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夕,萬裡河山誰人記?是非功過史書論,三教同心天地行。
宮燈幃的景色一如往常,細雨綿綿,微風陣陣。亭中,紫衣書生手下撥彈的白玉琴,聲聲悠揚不曾間斷,一旁的佛者立於亭柱旁閉目靜聽。桌上早已備好糕點,溫酒的火爐燒的正旺,檀香繚繞瀰漫,一切的一切恰到好處,所謂畫中仙便也是如此罷了。
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白衣紅傘,熟悉的面孔,道者,終於來了。道者收起手中紙傘,靠在一旁的亭柱,自手中變出一把紫竹身灑金描紋的簫,打斷了操琴者原本柔情的琴音。簫聲揚起,由輕到重,仿佛雨落大地時的清脆,紫衣書生抬眼看了一眼白衣道者,右手撥動琴弦,左手壓弦,白玉琴音調急轉,變得歡快輕鬆起來,此曲小調略有俏皮的感覺,名喚——宮燈幃。
說起宮燈幃,一層意思含著三教頂峰聚會之地,另一層意思便是會談之時總會奏起的曲子。要是問這曲子怎麼來的,劍子龍宿大概只會說「感覺到位,就來了」,總不能非一問到底,讓兩位年齡不可說的先天高人直白的說,是因為見到摯友開心所以有感而發。不可不可,太太太太羞了,縱使臉皮厚如劍子龍宿一般,也是萬萬說不得的。
琴音止,簫聲停,佛者坐回原先位置,端起一杯清茶品茗,紫衣書生隨手變出一把繡著龍紋盤旋,扇柄扇面均鑲有寶石的華貴扇子,宮燈映照下散發著異彩。白衣道者放下紫金簫,坐下正要添酒,卻被紫衣書生攔下。
紫衣書生右手擋酒左手搖扇,輕咳一聲,似乎是要為難:「咳,壓軸的人都是最後出場,好友果真非一般人。」
白衣佛者放下茶杯,看了一眼道者,然後對紫衣書生說:「來的算早,龍宿。」
白衣道者撥了一下眼前的碎發,扶額搖頭:「唉呀,二位好友虧損吾,也不要過年的時候,免得壓了吾新年的好兆頭。」
龍宿為白衣道者親自添了一杯溫酒,笑道:「哈,非也非也,有汝劍子仙跡道門頂峰的名頭,玩笑之語豈能壓住。」
劍子不動聲色,決定轉移話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龍宿,吾記得儒門待客之道,並非如此。佛劍好友,汝說是麼?」
佛劍思索了下,一本正經:「吾記得豁然之境與宮燈幃相聚不甚遠。」
劍子被哽住了,強硬回話:「好友,吾覺得與你們不在同一屋簷下的距離,都算遠,每日來往於武林奔波,劍子思友之情,時時掛在心上。」
龍宿將添好的酒杯推於劍子面前,扇子指向劍子:「嗯?劍子,汝這句話說得很有深意,莫不是汝那句名言,汝不染風塵,是使吾等入地獄的意思。」
劍子左手放於胸前,搖頭嘆息:「唉,吾一片真心,竟被好友誤會如斯,實在是使吾痛心。吾的心碎猶如山中雪,風中葉啊。」
龍宿扇子一停,隨即道:「好友,盜用他人傷心時的語句,是不對的。罷了,閒話休提,」手指桌上酒,「難得邀約,汝卻姍姍來遲,是該罰上一回。」
劍子拿起酒杯,說道:「確實難得相聚,吾自罰一杯,酒意正濃,二位好友,隨意。」
龍宿佛劍一同拿起面前的器皿,微舉,一飲而盡。
佛門忌酒忌葷腥,所以三人在場時溫酒泡茶的東西總是樣樣俱全,素齋點心花樣百出。機敏乖巧的仙鳳知道,江湖多兇險,主人,劍子先生,佛劍大師都是苦境中極易被沾惹是非的人,一年都頭都難得見面,所以在三人難得相聚的時候,早早就準備安排。
宮燈幃的雨,停了。
