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三大夢想之一就是有朝一日一定要去香港看看,因為香港,是我少年時接觸到的最重要最新鮮的文化,她似乎為我打開了一扇清新的窗,改變了我對世界的認知。第一次在卡帶裡聽的靡靡之音,是鄰居家的男孩用麻袋裝的來自香港的走私帶,裡面有鄧麗君,有葉麗儀,有姚蘇蓉,有張帝(當然我是後來才知道他們有些是臺灣的),第一次看的最震撼的連續劇是《霍元甲》,每當昏睡百年的音樂響起不管玩的多麼盡興也會飛回家端坐黑白電視機前,那時喜歡霍元甲的正房夫人,喜歡她盤起的頭髮,扭結扣子的中式衣服,斜插鬢間的髮簪,溫和的眉眼,後來上網註冊的第一個頭像就是那樣一個古典裝束的美人。不喜歡米雪的趙倩男,覺得她的臉黑且瘦。
到後來的羅大佑,東方之珠,射鵰英雄傳,和秋天的童話,甚至蛇頭,偷渡,花花世界,這些魚龍混雜的詞,都是與香港連接在一起的詞彙,少年的我,每當看到與香港相關的影音,總會心跳一下,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後來我幾乎走遍了960萬平方公裡的土地,可是不知為什麼,偏偏忘記了要去香港,而且,回歸之後,香港不再陌生,幾乎每日都接收到她的各類消息,我似乎對她已經失去了興趣,她為什麼那麼香或者她是否已經不再香,我都不想關心了。我不知道是我失去了一個夢想,還是我在小心的守護著我的夢想,不想失望。
可是,終究我還是失望了。
去年夏天,終於跟好友踏上了香港的土地,且是自由行。
深圳出關,長長的地鐵帶到的盡頭就是紅磡,紅磡,那是張國榮連開33場演唱會的地方,只是走出的時候,瞬間就被茫茫人海淹沒了,眼前看到的都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大步寄走的行人,讓我仿佛坐在萬達寬大的電影廳裡看一幕幕快進的影片開頭,全然忘了張國榮和他的演唱會。
在油麻地,在旺角,在中環,在購物天堂的銅鑼灣,甚至在維多利亞港,在太平山頂,我總想找到我對香港的渴望,可是她們給予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香港。旺角沒有卡門,有一些店鋪,賣著近似義務的東西,店主是戾氣的臉和不耐的眼神。太平山簡直就像噩夢一樣,洶湧的人潮讓都讓我想念黎明湖的風擺楊柳了。惟有在淺水灣,平緩而燙著腳板的白沙灘上和通往淺水灣緩慢又遙遠的電車上,我才感受到一點香港的影子-電車起止間彼此打招呼的人,海水遠處若隱若現的樓宇,讓你想到白流蘇和範柳原。
坐在維多利亞港邊,看夜色緩緩臨近時,我知道我其實並沒有窺到香港的紋理,我是內心對她已經有了偏見,我不過是在每一處印證著我的偏見,而她,也很不爭氣的為我備好了一項一項的驗收清單。
香港唯一讓我驚喜的居然是商場的各種鞋子,那種精巧的款式與別致的匠心總是帶給我各種驚訝和流連,稍稍彌補了我遊香港的缺憾。
而臺灣,我是多麼喜歡她啊。
我眼裡的臺灣,是溫潤的,舒緩的,微笑的,輕言細語的,所有的花都慢慢開放,所有的浪都輕輕的拍岸。
從桃園機場到臺北,本以為和我見慣的所有大都市的機場路一樣,樹木整齊劃一,標語牌迎面矗立。可是我失望了,甚至是小小的困惑。那是一條我走過的最簡陋的機場路,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的花草樹木,草就那樣恣肆的長著,泥土就那樣裸露著,山坡就那樣起伏著。讓我想起有一年從蘇州去杭州,突發奇想坐船走京杭大運河,結果遇到百年一遇的大運河塞船,河面上船挨船,是鱗次櫛比這個成語最形象的詮釋。在船上度過一夜,仍沒有通航的跡象,於是決定下船穿過村莊去最近的長途車站。我們幾個人莊稼地裡在綠色蔬菜中在偶有農莊偶有農人的二層小樓旁穿過,那地方好像是嘉定或者嘉興或者嘉善,不記得了,但那種古樸自然和原始清雅的戶外風光,就像我今天所走的這條機場路。所以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要去的是臺北嗎?是有著瓊瑤豪華可園的臺北嗎?是羅大佑磨叨的臺北不是他的家的臺北嗎?
抵達臺北,她仍舊讓人失望,即使是臺北的夜晚,即使是站在101大樓的最高處俯瞰,她也沒有想像的霓虹璀璨耀眼,紅男綠女歌舞昇平。倒像一個改革開放初期的的二線城市,勉強亮些燈火。
但她的風骨和氣度,不疾不徐的,優雅從容,讓你嘆服,這是臺北,這就是臺北。
與港大相比,我更喜歡臺大,校門沒有勵志的口號,卻有著篤定的氣息,讓我想起一個人,他也是那樣,不張揚,卻厚重。紅磚的小樓,椰林大道,還有穿著格子襯衫騎著自行車滑過的少年,在校園中漫步,感受的是安靜,悠閒,又從容。我想,用這份心態去做學問,會做的更紮實吧?難怪兩岸三地的大學,臺大的世界排名一直那麼靠前。
還有臺北的人,即使是忙碌的時候,也很難看到形色匆匆的人流。在臺北故宮,遊客摩肩接踵,引導員卻始終是不疾不徐,一直笑吟吟的指導著遊客怎麼排隊,怎麼等待,怎麼轉,軟軟的臺灣腔和彎彎的笑著的眼,讓你想問一問,每天都迎面撞擊著喧囂和可能的粗野無理,她們的內心真的不煩嗎?
後來倒是我自己行色匆匆,無論是在花蓮還是在高雄,或者站在基石上看崖下浩瀚的太平洋,圍巾與思緒都被洋風吹得紛飛時,我總會莫名想起中島美雪的那首歌《請給我一個永遠的謊言》:想聽你永不破滅的謊言,到何時都不要揭破後面的真相。我穿行在臺灣每一個我能踏足的城市或鄉村,心底是滿滿的溫柔與惆悵。
小時最喜愛的雜誌是《臺港文學選刊》,那時,臺灣與香港,總是連在一起的,以至於我時常混淆,以為羅大佑是香港人,以為亦舒是臺灣作家。當我僅僅以飛翔的姿勢,低空匆匆掠過臺灣時,我知道,那是個與香港完全不同的地方,那是與我去過的所有城市都不雷同的地方。
王小峰說,如果臺北城市細節是成熟少女的胸,那麼大陸城市細節就是矽膠。讀到他這句話時我已經從臺灣回來了很久,但回頭想一下我曾走過的臺灣,這怕是最恰當的一句評語。
願香港依舊是香港,臺灣永遠是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