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法蘭西膠片、波米、管健銘）
寫在前面的話
2010—2015歐美限制級電影在中國的刪剪之路
在剛剛過去的清明節檔，觀眾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戰狼》身上，但就在這部電影爆冷奪得該檔期冠軍之際，被拉下馬的好萊塢大片《王牌特工》以過4億的累計票房創造了另一個紀錄——歐美限制級電影在中國市場的最好成績。
所謂限制級電影，具體來說就是在北美上映時被列為R級的電影，原因多為涉及性、暴力、粗口等元素，未滿17歲的未成年人需在家長指導下觀看。從2010年至今，中國總共引進了63部R級電影，為適合中國市場上映，其中的47部進行了刪剪，累計時長近300分鐘，足夠裝下三部常規時長的電影，夠看兩遍《少年派》。從鳳凰娛樂整理的數據來看，傑森-斯坦森、布魯斯-威利斯和史泰龍這三位動作片巨星，是最容易引發刪節的好萊塢明星。
《王牌特工》在創下限制級電影票房新高的同時，也引發了部分影院自主提示「少兒不宜」的舉措。為還原這些R級電影如何「入鄉隨俗」，經過調整適合中國市場上映需求，鳳凰娛樂特別整理了近五年來這些限制級電影的刪改記錄，並且專訪了業界著名剪輯師魏楠，講解引進片重新刪剪的整個過程。
一、新生：《王牌特工》奪限制級進口片冠軍
《王牌特工》有一場長達4分鐘的教堂動作戲因過於暴力引進國內時遭刪除
截止到2015年4月8日，英美合拍大片《王牌特工》在中國上映12天累計票房達到4.03億人民幣，由於該片含有大量暴力場景和粗口對白，被美國MPAA（美國電影協會）裁定為R級電影。於是，這位英倫紳士不動聲色地刷新了一個記錄，即在引進到中國的限制級電影中，超過2012年《敢死隊2》保持的3.34億人民幣票房記錄，從一眾老漢槍口下奪過「限制級冠軍」頭銜。值得一提的是，《王牌特工》在中國的票房還將助推該片全球衝破4億美元，為導演馬修-沃恩（代表作《海扁王》、《X戰警：第一戰》）開拍續集打個基底。
不過，在中國青少年觀眾點燃《王牌特工》票房事業的同時，也有影院提出了「異議」。坐落在北京東直門當代MOMA的百老匯電影中心率先舉牌，一走進影院門口，你就能在售票處看到一個「兒童不宜」的公告，這張公示牌上寫明《王牌特工》電影內容「含有部分血腥及暴力情節鏡頭」，並提醒帶著孩子前來觀看的家長，「此影片不適合未成年人觀看」，重點字體都被標註成醒目的紅色。鳳凰娛樂記者採訪了該影院經理富先生，關於這個舉動，他首先談到，《王牌特工》這部電影在宣傳包裝上像一部喜劇大片，這會讓觀眾忽視其中的暴力內容，立這個觀影公示牌，就像下雨了在門口立一個「小心地滑」的提示牌一樣，是一種「友情提示」，這也是百老匯電影中心第一次嘗試這種限制級觀影提示，「現在電影但凡能放映，就一定是合法，所以『友情提示』不具備強制性，我們公司在香港，管理理念更先進，在內地還沒引進分級制的時候，我們想的領先一點。」談到購票觀眾對「友情提示」公示牌的看法，富先生描述到：「其實反應並不大，會有極個別觀眾看到後問『多暴力啊？』但敏感度並不高，目前也沒有收到孩子受到負面影響的反饋，都是看完興高採烈地出來。」
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在售票口放置了《王牌特工》「兒童不宜」觀影公告
