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元素,現實的另類投射
每年,在全國的初中三年級中選出一個紀律和成績最差的班級,人們將全班學生送往荒無人煙的地方,讓他們自相殘殺。在規定時間內,學生們必須殺戮到只剩最後一個,否則所有生還者都將被殺。
這段話描述的是一部名為《大逃殺》的日本恐怖片,多年後深圳都市陽光心理諮詢中心的一位心理諮詢師依然記得非常清楚。他在高中時就看過這部片子,如今以專業知識反觀,他認為影片要展示的絕非單純的恐怖,而是當失去了文明社會的秩序後,人類內心獸性的爆發。「很多恐怖片往往投射出現實社會的某些問題,以一種反常態的手法表現出真實的人性。」這位心理諮詢師說。
鬼故事中虛擬誇張的情節,大都建立在真實的細節之上。布迪曾總結整理過鬼故事的常用經典意象,有燈光幽暗的封閉空間、電梯、衛生間、夜晚沒人的辦公室、度假山莊等14個,有的是空間,有的是物品,也有的是人物外貌特徵。「其實它們本身並沒有多恐怖,但是因為這些場景、物品和你的現實生活關係太密切了,當大量恐怖作品重複它們時,就會讓你產生既定的聯想,它提醒你,隨時都會遇到。」布迪說。
「這些經年累月形成的經典意象,也成為眼前的現實與隱藏的現實之間的雙面鏡,隱晦地反映出社會問題。」吉林大學文學院博士洪瀟楠發現,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華語恐怖電影的敘事場景就增加了辦公大樓。「這裡白天總是人聲鼎沸,可晚上卻相對陌生。空曠的辦公區、停車場、電梯和天台,仿佛都潛伏著伺機而動的鬼怪。」洪瀟楠說,這種日與夜、熟悉與陌生的落差,容易使觀眾產生孤獨的錯覺。而最讓人感到恐懼的是,在《兇榜》《office有鬼》等影片中,無論晚上曾發生過多麼驚悚的故事,辦公大樓在第二天總會一切如常,職場精英們依舊忙忙碌碌。「這不僅喻示社會經濟發展的車輪永不停息,也投射出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隔閡、缺失信任等城市孤獨病。」洪瀟楠說,而這種城市孤獨症候,還曾藉助衛生間的鏡子、鬧市中的住宅等意象在影片《異度空間》《薔薇紅蓮》《三更之回家》中投射出來。
還有一些鬼故事承載著正能量,帶給觀眾一絲溫情。下半年上線的網絡劇《靈魂擺渡》第二季,將故事背景設定在了抗日戰爭時期,展現出人對侵略的抗爭,對自由、對家園的熱愛。編劇小吉祥天透露「非常正能量」。對此,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連山分析,志怪類小說早在我國魏晉時期就已全面形成,並且誕生了大量作品,成為一個獨特的文學類別。借志怪作品實現道德教化,也一直是這個文學類別的社會功能之一。當代鬼故事和口頭傳說的興盛,延續了這個文學傳統,具有一定的正面意義,而且這也是社會開放和包容的表現。如果對其壓制,反而會刺激一些不健康內容的地下傳播。不過,他特別強調,「應該控制鬼故事的傳播範圍。比如在文化產品上添加『兒童不宜』等警示標識,避免年齡太小、辨別力差的孩子看到這些東西,在他們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
市場
鬼魅的消費潛力巨大
志怪故事產品正是因為不斷挑逗、挖掘、滿足受眾的恐懼快感和心理需求,激發了人們消費「鬼」的欲望。
去年公映的驚悚電影《京城81號》是國產驚悚片中票房最高的大電影了,在它上映前7個月,出品方就圍繞「故事發生地為『京城四大鬼宅』之首」而大做文章,引導觀眾相信,這個故事就發生在真實存在的北京朝內大街81號的老宅院裡。「強調真實性是中國當代城市恐怖傳說的主要特點。」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鬼故事多年的陳冠豪分析,帶有強烈真實性的恐怖傳說,更能營造出一種在身邊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令人措手不及的恐懼感。在商業運作上強調故事的「真實性」顯然非常有效。
出品方又與北京、上海、武漢、廣州的10家密室合作,將這些密室的前廳改造為《京城81號》電影中老宅大堂的樣式。「連牆壁上的壁紙都和影片中的一模一樣。」出品方、恆業電影宣傳副總監廖文斌說,這讓潛在觀眾提前體會到了影片恐怖感。此外,出品方還與百家密室合作,張貼電影海報,贈送電影票,讓本來就容易產生勾連的「密室」與「兇宅」,形成一對固定搭配的恐怖暗示。
果然,影片上映後密室逃脫遊戲大熱,片方還與連鎖品牌「無間密室」合作,推出環境、機關、氛圍、環節等都緊扣《京城81號》的主題密室。出品方甚至打算未來在三裡屯太古裡建一座「京城81號」體驗式鬼屋,讓消費者可以沒完沒了、多角度、多種方式消費81號的鬼魅故事。
