有兩個亞洲人女性的陣容,我覺得應該他們應該是從來沒見過,所以那是第一次一個很大的但卻有點奇怪的演出。
A:所以你當時緊張嗎?
S:我很緊張,因為從來沒有放過那麼大型的演出,而且現場設計是舞臺很高高在上的那種感覺。
A:好像是有一個神壇的感覺,然後下面都是我的擁躉來朝聖一樣。
S:對,然後它設備架得很高,然後他們還要臨時給我找一個東西,讓我站在上面,我才能夠得著。我還要踮著腳尖,才能看到我眼前邊離我比較近的這群人,因為放眼看過去,全是人,後邊全是人。尤其那種活動,你和觀眾其實沒有什麼連接,跟招待所這種很 intimate(親密感)的俱樂部氛圍是完全不一樣,你在臺上其實根本感覺不到下邊的反饋是什麼,所以讓我更緊張,因為你做一個 DJ,你是需要知道反饋,然後去做下一個決定,而這裡大家都是 drunk 或者 high on something。
A:你當時的 set 是多長?
S:放了一個半小時,幸虧。
但是那種 crowd 那個場合那個時間,因為它是個 beach party(海灘派對),所以它就是那個樣子。他們並不是很在乎說你放的歌到底是什麼歌,可以跳舞就行了。而且我放的時候,我面前有幾個人把我當成了 Peggy,超好笑的,後來我們兩個還聊了一下,Peggy 說 「你下了我上去了之後,有人在下面喊說你不是放過了嗎?怎麼又來放?」
A:太典型了,白人對這種亞洲人的臉盲,尤其對亞洲女孩。我也是前年去了挪威一趟,是一個戲劇節,因為我作為顧問參與了一個項目,主要項目成員是另外四個女孩,3個亞裔,然後上臺的時候是她們4個人上去領獎,每個人都講了一小段,我只是坐在觀眾席裡面,可是後來到了自由交流的環節,有好幾次人家走上來跟我說,「我好喜歡你剛才臺上講的話」。
S:對,就臉盲。不過其實我對白人也有點臉盲。
A:有一個詞就叫做什麼跨文化認知障礙,我們對於自己不熟悉的文化的人的五官就容易分辨不清。但我們其實如果對一個文化足夠了解之後,這種所謂認知障礙也會降低。
22:09 - 做一個榜樣
A:剛好說到下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有點飛,但是我覺得你是明白的:你第一次考慮音樂的政治性是什麼時候?
S:其實在我最開始去了解跳舞音樂的歷史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那個時候開始讀很多東西,關於跳舞音樂和美國的黑人歷史這些東西,然後我讀書的時候也寫過一篇關於音樂和 ethnomusicology(民族音樂學)和殖民文化的關係,所以我從最開始做音樂的時候,就一直有意識到藝術和音樂和政治性是分不開的。
A:那如果落實到自己的身份上,自己作為一個亞洲女性,在一個所謂白人主導的文化中,這種政治性的敏感有對自己發生什麼影響嗎?
