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劉燕秋1
當劉昊然飾演的秦風出現在《幽靈邀請賽》單元的結尾,彈幕裡出現「期待《唐探3》」。時間點卡得剛剛好,1月1日網劇《唐人街探案》上線,1月25日,作為賀歲檔的重頭戲,電影《唐探3》上映。
為了搭建起「唐探宇宙」的重要一環,陳思誠不吝付出時間和金錢——電影《唐探2》在美國拍攝用了47天,12集的網劇《唐人街探案》卻花了近4個月時間,「電影質感」背後則是超過千萬的單集製作費用。
如果要探究唐探宇宙的緣起,或許可以追溯到2014年底,那一年,陳思誠和寧浩、郭帆、路陽、肖央五位導演一起赴美遊學,那段經歷讓陳思誠更明確地意識到,好萊塢成熟的體系中電影都是以系列化的形式存在,這能讓文化產品更具備產業價值。回國之後,他拍了電影《唐人街探案》,拿下了2016年元旦檔的票房冠軍。在《唐探2》開拍之前,做唐探宇宙的想法已經開始在陳思誠腦海中醞釀,他希望《唐探》能「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被中國觀眾所接受的、獨創的大IP,可以漫畫化、遊戲化、衍生品化、樂園化。」
就像漫威宇宙由眾多超級英雄構成,既然是宇宙,偵探就不能只有唐仁和秦風,在做《唐探2》的劇本時,陳思誠想到了偵探排行榜的概念,於是在電影中引入了KIKO、野田昊等新偵探,而更多偵探的個人故事則被放入了網劇計劃之中。
唐探宇宙構想圖網劇《唐人街探案》承載了拓展唐探宇宙廣度和深度的野心。陳思誠最初打算拍24集,三個人物,一個人物拍8集,對應兩個案子,但受制於劇本成熟度和後面的電影拍攝計劃,這部網劇的體量最終定為12集,包含《曼陀羅之舞》《玫瑰的名字》《幽靈邀請賽》三個獨立故事。前8集圍繞偵探林默展開,在第一個故事裡,我們看到相信「唯有美食和真相不可錯過」的林默,《玫瑰的名字》則揭示了這個冷麵偵探的童年和感情生活,這個新出現的人物因此變得立體。可以想見,偵探排行榜裡的每個偵探都有自己的故事,最終他們都要去完成關乎自己人生的案件。
網劇也建立起了和電影的聯繫。林默正是crimaster世界名偵探排行榜中排行第四的「阿寞」,技能點是靈敏的嗅覺。《幽靈邀請賽》裡的野田昊二則是野田昊的弟弟,這個單元故事圍繞以野田昊二為首的五大靈童展開,這群富二代的行為看似沙雕,其實他們的技能點正是扮演設局者,通過製造假象,在假象裡還原一個真實世界,讓可能的真兇落入圈套。
《唐探3》之後,陳思誠將不再執導該IP的電影,後續的新電影將由新人導演負責,他本人則轉做監製。因此,網劇也成為陳思誠對將要長期合作的青年導演、編劇進行鍛鍊的試驗場。
柯汶利、戴墨、姚文逸、來牧寬四位青年導演成為這部網劇的實際執行者。如果非要概括他們四個人的共同點,那便是都熱愛類型片、相信類型片的價值並做過相關的探索。這次合作之後,緊接著導演柯汶利還和陳思誠合作了電影《誤殺》,目前票房已突破11億,其他三位導演的長片也在醞釀之中。
網劇《唐人街探案》導演陣容拍網劇的意義還在於,當電影系列固定下了喜劇+推理的賀歲合家歡路數,導演們在網劇中還可以突破電影的調性限制,探索更加風格化、類型化的影像。在柯汶利執導的《曼陀羅之舞》中,喜劇成分已經很少了,驚悚恐怖的氛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玫瑰的名字》中突出使用的探針鏡頭也從未在《唐探》電影系列中出現過。《幽靈邀請賽》則在故事的創新方面進行了大膽嘗試,「遊戲內外,雙線並行」,這樣的內容創作方式不僅在國產劇的領域,在電影領域也是首次運用,當然,這個單元播出之後也收到了不同的意見反饋。
劇集和電影聯動的概念並不新鮮,但在愛奇藝副總裁、網劇《唐人街探案》總製片人戴瑩看來,大多數團隊都只是對平臺提了一個概念,或是計算著用網劇來均攤電影的風險,《唐人街探案》因而成為「網影聯動」的一個重要裡程碑。界面文娛採訪了四位導演,了解到他們在網影聯動背後的思考,部分涉及到《唐探3》的內容沒有在此呈現,但可以透露的是,通過這部網劇和即將上映的電影,這個宇宙已經初步成形。
