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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籤約作者：劉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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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5年1月的最後一天，一場大雪忽然籠罩了整個南京城。
宋明月走出實驗室的時候，目之所及早已是白茫茫一片，眼前的情侶三三兩兩地偎依在雨傘下，漫步雪景之中，是多少韓劇裡的經典橋段。
沒帶傘的明月站在屋簷下等了一會，掏出手機，對著眼前的雪景拍了一張照片，發送給了許嘉陽。
對方很快打了電話過來，那邊的背景嘈雜，熱鬧聲不絕於耳，和這裡的寂靜形成了巨大反差。
「小月亮，你給我發的什麼呀，黑黢黢的一片。」
明月見雪好久都沒有停，索性坐在了門檻上，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來將手機離耳朵貼得近了一點，兀自說了很多話。
「還記得高三那年嗎。我們一起從晚自習教室出來，那天傍晚突然下雪了，我的自行車壞了，你騎著車送我回家，卻只有一件雨衣，我把整個身子塞在你的後背那裡，和你擠在一起。雨衣不大，我整個頭要完全地貼在你的背上，我大叫著說躲在雨衣裡什麼都看不見啦，你便叫我摟著你。你不知道，我的記憶裡，那個雪夜有多溫柔。」
說著說著，明月的鼻子都要被凍紅了。
許嘉陽剛剛溜到酒吧外，找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他笑嘻嘻地問她，「小月亮，你剛才說啥了，我沒怎麼聽清。」
明月哭笑不得，隔空大叫了一句，「許嘉陽，後天我要去洛杉磯了！」
許嘉陽聽到這句話，嘴裡的啤酒吐了一地。
「小月亮，恭喜你啊。」他擦了擦嘴角的啤酒沫，望著手裡那張去南京南站的高鐵票，笑得一臉悽涼。
那一天，全國很多地方下了雪，許嘉陽的心裡也不例外。
2
宋明月今年二十三歲，認識許嘉陽二十三年。
他們是在婦幼保健醫院的嬰兒房裡認識的，許嘉陽比她早出生五個小時。
宋家和許家是世交，兩家人住一個小區，好巧不巧，兩個媽媽也幾乎同時懷孕。兩人剛出生那會，經常被大人抱在一起過生日，一起拍照玩耍，過年時候互相串門，兩個嬰兒被放在大床上睡覺。
許嘉陽醒了，鬼使神差地，爬到明月身邊對著她的小臉啄了一下。宋媽媽抓拍下了這一「罪證」，開玩笑說怎麼著都要將來許嘉陽娶了宋明月。
只是沒想到兩個孩子長大後，是宋明月一路追著許嘉陽。
他們一起上的幼兒園，明月總是跟在許嘉陽的後面。他去玩滑梯她隨著去，他吃飯喜歡多要一點豆子少要一點肉，她也照學。甚至他去男廁所，她也差點要尾隨其後。
後來到了小學，老師要分座位，那時的原則是「男生只能和男生同桌，女生只能和女生同桌」，明月卻賴死賴活地要和許嘉陽同桌。如果不是班上男女生都是奇數，她大概攤不到這等好運。
每當有人問起宋明月，同學都會指著許嘉陽背後那個胖乎乎的小姑娘，「喏，就是那個小跟班。」
明月的胖不是天生的。她出生在暮春時節，還沒足月父母便給她舔冰棍吃，到了四五歲，更是每天一個雞腿的好生伺候著。這不，還沒到八歲，小姑娘已經開始橫向縱向一起發育，她的胸慢慢挺起來，肚子上的肉漸漸堆起來，走在路上，低著頭含著胸，自卑極了。
但自卑歸自卑，明月可沒減少對垃圾食品的偏好，每天放學照樣跑到小攤前，兩串雞柳三串裡脊是每日生活之必須。老闆娘把油乎乎的半個塑料盒遞給她，她總是小心地捧在胸前，笑嘻嘻地遞給許嘉陽幾串，卻每每換回一張臭臉。
這樣的明月，許嘉陽不屑於待見，他想著法子擺脫明月，在課桌上畫三八線，從男廁所那裡翻牆回家，或者磨磨蹭蹭地做值日，消耗著明月的耐性。但明月總是會低頭站在教室門口，像個人偶，一動不動地等他。