S:有,其實我對此的看法和做法一直在變換和發展。我最初開始作曲的時候,我非常排斥別人(強調我的種族和性別身份),我在網絡上是沒有任何我照片的,你搜就只有音樂的東西,而且我當時任何採訪都沒有做,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做音樂的是一個亞洲女性(或者不是)。
而且我剛開始還有點排斥那種太去強調自己的性別和種族的,很長一段時間覺得這個行為影響對音樂的判斷,對音樂的品質的判斷。
但後來我逐漸接受了,而且想要去更加強調我的文化背景這方面,但我到現在也不覺得需要強調女性身份這一點,因為所有我想說的都在我的音樂裡,但是對文化和中國人身份,我之所以開始強調更多,或者想更通過音樂去說這個故事,是因為我發現對於女性或者亞裔,有榜樣真的是太重要了。因為我之前沒有榜樣,所以我沒有意識到有榜樣有多麼的重要。
因為我開始收到很多消息,尤其是前年回國演出之後,會有年輕的女孩發消息告訴我說,「我覺得你很 inspiring(激勵人心),然後我開始做音樂了,我想知道你最開始做音樂的時候是怎麼做的」,慢慢收到很多這樣的消息,這讓我覺得說我要做個好的榜樣,我的存在會對別人有有益的影響。
A:說起來你上一張 EP 叫《西瓜女人》,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S:其實就是參考了 Herbie Hancock 的一首很有名的曲子叫 《Watermelon Man》(更多關於《西瓜女人》這首歌,27:30-28:20)。
28:24 - 不喜歡音樂,就別動 「成名」 的心思了
A:說回你收到的這些信息,所以收到這些信息,你會很耐心去回。
S:對,因為一個人能有這個想法,能邁出這一步,我覺得已經很很重要,而且很不常見了,對於20出頭的年輕人來說。所以當有人問我該怎麼去學習,我都會分享一些可能我覺得對 ta 會有用的東西。
但我也收到過那種消息,是問我該怎麼成名,或者是怎麼讓廠牌籤我等等,如果我收到這種問題,我一般回復都是,「可能你需要先想一想你為什麼想做音樂,然後在問我這個問題「。
A:對,功利性太強了。
S:或者就是那種 「我怎麼成為一個有名的 DJ」,因為所謂 DJ 文化、職業,在最近的三四年它變得很膨脹,在外人看來太多的 fame(名氣),非常多的 glamour(光環)。外人就覺得說當職業 DJ 是多麼的酷,你每天就只需要去玩,因為你的職業就是去玩,去派對。
A:到哪都是 VIP,免費喝。
S:對,以至於讓很多年輕人覺得說我也想做,但不是為了音樂去做這件事情。那種情況下我就會勸 ta,不要打這個心思了。
A:你恰恰是相反,你甚至完全不是一個所謂的派對動物,帶著保溫杯去放歌的是你吧?
S:是我。我對喝酒沒什麼興趣。不過如果是我享受旁邊的人群和音樂的情況下,其實我還是很享受派對的。真的是看場合。
32:17 - 性別反思
A:剛才說到年輕的女孩會向你請教,那麼你會覺得作為一個女性 DJ,這個性別身份對於你作為一個 DJ 有任何的影響嗎,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S:如果你只從音樂的角度考慮,和如果你從音樂產業的角度去考慮,可能答案會非常不同,但是兩個答案都是既有好也有壞,有益處也有弊處。我用以鞭策我自己不要驕傲自滿的一個理由,就是自己不要總覺得自己音樂寫得好,DJ 做得好,我還要想到,從音樂的產業的角度來講,近幾年西方的電子樂圈子是非常注重去支持少數群體的,或者非白人男性參與者。所以我好像趕上了比較對的時間,乘風破浪的感覺。
A:不過其實你這種謙遜和自省,這種 「我成功不是全靠自己而是靠時機「的自我提醒,從我的觀察,也更常見於女性創作者。它其實是一種美德,是一種普世性的美德,不應該是只有女性身上更有。
S:可能也和我們中國人從小受的教育有關。就是你不要覺得你自己得到什麼了,你就百分百 deserve it(配得上),你今天所得的東西,還有你身邊所有的其他因素,所有其他的人的 support,一個大的網絡下才有了你。
A:沒錯,或者是他人的慷慨。這個如果具體到非常日常的社交關係中,其實也是這樣:當一個人對你很好,很喜歡你,然後對你付出很多的時候,我們可能一般會覺得這個東西是我自己贏來的,是因為我值得,但其實很多時候恰恰相反,是因為這個人慷慨,因為這個人的好,你才能得到這些別人的溫情。
S:對,太對了。
35:55 - Yu Su Cooks!
A:最後一個 「第一次」 問題就是,第一次做飯是什麼時候?
S:如果是煮泡麵這麼做飯的話,小學的時候吧,但如果是真正自己獨立做飯,應該是在我出來讀書自己住之後才第一次做。
A:因為美食也是蘇玉的一大愛好,她有一個 ins 就叫 yusucooks,這個帳號上面都是她吃到的和做的美食。那麼做音樂和做飯,你覺得有任何的共通性嗎?