《王牌特工》在中國的火爆分「線上」和「線下」兩種，要問它有多限制級，無疑還是「線上」更熱鬧。在視頻網站上，隨便一段標題為「王牌特工完整刪剪」的視頻都能有數十萬的點擊量（其素材源截取自該片在美國或其它國家地區上映時的偷拍畫面），而這沒有呈現在中國大銀幕上的四分鐘「教堂屠殺」段落，正是男主角、奧斯卡影帝科林-費爾斯苦練格鬥半年後大展身手的華彩篇章，拍攝難度也是全片之最。在這四分鐘裡，科林-費爾斯隨著歡快的背影音樂持續開槍四十次左右，一半是爆頭解決對手，同時還有匕首插眼、拖把插肚插喉、斧頭斬首等殘暴鏡頭，需要注意的是，在此處情節中，這位主人公之所以濫殺無辜，是因為遭到反派的精神幹擾，也就是說，他殺人的行為並非正義之舉。
即便拋開這四分鐘刪掉的暴力場景，在中國的大銀幕上，《王牌特工》還有一些難以刪改的內容。比如臺詞中出現的粗口，有統計表示該片出現了108次「F」單詞和34次「S」單詞，以及「a**hole」、「w**ker」等詞彙。
香港導演陳木勝第一次拍成龍電影《我是誰》時，就被大哥問話「打過架沒」，陳木勝靦腆回答「沒有」，成龍卻很嚴肅：「連架都沒打過，怎麼拍我的電影。」暴力指數的高與低，本身就是見仁見智的事，舉成龍的例子，也是因為《王牌特工》的暴力動作和他多少有著聯繫，因為這部電影的動作指導正是來自成家班的外籍武指布拉德利-詹姆斯-艾倫，在他看來，「教堂屠殺」戲本身暴力，但是被處理得富有卡通感。本著對電影的積極態度，鳳凰娛樂特此詢問《王牌特工》中方宣傳人員有關暴力及刪剪的問題，但對方暫時拒絕對此做出回應。
二、回眸：五年來限制級進口片刪剪詳解
以上圖表中列出了自2010年1月1日起至2015年3月31日引進到中國內地的所有限制級影片的刪剪信息，共計63部影片。這裡需要強調一點：本圖表僅僅呈現在美國被評為R級的影片在引進內地時的刪剪情況，並非所有引進片的刪剪信息。而其它非限制級影片在引進到內地時也時有遭遇刪剪的情況發生（如《鐵達尼號》刪露點片段），「限制級」與「被刪剪」之間不存在絕對的等號關係。
近五年「限制級電影」詳細的片目列表及每一部的刪剪時長、引進年份、引進方式及內地票房可在《2010年-2015年3月中國內地限制級電影引進片刪剪明細》一文中查閱。
【《機械戰警》導演代表作曾創內地刪剪之最】
在近五年引進的限制級電影中，被刪38分鐘的沃卓斯基姐弟作品《雲圖》成為了「刪剪之最」，而位列二三位的《美國騙局》（刪35分鐘）以及《無處可逃》（刪23分鐘）也同樣出自名導之手：《美國騙局》由5度提名奧斯卡的著名導演大衛-O-拉塞爾執導；而《無處可逃》則來自奧斯卡最佳導演、聖丹斯影節創始人羅伯特-雷德福。
但實際上，2010年之前的引進片中也有不少限制級電影遭遇了嚴重刪剪。但由於當時的放映介質多為「膠片」（批片尤甚，很多批片甚至在當時僅有配音版），再加上年代久遠，刪剪信息難以精確統計。但個別限制級影片的刪剪情況還有資料可查。比如由《本能》和《機械戰警》（老版）導演保羅-範霍文所執導的《黑皮書》曾刪剪了約58分鐘的內容，該片在內地上映時被包裝成「荷蘭版《色戒》」，至今仍保持著引進片的「刪剪時長之最」。因此，相比更久遠年代的刪剪幅度與引進尺度，無論是《雲圖》還是《王牌特工》都只能算小巫見大巫了。
【《國王演講》《安娜》竟是限制級電影「神盾局局長」刪剪率100%】
在近五年引進的限制級影片中，只有少量電影免於被刪，其中不乏像《國王的演講》或《安娜-卡列尼娜》這樣「看著都不像R級片」的電影。相反，諸如《敢死隊3》、《颶風營救2》這類含有少量血腥鏡頭的影片，在北美卻是PG-13級（即美國電影協會電影分級制中的特別輔導級，因電影可能含有不算嚴重的暴力、裸體、粗口以及吸毒場面，13歲以下兒童禁止觀看）影片，因此也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片目中。