採訪內容以導演自述的形式整理如下:
《曼陀羅之舞》導演柯汶利:老派電視劇以人物驅動,類型化網劇以事件驅動人物
《曼陀羅之舞》劇照我是通過朋友介紹跟陳思誠導演在臺灣見面的,之前我沒看過《唐探》的電影,那次的聊天過程讓我感覺我們在創作觀念上比較契合。第二次他從北京去到我的工作室,我就放了之前拍的短片《自由人》和其他一些影視作品給他看,看完之後,他就覺得我們好像可以開啟一些合作,後來我就來了北京跟他談了《唐探》這個項目。
我在念電影研究所的時候,老師會問,你為什麼要當導演?你為什麼要拍電影?那時候我就開始想,我要當一個怎樣的導演?想要拍一部怎麼樣的電影?答案是,我想做一些大眾喜歡的類型片,不僅給觀眾快樂,也能在娛樂後讓觀眾有所思考。但首要的是接觸的人群要多,如果太多個人表達的話,其實就接觸不了那麼多的觀眾,那就沒意義了。我希望我想說的東西可以傳播到每一個人的心裡了。
一開始跟陳導聊,因為我自己原來就喜歡拍一些懸疑、驚悚類的東西,他就讓我來拍那個最驚悚的故事《曼陀羅之舞》。我來的時候就有劇本了,陳導當時還在統最後一稿,我也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在裡面。比如,林默用力過度會流鼻血,再比如,當他回到兒時,會用一個純白的世界來展示那個臆想世界。一開始他們都已經做好了,我覺得人設沒什麼問題,就主要通過一些細節加強人設。用力過度流血,我覺得挺好的,超人是心被挖出來就沒功力了,鋼鐵俠也有弱點,我覺得林默也像一個超人,必須得有弱點,他還是得有脆弱的地方,不然不可能那麼完美。我提出一個想法,陳導又提了個想法,我們的想法不斷地累積加上去,讓這個創作變得更完整。
《曼陀羅之舞》這個故事是很類型化的,從最開始你覺得這是一個關於靈異事件的恐怖片,然後緊接著就變驚悚片,開始在找兇手是誰,因為可能是有人為的,最後是一個推理片,原來是誰,解謎了,反轉了。這是一個混類型,裡面有喜劇、愛情、驚悚、推理,我覺得這是現在做電影、做網劇的趨勢。比較老派的電視劇會以人物驅動,這種類型化網劇則是以事件驅動人物,事件本身讓人物看起來是立體的,因為當有事件發生了之後,人物才會做出抉擇的時候,你才可以刻畫這個人物的立體面。這也是類型片的一種操作模式。
我們用30天拍完4集,素材量相當於拍了兩部電影,所以時間是很緊張的,很累。也是因為我們想做到的東西更多了,我們想用的鏡頭語言不是那種棚拍的效果,什麼雙機、三機,都是特寫,然後再來一個松的,我們不是這樣拍,我們是真的用電影的鏡頭語言去說故事,但你要做這樣的事情就必須要花時間,演員的表演要配合,機器要配合,整個布景都要配合,全部東西都要配合,最後才到鏡頭語言。
《曼陀羅之舞》追求的是敘事上的快節奏,在鏡頭語言上用了比較特殊的方法執行。跟我之前拍的電影其實是截然不一樣的,這個更有舞臺感,表演的方式更飽滿,寫實跟虛構之間有了一個蠻好的平衡。我之前拍的片子都偏寫實、偏驚悚,這次《曼陀羅之舞》給我的感覺整體來說比較豐富,節奏上、表演上、鏡頭運用上都非常豐富。每一個鏡頭都是有效鏡頭,沒有停下拍子的鏡頭,你會覺得每一個鏡頭都是帶著觀眾一直走,走下去。
《玫瑰的故事》導演戴墨 :沒人規定每一集戲必須要在45分鐘
《玫瑰的故事》劇照我一直跟著監製拍戲,從電視劇《北京愛情故事》起,我就參與到導演組的工作當中了。我一邊做演員,一邊在導演組工作、學習。拍電影《唐人街探案》的時候我沒參與,因為我當演員拍戲去了,到《唐探2》的時候,我算是從頭跟到尾,從開始籌備到去美國拍攝再到後期,把整個體系都摸了一遍。
在《曼陀羅之舞》裡面,我演了裡面的裴善這個角色。我們這個故事的男主角叫林默,林黑犬,就像一條背離城市霓虹,遊走在溼漉漉的街上的流浪狗那種感覺。我們在改劇本的過程中給他強化了感情線,因為觀眾還是喜歡看相愛相殺的劇情吧,如果只是一個偵探在探案,相對來說有一點單調。
監製在寫IVY這個角色時,就是按照張鈞甯的感覺去寫的,後來也請了鈞甯過來拍,她身上會有一種讓你猜不透的感覺。我是男觀眾,我看了之後會有這種感覺,你騙我也好,我就認了,我認可讓你騙我。loving strangers這首歌也是監製選的,很適合這個篇章。