而這種基於一個優質內容展開的既深且廣的商業開發,如今有個時髦詞彙來形容——IP生態。IP是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縮寫,意為智慧財產權,說白了就是內容,優質IP可以等同於好的故事和角色,也是優質文化產品的基礎。
正是因為意識到鬼故事是亞文化題材中開發尚不充足的類別,且具有巨大的IP價值,視頻播放平臺、影視製作與發行、電商平臺等,現在都忙於為同一個IP提供各種形態的轉換。《盜墓筆記》就在文本之外有了同名網絡劇、同名主題密室、同名舞臺劇,以及同名遊戲;同樣,《鬼吹燈》也在文本之外演變出電影、舞臺劇。據悉,還有些故事正在謀劃推出漫畫,進而開發代表性的衍生品。
可以說,從遊戲、文學、動漫、再到影視,一個圍繞志怪故事交織構成的智慧財產權新生態,正在挖掘著鬼魅的消費潛力。
人物
張震製造驚悚18年
「張震?講鬼故事那個?他不是被自己講的故事嚇死了嗎?」五月下旬的一天,深夜10時,瀋陽街頭,計程車司機聽到記者提起這個名字時,下意識地回問了一句。身為本土第一個有聲恐怖故事品牌「張震講故事」的創立者,張震似乎在公開場合露面太少了,以致於這條傳聞肆無忌憚地傳了十年。
「這可能表達了人們的一種期待吧,覺著你是幹這個的,你被自己的鬼故事嚇死就像戰士犧牲在戰場上,是悲壯的死法。」說這話時,這個娃娃臉、滿頭自來卷、皮膚黝黑的大男生,臉上帶著輕描淡寫的微笑。張震略顯可愛的外貌實在難和恐怖二字聯繫起來,可十幾分鐘後,他善於營造驚悚氣氛的習慣就不自覺地流露了出來。「商場裡人群熙攘,邊上的一個安全門平常都是關著的,可今天,它忽然開了一道縫。」很平常的一句話,被電臺主持人出身的張震以一種抑揚頓挫的語調說出來,竟令聽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其實他只是想舉個例子,解釋自己幹上這一行,是因為從小就喜歡捕捉常態生活裡的變化,他總是猜想這些細微變化可能的原因和可能導致的結果,從而得到鬼故事的靈感。
「對面樓的姑娘,一直伏在案頭奮筆疾書。白天、晚上,每時每刻。」怕聽者害怕,張震加快語速,草草講了他第一張恐怖故事專輯裡的《對面樓的姑娘》。這個故事之所以特別,是因為這是他早期作品中罕見地描繪了極端異象的一個。「十多年前,對公開出版物的要求還是挺嚴格的,所以我的鬼故事裡其實沒有鬼,都是人,而且都是現實題材。」張震記得,1998年他第一張「張震講故事」專輯首發時,他所在的遼寧廣播電臺的一位領導還特地發言強調,世界上沒有鬼神的存在。
沒有鬼的鬼故事,常被很多創作者抱怨難以精彩。但張震恰恰從這裡找到一種獨特的「審鬼」美學——在鬼與非鬼,現實與非現實之間的兩可猜疑。張震說,真鬼可以滿天飛,無所不能,但未必嚇人。「恐懼的內核是緊張感。」他覺得鬼故事裡的緊張感是靠懸念來支撐的,懸念需要紮實的邏輯落點,一連串信息先講哪一個,後講哪一個,直接決定了故事的驚悚指數。「一點點啃噬人的安全感,才能讓人越來越害怕。」
這種啃噬的效果甚至可以一直延續到今天,只要碰見醫學院、美術學院畢業的學生,張震得到的問候語,免不了有一句「恨透你了」。早年他講的《解剖室的舊窗戶》《請不要畫我的臉》等直接取材於這兩類學校,真實的校園環境伴著磁帶裡腳步聲、哭笑聲、撞門聲、呻吟聲等各種音效,嚇得學生們聽後拿不起解剖刀,更不敢畫模特,嚴重「內傷」。
畢業於瀋陽大學師範學院中文系的張震,近十年變「講」為「寫」,轉向純文學創作。他的鬼故事也早已告別拿解剖室裡的人體說事兒的階段,想像力好像長了翅膀,藉助整個社會對靈異題材的放開而飛翔。長篇小說「失眠三部曲」已出版了兩部,電腦裡寫好還沒發表的短篇鬼故事還有37個!
有時寫完一個故事張震的眼圈會泛紅,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感動。他覺得在無所不能的鬼世界中,牽動讀者的除了一如既往的恐懼,更應該有一份人文關懷。張震想要在作品中點醒人的執念,警告仇恨的破壞力,揭示人性的自私以及孤獨帶給人的傷害。
「鬼故事要麼講逝者的不甘、要麼講活人的不智,都是要喚起受眾的不安,最終讓人得到一點感懷和思考。」張震這樣總結道。
從1997年在電臺推出「張震講故事」起,張震鬼故事以音頻、文字等形式講了18年,發表的故事總量三百多個,在網上的收聽、下載、閱讀總量超過十億次!今年,根據其故事改編的網劇版和電影版也即將面世。
來源:北京日報
責任編輯: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