從引進方式來看，以「分帳形式」引進的限制級電影不僅數量較少，刪剪幅度也相對較低。在6部分帳片中，《安娜-卡列尼娜》與《虎膽龍威5》這兩部「一刀未剪」，而刪剪幅度最大的《史達林格勒》也只是刪去了約5分鐘左右的戲份。即便是當年遭遇「停映事件」的《被解救的姜戈》在刪剪兩次之後也僅比原版短了4分鐘。
而在近五年來被刪剪的這63部電影中，哪位明星出現的次數最多呢？如上表所示，傑森-斯坦森、布魯斯-威利和史泰龍無論是出現次數還是被刪次數都排在了前三位。但值得注意的是，本表只是統計了五年來引進到中國的「限制級電影」及其被刪的情況，像同樣有布魯斯-威利出演的《特種部隊2》在引進內地時也遭遇了刪剪，但其MPAA評級為PG-13，因此這種情況本文並未計算，斯坦森與史泰龍主演的《敢死隊3》同樣如此。
在這一前提下，著名「方法派」巨星羅伯特-德尼羅與「神盾局局長」塞繆爾-L-傑克遜出演的限制級影片引進到內地的數量同樣是名列前茅的。德尼羅有四部限制級電影引進到內地，其中《美國騙局》、《別惹我》和《火線特攻》都遭遇了刪剪。而「神盾局局長」傑克遜的三部R級片《王牌特工》、《被解救的姜戈》和《戰略特勤組》也遭遇刪剪，其中《王牌特工》剪掉了最精華戲份，而《姜戈》還曾一度停映，就連傑克遜出演的PG-13級電影《新機械戰警》都出現了罕見的「以中國特供片段代替原版血腥鏡頭」的刪改事件。所以，如果評選「最衰刪星」，「神盾局長」應該可以全票當選。而美國嘻哈歌手「50分」（他也是《白日焰火》出品人之一）以及「《王牌特工》教導員」馬克-斯特朗等小明星也曾有三部限制級電影引進過內地。
三、還原：專業剪輯揭秘《雲圖》刪剪全過程
《雲圖》創造了近五年來引進片被刪剪紀錄：38分鐘
在影迷群體裡一直存在一個誤區，普遍認為引進片的刪剪與審查密切相關，並且刪剪工作由廣電總局完成。其實不然，很多好萊塢引進片在送審之前便經過發行方剪輯，除了敏感內容外，也出於排片時長的考慮。為此，鳳凰娛樂記者獨家採訪了著名電影製作人、剪輯師魏楠，他除了具備大量預告片製作經驗外，還主導過引進片的剪輯工作，近五年刪剪時長最長的《雲圖》就出自他手。
【刪剪前奏：拿配額→刪片子→送審查】
沃卓斯基姐弟的《雲圖》，雖有中方資本投入，但在中國電影市場上映時屬於「批片」。這種電影的引進過程基本分為三步：「拿配額→刪片子→送審查」。「配額」是指國家每年對於進口片所限定的名額。眾所周知，分帳片每年的配額為34部，而像《雲圖》這樣的批片，其實每年也有10到20部左右的浮動配額存在。目前中國握有配額的公司只有中影和華夏兩家，批片商要想要引進某部外國電影，就必須要去中影或華夏那裡申請配額。而在拿到配額之後，批片商一般自己先行進行刪剪，然後再送到電影局接受審查。如果主管部門沒有提出「審查意見」，影片的刪剪其實並沒有廣電總局參與。
魏楠透露，批片的刪剪幾乎完全是由引進方也就是批片方自行決定的，而他們對影片刪剪的動機出於兩點：「審查」和「收益」：「批片的刪剪有一部分確實是因為片中含有政治敏感、暴力或情色的內容。而另外一部分，可能觀眾看起來沒什麼，但是客戶，也就是批片商自己覺得影片節奏太慢，佔廳時間太長，想讓這片子在影院多排一些，所以要大幅的刪剪。」
具體到這部《雲圖》來說，該片的國內批片商也是影片的出品方之一。《雲圖》在2013年1月於內地上映，而魏楠接到片方的委託是在上映之前的四個月，片方並未告知具體刪剪的內容，只表示希望影片片長能夠儘量剪短：「刪剪的整個決定權在我，導演也沒參與。」
【剪輯權歸屬：買斷到中國就是批片商的】
那麼，批片商有權私自委託他人對進口片進行大幅刪改嗎？這一過程又是否需要電影導演或外國出品方的同意呢？魏楠表示，「批片」也叫「買斷片」，也就意味著中方是將這類影片在中國的全部版權及收益都「買斷」了：「簡單地說，美國賣給了我這個版權，這個片子在中國就是我的了，我愛幹嘛幹嘛。」這也就意味著批片的「最終剪輯權」其實是落在批片商手中的。