我們是按照電影流程來拍的,單獨這一個故事就拍了30多天。拍攝最大的難點在於,時間挺緊張的,每天統籌都會到現場,給我們定明天的拍攝任務,我一看,啊明天要拍這麼多,怎麼可能拍得完呢?到現場的時候就像在打仗、搶時間,所以你就必須要在前期做很充分的準備。
拍重場戲的時候監製陳導都在。陳導教給我一個工作方式,我覺得特別好,就是在拍攝之前從頭到尾梳理一遍劇本,整個做一遍分鏡頭,這樣腦中會有一個大概的場景,拍的時候畫面感會非常強,也能建立起一個宏觀的認識。每個零件到最後都要完成一個組裝的過程,你不能說每個零件做得都很漂亮,但組裝到一起不對了。
國內拍電視劇往往都喜歡用大全景,但那誰都會拍,我們在《玫瑰的故事》裡用到了一些特別的探針鏡頭,這是在之前的電影系列裡都沒用過的。這種鏡頭很小,可以穿到某些證據裡面,會給觀眾帶來很新鮮的視覺體驗,也省去了一些後期特效要做的事情。我們成立了一個特派小組,負責設計並拍攝這樣的鏡頭,讓類型化的鏡頭語言更加豐富。
在打光方面,我們用了很多大面積的色塊,攝影師老師是美籍華人,他也會介紹一些現在美國比較流行的打光方式,想打出一種更類型化、風格化的光。我們更喜歡點光源,更喜歡大面積的用色光來營造一種浪漫的氛圍。比如在死亡長廊那個場景的用光,一個鏡頭裡,到車庫的是黃顏色的光,到這邊衛生間又用了一個特別冷的藍色光,到另一邊又用了一個紫色的光,就它那個局部搭出來的那個地方,這樣在視覺上不會讓人疲憊,每個場景也都切分的特別清楚。
我們很多時候還會研究場跟場的銜接,有時候會用聲音來過渡,有時候用畫面來過度。有個鏡頭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林默從那邊卸下裝美金的柜子,然後收到一個簡訊,然後一抬頭他出畫,鏡頭搖上來給表一個特寫,這個表的指針轉成了一個足球,來表現時間的流逝,然後從足球的畫面切到下一場戲。不會是這場戲切黑了,下場戲切黑了,也不會拍那麼多的空鏡來表現時間的流逝。
在網劇上我們可以更多嘗試新鮮的模式,沒人規定每一集戲必須要在45分鐘,《玫瑰的故事》最後一集時長在一個小時以上,我們就想這集打在這兒,這就是我們想講故事的點。但是我們又不能跳出《唐探》劃定的大的範圍,比如說我們的鏡頭大部分是居中構圖,這是《唐探》一直保留的拍攝方式,我們的運鏡也大概都是在軌道上的平推,不會有那種傾斜的鏡頭。攝影指導杜傑老師也會一直把控畫面的事,這樣不會顯得特別跳躍。
《玫瑰的故事》導演姚文逸:這個故事最重要的任務是塑造林默這個人物
《玫瑰的故事》截圖我參加過FIRST創投會,當時只是入圍了30強,後來又去了青蔥計劃,入圍了5強,我那時候拍的是一個黑色喜劇,陳導應該是看了我拍的片子,覺得可能我有拍喜劇、拍類型片的潛力。我喜歡這個類型,覺得比較好玩,說實話做導演肯定還是有一些自己想表達的東西,但因為年齡和閱歷有限,我現階段只想做一個風格化的電影,也還是想做商業片,我覺得商業片更貼近電影本質。
陳導找我聊的時候,其實我一開始也是不相信他說的,唐探宇宙,哪有那麼容易。和漫威宇宙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唐探宇宙帶著中國的玄幻色彩,比如五行八卦、尋龍尺一類元素在電影中就有出現,在網劇中,我們本來設計的小愛這個角色是會通靈的。網劇每個單元的開頭都有一句話,來自於一些經典的佛經或者是道教的東西,能體現東方式的哲學思考。
《唐探》系列的推理也和英式推理不完全相同,英式推理就是純本格的那種推理,我們的推理,首先帶著喜劇元素,另外可以在現實的基礎上有一點飛揚,只是說這個度我們怎麼去把握的問題。包括第三個單元《幽靈邀請賽》裡引入了電競的元素,其實只要是不拋棄無限接近真相的內核,其他的這些東西都可以拿來為我所用。