S:我後來才發現,好像這兩者都反映出了我對生活、做事的一個態度。我不喜歡跟著食譜做飯,然後我做飯的風格,別人都總會以 fusion 去形容,對,就是亂燉。雖然我偶爾也會去查食譜,但基本上是因為,比如我家有一小罐什麼中東的 spice(香料),然後冰箱裡有塊羊腿什麼的,我就根據我有的原料去查查能做什麼特別的 cuisine(美食)。
然後我比較喜歡的風味是地中海、東亞、東南亞的,那假設一個情況,我想做一個比較中東的雞胸肉,然後這個東西最後你要往上澆一點石榴醋,但我沒有,它就是中東的菜才有,那麼石榴醋是酸酸甜甜的,我就用我家有的比如一瓶臺灣的黑醋,也是這個味道,我就用這個去替代。
然後我發現我對待做音樂的態度也是,並不是追求完美,我追求的就是用我有的(材料)去 make it work,做出本來可能做不出的東西。
A:這個過程其實就有點像扒音樂的時候,也是需要先把那個標準化的東西拆解了,然後你去審視它中間每一個元素,然後再看從自己手中的東西可以怎麼樣複製它,或者說不一定是完全一樣,而是再創造一個東西出來。
S:對。我的一些西方朋友的廚房真的讓我非常焦慮,就是你打開 Ta 柜子,裡面全是一瓶一瓶各種各樣的香料,有的已經過期兩年了,可能就為了做一次麻婆豆腐,就買了一瓶四川麻椒,然後就用了一次。我特別受不了這種,因為你不靈活利用,然後就攢下來很多。我是一個非常強迫症的人,我很不喜歡那種積累太多沒用的東西,所以對我而言,就是越少越好。
因為說到底,做飯只是離不開4個口味:salt(鹽),fat(油或者脂肪),acid(酸),和 heat(香料或者辣)(這也是一本蘇玉推薦的做菜書的名字)。因為我覺得相比於太多不需要的,我更願意以我所有的有限的東西去創造出更多的本不存在的無限可能吧。
Part II:蘇玉的 「上一次」
45:10 - 2020演出寒冬
A:你上一次演出是什麼時候?因為你現在在加拿大完全難以出門。
S:上一次演出是2020年的1月18號在北京的 Wigwam,時間真過得好快,去年在這個時候北京的冬天應該沒有今年冷,我還記得在那放完歌之後,我們去吃路對面的包子,然後又去了一個什麼澡堂,我忘記名字了。
A:我還記得上次見到你是一起吃飯,你馬上要回去加拿大了,當時疫情剛開始,大家還沒有那麼緊張,然後當時我們的一位共同的朋友帶來了很多的口罩,還被我們嘲笑。
S:對啊,誰知道後來
(以後會放自己的歌嗎?更多至47:27)
A:那2020年困在家裡都幹什麼?
S:大多數時間是給別人寫 remix,我寫了很多首 remix,然後遛狗,在家種菜、爬山、釣魚、寫歌、再做菜、睡覺、吃,我覺得挺豐富的,也浪費了不少時間,不過無所謂。
A:畢竟還出了一張專輯,這是你的首張專輯,恭喜。
48:11 - 愛人和狗
A:下一個問題,上一次你感到愛意是什麼時候?
S:就兩天前,我的伴侶要離家去森林裡做他的測繪工作,他出門之前我倆去遛狗,我就跟他說不想讓他去上班,我覺得那個時候就挺有愛意的,我們兩個不舍的感覺。然後我每天都從我的狗身上也能感受到它對我的愛意,它用愛慕的眼光盯著我看的時候,我總是能感受到它對我的依賴。
49:01 - 關於歸屬感和旅居
A:你上一次對一個地方有非常強烈的歸屬感是什麼時候?
S:歸屬感的話,應該99.9%我去過的地方都有。
(而至於什麼時候沒有歸屬感,更多至 51:06)
A:你其實從小到大也住了不少地方,除了溫哥華和開封,之前在西雅圖或者洛杉磯也生活過,你都感覺適應很好,或者說都感覺還蠻有歸屬感的?
S:對,因為歸屬感是來自你身邊有誰,你在這個城市生活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其實很在巡演過程中可能會短時間在倫敦生活,在柏林生活,就這些地方的時候我就享受這個城市,然後在這個城市有的朋友一起可以做的事情,可以去吃好吃的東西,所以我應該以後也不會有在哪個地方會有陌生和孤獨感。
52:24 - 關於《Yellow River Blue》和家鄉
A:像這次專輯這個名字《Yellow River Blue》,是跟具體的黃河是有關係嗎?有一點鄉愁在裡面嗎?