除了《雲圖》之外，2014年引進的《美國騙局》也刪剪了35分鐘的時長，業界普遍認為這是為了便於排片。此外，像DMG參投的《鋼鐵俠3》還加入了「中國特供版」的場景，這也是廣為人知的事實。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分帳片」遭遇刪改的情況要普遍好於批片：「分帳片的版權及收益都不完全在中方手中，外方握有的『話語權』較大。」
【《雲圖》刪剪原則：暴力情色必須刪】
具體到《雲圖》的刪剪操作，魏楠表示，他遵循的刪剪原則有兩個：一是「該刪的必須刪」：「《雲圖》裡確實是有一些露點和涉及政治的敏感鏡頭，這些肯定要刪掉。」另外就是不便理解的地方——「我要遵循咱們中國人講故事的方法以及中國觀眾理解故事的思路，我不僅去掉了《雲圖》裡很多無聊的東西，而且還把一些臺詞和場景調換了位置，重新剪輯了一遍。」
這樣大幅度的刪剪，《雲圖》的導演沃卓斯基姐弟（《黑客帝國》、《木星上行》）、湯姆-提克威（《羅拉快跑》）得知後自然非常不滿，「那德國導演還好，主要是姐弟倆非常不願意，說這麼剪不行，」魏楠回憶起當時引發的刪剪矛盾，如此說到，「畢竟在好萊塢『導演剪輯權』是最重要的，給人家改成這樣，肯定特別不高興，但他們也沒辦法。」魏楠表示，導演們吐槽歸吐槽，最終也沒有進行再次修改。魏楠解釋：「當時馬上就到上映時間了，也根本沒時間再做什麼調整。」三位導演對這一版本的「妥協」，或許也可以從三位導演特意來華的舉動顯示出來，沃卓斯基姐弟與湯姆提克威攜主演雨果-維文、周迅和朱珠一起參加了影片的中國首映式。
另外，魏楠還透露了一些其它的刪剪細節，比方說刪剪《雲圖》所使用的具體素材，「當時批片商提供給我的就是『電影成片』，但是是那種聲音音軌、音效音軌以及畫面素材都分開的成片。」魏楠表示，有些片子「不好刪」或刪剪後顯得突兀，很可能都是因為片方為刪剪員提供的素材是「配樂、音效和配音音軌合在一起的成片」，那類的電影刪改空間是相對較小的。
最終，被刪掉38分鐘的《雲圖》按時在2013年1月上映，並收穫票房1.71億元人民幣。這一成績在當時刷新了沃卓斯基姐弟作品在華的票房新高，直到上個月的《木星上行》（該片仍有小幅刪剪）上映才被打破。
【數據來源與注釋】
*由於本文的地區指向性，所有影片的年份均按此片「在中國內地院線的首映日期」劃分，不以影片在境外地區或電影節首映的日期劃分年份。
*「限制級影片」的劃分標準：本圖表中的限制級影片主要是被MPAA列為R級的影片，並以「IMDB」條目中的顯示信息為參考；個別北美未分級影片則參考歐洲國家分級標準。
*「刪剪時長」計算方法：以上片目的「刪剪時長」是由「影片在分級地區的放映標準時長」減去「龍標版數字拷貝（DCP）時長」進行計算的。部分影片的「龍標版DCP拷貝」時長得到了多方業內人士的信息與佐證，已經儘可能糾正因「不同地區而加入不同發行公司片頭LOGO」所帶來的時長影響，因此可能與公開信息存在微小差別（如「豆瓣電影」相關條目）；「影片標準時長」主要為影片在北美市場上映時的時長（非DVD未分級版時長或加長版時長），並以「IMDB」影片條目中顯示的信息作為參考。
在此特別鳴謝陸柏宇先生、「荔枝超人」、「雪花飄遠」及「大奇特」對本文數據的佐證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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