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風格,比如《曼陀羅之舞》更多的是需要渲染一種恐怖和驚悚的氛圍,我們這個故事最重要的任務是塑造林默這個人物,他的童年生活、怎麼拜師的、和IVY之間的感情線,以及他是怎麼變成了這個宇宙裡邊偵探的一員。
一開始其實林默的感情線沒這麼重,我們慢慢覺得,林默這人必須要棋逢對手,必須讓IVY更強,要比他更聰明,更狡猾,才能把這戲一點點的搭起來。所以現在大家看到的他們倆其實是非常配的,不管是從感情上也好,還是從智商層面上來說,我們都讓林默能遇到一個有能力跟他正面博弈的對手。
《幽靈邀請賽》導演來牧寬:五大靈童後續的生命力會更強
《幽靈邀請賽》劇照我之前其實一直在拍廣告,對進入影視圈有一點兒抗拒。但人最終還是不可避免要面對自己嘛,當電影導演最重要的,就是你有機會在影視作品裡面對自己。當時總製片人找到我,給我扔了一個項目大綱。我看完那劇本當時就很驚嘆,我說這太難拍了,電競題材在中國成功的案例很少。真的是要做成4集的劇嗎?電影都很難。
我和陳導契合的地方就是對這個世界的渴望和在角色設定上比較像,而且我們都是更注重情感的人。跟監製打交道,你從他的樣子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其實是一個感情很細膩的人。
電競元素、主角是富二代的設定是不能變的,從故事角度來講,《幽靈邀請賽》還是一個探案故事,這個案件不能跑,我不能因為做一遊戲就變成了突出遊戲的爽酷了,還是要以案件為主。這些設定之外,做成什麼樣貌都是你來。你看《老人與海》和我看《老人與海》可能不太一樣,大家可能都會有悲傷的情緒,但是悲傷情緒表現出來的方法也不太一樣。一個好的監製就會把空間留給我們。
難點在於我們不知道遊戲世界是什麼樣子,文本裡的一句話有可能會讓現場的所有工作人員拍到崩潰,後期和前期要怎麼去結合,這是很多技術層面上做的事情。還有一個難題就是從文本角度來講,太複雜,角色體系太過龐大,我們要快速地讓觀眾知道這是一個遊戲,同時我們得讓觀眾至少記住12個以上的角色,因為這12個角色在後期會不斷有人死去,如果他要死的話,你都記不住他,他的死就沒有意義。我們還要讓觀眾不斷地穿梭在遊戲裡和遊戲外,和過去的遊戲裡和過去的遊戲外。這不僅是遊戲塑造空間的問題了,還是一個文本如何去還原的問題。最後,在一個富二代天團作為主角的角色裡邊,你還要儘量地讓觀眾能替主角擔心。
五大靈童看起來好像跟傳統的《唐探》系列裡的角色設定有所區別,但也正是因為這個不同的角色設定存在,空間就被拉開了,它更像是一個宇宙。漫威宇宙不是只做鋼鐵俠,也不是只做美隊這種傳統的美國英雄,而是能容納不同類型的英雄。
挺期待觀眾看完之後的反應的,肯定會有不同的反應,我會認為這個人設後續的生命力更強,我們看到的不是現在,是兩步三步之後的這個角色,我更期待靈童戰隊將來在別的故事裡邊出現,他們很有錢,但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悶,還有他們五個人之間的關係。這個片子其實沒有太多空間給我們放這種細膩的情感,因為有塑造遊戲世界的難度,還要探案,有太多東西要在這麼一點點空時空裡面去完成。
就像剝洋蔥的過程,陳導覺得內核的東西要放在之後。我覺得他的選擇是對的,我會這麼願意聽他對某些東西的判斷,是因為他在市場上的那些判斷都是成功的。我們手裡有幾張牌,無非是看你先打哪張牌,《唐探》的電影核心是讓觀眾高興,這是他第一張牌,一定要打,但他內心不去考慮更宏觀的或者角色的人設空間嗎?他一定會考慮的。
我理解的唐探宇宙是一群基本以說中文為主,生活在全世界各個角落的偵探,他們有自己背後的故事,對於破解一個事情的真相有特別大的好奇心,他們組成了唐探宇宙。但我更希望唐探宇宙解釋為不是這麼多人組成的,而是關乎於當下我們對於真相的渴求、我們和真相之間的關係。他們在幫助別人,同時也在幫助自己,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我覺得這就是唐探宇宙對我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