烏雲散去,月色正好,華燈正盛時,煙火璀璨,苦境各地的集市萬人空巷,好不熱鬧。三教各大門派的禮炮聲,一個比一個震天響,寓意著一個新的但又不太平的年頭要開始了,要說最開心的還是苦境的普通人家,闔家團圓,來年豐收,平平安安,歲歲年年人相同。這可是多少苦境先天到死都無法求得的東西,大多數值得尊重的先天高人,生時輕於鴻毛,死時重於泰山,固有一死,但看,值與不值。比如,為摯友捨命的慕少艾;求佛問魔的劍雪無名;捨生取義選擇成全四境眾生斬斷血緣的朱武;信仰不同最終化敵的楓岫主人拂櫻齋主;昔日道境十道子,如今只獨蒼一人的玄宗;三千真火焚身的鷇音子。苦境的百姓也是幸福的,因為總有英雄在黑暗的地方負重前行,即使一路孤寂,不見曙光。
怒雪冰山之上,佛劍分說與劍子仙跡早已成為入世解救蒼生的同路人,舍自身性命,救天下蒼生,不畏懼逆天的後果,果斷前行,再到後來,棄天之禍,便降臨了,即便面臨生死大劫,對這個雖不如人意的世間,仍有護生之望。疏樓龍宿不同,他是惜命之人,更在乎的是自己和自己的身邊人,比起看似瀟灑隨性,道家的劍子仙跡,其實更逍遙快活的,是儒門的疏樓龍宿。他只做對他有利的事情,或者他有興趣的事情,畢竟比起兩位好友,他對這個世間,是有野心的。
酒過三巡,宮燈幃中的三位先天,風採不減當年。
佛劍吃著紫薯麻團,看著對面兩位好友你來我往的相互挖坑勸酒,佛劍覺得,出家人也是有好處的,看著山下的城鎮中熱鬧非凡,煙火燦爛,鬧市人山人海,好不喜慶,佛劍突然感慨:「佛渡世間所求,大概便是如此。」
龍宿手裡拿著酒杯,向同一方向望去:「天下太平,所付出的代價,是常人無法想像。」
劍子左手拿著酒壺,右手拿著酒杯,一派悠然的樣子:「確實,但他們也無需知道太多。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對麼好友。」
龍宿輕搖扇子,慢悠悠的回了句:「劍子汝拖人下水的口才真是越來越好。」
劍子點頭飲了一杯酒,慢悠悠說:「好說好說。這好比中庸之道,如魚得水,是汝的風格嘛,龍宿。」
龍宿反應極快,手中扇子斜向劍子,道:「耶,非也非也。如打太極的功力,登峰造極,是汝的風格嘛劍子。」
佛劍此時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走到劍子龍宿身邊,緩緩舉起,將酒倒在對應山下,燈火通明城中的方向,龍宿劍子相視一笑,同時舉起手中酒杯灑向地面。
第一杯,求世間眾生之難,化險為夷。——佛劍分說
第二杯,敬天下江湖豪傑,流芳千古。——劍子仙跡
第三杯,願生死摯交之情,地久天長。——疏樓龍宿
山間世外人聲鼎沸,歡笑不斷,舞龍舞獅熱鬧非凡,雜技噴火頗為新奇,苦境大地一片祥和。世內桃源靜謐安詳,三位先天高人看著芸芸眾生,是有些感慨,他們這群人所守護的,或許正是這樣的場景。
此時的宮燈幃如臨仙境,明月薄霧,細雨清風,翠竹幽蘭,十裡宮燈。
白衣佛者手持念珠立於一旁,背後的殺戮斬罪之劍此刻安詳;白衣道者手持佛塵,微風拂過衣袖恍如仙人;紫衣書生手執扇靠坐在亭柱下,一杯薄酒一飲而盡。
何為先天?先天下之憂而憂,行天下之苦而苦,渡天下蒼生之罪,入世間紅塵而修。風雨一路兼程,幸得吾友相伴而走,此謂先天,此謂生死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