S:我覺得它是更比較隱藏的,如果你知道就知道,你不知道沒聽出來,也無所謂,唯一的鄉愁就是我在我媽去世之後,我每一張專輯所有的音樂裡都會有跟她有關的東西,就像(專輯第一首)《秀》,這個詞是從我媽的中間名字拿出來的,然後包括黃河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是在黃河邊長大的,別的沒有什麼太深奧的,因為我想讓我的音樂去被人 Interpret(解讀),不需要我說太多。
(更多關於專輯中的各種不同音色採樣,是怎麼來的?53:28-54:41)
54:42 如何使用和看待自己音樂中被人視為 「東方元素」 的東西?
A:剛才我們稍微聊到一下種族身份,你一開始很牴觸透露自己的文化背景,那麼你後來在自己創作中用上所謂的 「東方元素」,在這點上你的想法有發生變化嗎?
S:其實近三年,在我技術成熟之後,我有一件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通過我音樂中這些刻意的所謂 「東方元素」,去批判它,去對氛圍音樂、實驗音樂,這一整個圈子的歷史去做我自己的評判。作為這樣一個文化背景的人,我故意去寫你耳中的這個(東方)文化該有的音色,我通過這樣去對這個東西進行批評和我的理解,因為這個東西從理論上和殖民主義有太多千絲萬縷的關係了。
我覺得我以自己的音樂去做這個評論,比我去寫一篇論文更有效。而且我最近才知道對我影響很大的坂本龍一也讀過民族音樂學,他跟 Hosono(細野晴臣)一起做的很多項目也是通過寫 「東方音樂」 來去參與和批判這些東西,就是 「自我東方化」。
A:我嘗試地表達一下我的理解,你的音樂雖然聽得到所謂的東方元素,但是它和一些非常刻意使用東方元素的,尤其是電子音樂,明顯是不同的。雖然對於聽者來說,這就是非常直觀的一個感知上的區別,我們最直觀的一種描述就是,雖然它很東方,但是東方得很 「高級」,所以我也在想差別在哪。
可能區別就在於,它聽起來很層次很多,就是因為它後面的思考的層次也比較多,它不是在刻意去 celebrate(慶祝),或者說去炫耀,或者擁抱所謂的東方感或者說東方文化,而是本身對這種 「東方元素」 其實也帶著判或者有著保留。
S:是,我覺得挺有意思,如果現在有一個商家讓我去給 ta 的什麼商品寫一個很中國風、很 「東方音樂」 的一個配樂什麼的,我可能還真寫不出來。
但這個可能也和我受到的音樂影響有關。因為追尋到底的話,我其實潛意識裡很受德彪西的影響,因為德彪西他那個時候已經很受一些別的文化的音樂影響,他有一首 composition(作曲)是受了印度尼西亞的 gamelan(伽馬)樂器影響而寫出來,所以我覺得他其實是氛圍樂的始祖。
所以我受到的音樂影響太多了,織成了一個非常密集的網,所以對我來說,讓我寫一個很直來直去的東西,我就真的是沒有那個能力,寫不出來的。
A:所以民族的跟世界的真的很難分開,完全就是 intertwine,交織在一起的。
S:嗯,太多聯繫了,因為民族東西是最原始最 raw(生猛)的。
我們最後都是應該來自廣大的非洲土地,所以人性中的對音樂的一些東西應該是最 universal(普世)的一個感受。
A:這樣的話,我對你說的在世界不同地方生活的時候都挺有歸屬感,好像也多了一點理解,因為對你來說這個東西它就是互通的。我們的文化背景雖然不能說定義了我們,但是因為我們的成長的關係,它對我們來說可能就是核心的一部分,但是這不代表我們不能夠向其他文化,或者其他的世界體驗打開,可能這就是那個所謂的 cosmopolitan,世界公民,最理想的一個狀態。這不代表我們被西方化了,你可以保有對自己文化的深刻的理解,以及反思,但是同時也可以吸收更多的來自其他的世界的東西。
S:對,我覺得是這樣的。
Part III:蘇玉的 「下一次」
01:01:57 - 想吃的!
A:最後這部分問題就輕鬆很多了,比如說你下一次回國最想吃什麼?比如下次回國可能下了飛機就直接想去吃的東西。
S:廈門有一碗鴨肉粥,我真的是被 blown away(喝懵了)。因為我不是個愛喝粥的人,但是那碗粥真的是(太好了),而且我們是大概凌晨四五點派對後去喝的,特別香。還有深圳有一家海鮮,我忘記名字,是 Oil Club 總會帶客座 DJ 去吃的,那家的海鮮做的也是讓我很吃驚,那麼地域性的海鮮食物可以做得如此好吃!真的太好吃了,很想吃!還有,開封的驢肉湯,是我的一直的一個最愛。
A:你現在會不會越說越餓,越說越想吃。
S:當然,對吃真的是太感興趣。
A:祝你好運。
01:03:22 - 想去阿那亞放歌!
A:下一個問題是,下一次你最想在哪裡放歌?有沒有特別想合作的場地?
S:我現在最想放歌的地方是阿那亞,是因為看到朋友圈你們都去玩的那次,我覺得真的氛圍特別好,是我完全最喜歡的那種。就很小,很 intimate(親密),然後音樂質量都很好,是我最 ideal(理想)的氛圍,不管放音樂還是自己玩,都是一個很完美的 setting,因為你知道去的人都是去跳舞和聽音樂的,而不是為了派對而派對,而且你放音樂可以很不拘一格
A:相信你回來的時候阿那亞會很快的向你發出邀請的。
S:我希望是這樣。
01:04:30 - 想看 Ariana Grande!
A:下一次最想聽誰的演唱會?
S:如果我很真誠地說,我最想看的演唱會是 Ariana Grande,雖然好像不符合我的人設,但我真的是她的超級粉絲,而且我理想中的那種最最流行的演唱會,能讓我有最完美的感受的,應該就是她了。她是我腦海中完美的一個流行音樂家的想像。而且她真的有很多我覺得非常成功的,可以流傳很久的流行樂,這個我覺得真的不容易。雖然現在流行音樂大把抓,流行歌手大把抓,但實際上很厲害的人對我來說其實還是挺少的。
A:還有其他流行樂的例子嗎?作為對你標準的參考。
S:還有比如說 Justin Bieber 最新發的 Yummy,那張專輯上有幾首歌,也是那種很簡單,但是非常 catchy(悅耳)的,而且我敢保證10年後的人去聽這些歌,還是會覺得是經典的,就像我們現在回頭聽陶喆2000年的時候,很多歌也是你現在聽也不會覺得過時,因為它真的質量非常有保障。
A:你自己放歌的時候有放過這種相對流行一點的嗎?
S:其實我放過一些比較怪的,像 Arianna 的 edit,但是是那種很 clubby(俱樂部風格)的,但是看放歌的場合,大家在那個場合對聽到音樂是會有一些比較特別的期待的。
A:那比如說我們有機會做一個流行音樂專場的話,比如給 Ariana,或者 Diva 們做一個專場,你會躍躍欲試嗎?終於可以放 Ariana 了。
S:對,肯定的,其實如果只是幾個朋友一起玩,在酒吧這種場合,我只願意聽流行的。
A:還挺期待的,完全和你平時的風格不一樣。
S:對,那種場合我肯定不想放什麼最 obscure(朦朧晦澀)的音樂。
1:07:50 - 想和竇靖童合作!
A:還有一個問題,下一次想跟誰合作,有沒有特別想合作的人?
S:我的理想狀態是,20年後的我想當製作人,給流行歌手製作歌曲。我很喜歡一個中國的流行樂製作人,竇靖童,我覺得她喜歡聽的音樂應該和我喜歡的有很多 overlapping(重疊)的東西,她發的很多東西也是實驗性很高,而且有很多可圈可點的地方,所以我很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她一起,給她製作一些有意思的東西,就那種很 dubby 的,很怪的,氛圍性很強的東西,但是又是流行樂,能被大眾聽懂。
A:我們努力一下讓竇靖童或者她的朋友聽到。
S:那我真是夢想成真了。
謝謝你蘇玉。祝你早日夢想成真!
Tracklist:
Yu Su - Xiu
Yu Su - Touch-Me-Not
Yu su - Melaleuca
Yu Su - Dus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