後來他們都騎腳踏車上學，家長囑咐許嘉陽好好帶著宋明月，許嘉陽總是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卻每次只陪明月慢悠悠地騎一會，等消失在家長視線之後就立馬加速蹬車子，一溜煙騎到前面去了。
那時候明月腳短，在後面繼續慢慢地騎著，像是老牛拉慢車一樣。等她騎到拐彎的陰涼處，許嘉陽已經早早地站在那裡，遞給她一根冰棍，還沒等她說謝謝，就又跨上自行車跑了。
明月眯起眼睛，望著許嘉陽精瘦的背影，從未料到，這場追逐，一下就是十多年。
3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班級掀起了奧數熱，老師揮了揮手中的初賽試題，說拿了市一等獎的，可以保送二中。
宋明月也屁顛屁顛擠到講臺上搶了兩份卷子回來，遞給許嘉陽一份，另一份認認真真地疊好放進了書包裡。
許嘉陽翻起了白眼，「你不先看看試題難不難？」
明月這才低頭把試卷拿出來，下一秒便哇一聲哭了出來，那些題目她都看不懂。
「丟不丟人啊。」許嘉陽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搶過她的試卷，掏出紙筆，趴在桌子上開始演算起來。過了一個小時，他把筆一扔，朝宋明月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宋明月沒出息地沉醉了。
許嘉陽推了推她，「發什麼愣啊，交上去吧。」
宋明月點點頭，低頭在第一欄寫了名字。
第二天許嘉陽又給了宋明月一記爆慄，他指著紅榜上的名字怒氣衝衝，「你怎麼那麼笨啊，誰讓你寫我的名字了，參加奧數班要每天留下來加課的，我還要打籃球呢！」
宋明月低著頭，眼圈紅紅的，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擱，「可那是你解的題，不是我，媽媽說要聽你的話，不能老佔你的便宜……」
許嘉陽氣得瞪起雙眼，撂下一句，「那我叫你晚上不回家你是不是也聽話啊？」
宋明月仍舊是低著頭，沒說話。
許嘉陽撇撇嘴，拍著籃球回了操場，一來就是三步上籃，完美的扣殺，引得路過女生尖叫。哦，那時候的許嘉陽個子已經躥了起來，面龐輪廓也日益變得堅毅，小麥色的皮膚笑起來溫暖得像是融化的巧克力。
按照正常的劇情發展，該是一代校園男神開始了養成之路，可是多年以後宋明月回想起來，那時候竟然是許嘉陽這輩子的顏值巔峰。
那天許嘉陽和同學打了很久的球，日落時分才意猶未盡地騎上自行車回家，他吹著口哨慢悠悠地開了門，卻發現四個大人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等著他。
許媽媽先開的口，「嘉陽，小月亮呢？」
「小月亮」是宋明月的外號，是許嘉陽六歲那年起的。許嘉陽從小就活蹦亂跳，大人都叫他「小太陽」，他便指著宋明月的大臉說，那你就叫「小月亮」吧。宋明月巴巴地問他為什麼。許嘉陽得意地昂起一張臉，「因為月亮追逐太陽啊。」
但是此刻，許嘉陽明顯感覺到了氣氛不對，他一拍腦袋，猛然想起自己下午說的那句話，一個健步飛了出去，騎上自行車連闖三個紅燈回到了學校。
果然，宋明月正好好地坐在校門口另一側，懷裡抱著冷掉的烤串。
宋明月笑顏如花，遞給他一串年糕，「你怎麼才打完球啊，我聽你的話沒回家呀，我都等你好久了，喏，你吃嗎？呀，我剛剛忍不住，啃了一口了。」
許嘉陽望著年糕上已經被咬掉的一小口和那個淺淺的牙印，忽然就沒了脾氣，一肚子的火都散了開。
「你怎麼這麼傻呀。」
「我不傻呀，我這次英語和語文都拿了九十八分。」
「好啦，」許嘉陽將她的書包搭進車簍裡，「車棚關門了，坐我的車吧。」
許嘉陽的車後座太高，宋明月費了好大一番勁才爬上去，那時候夜色已經黑了，夏日涼爽的晚風吹著兩人的臉龐。許嘉陽騎車衝，遇到黃燈反而加速，旁邊小轎車喇叭聲四起，宋明月嚇得環住許嘉陽的腰。
「小月亮，揩油歸揩油，別撓我癢啊。」許嘉陽話裡帶了一點點寵溺。
4
許嘉陽剛得知自己拿了市奧數一等獎時，二中招生辦便打來電話說要他，許爸許媽樂壞了。
「小月亮，好好努力吧，我在二中等你。」許嘉陽丟給宋明月這麼一句無心的話，便收拾書包回家打籃球了。
宋明月那天跑去展望書店買了很多輔導書，塞滿了許嘉陽那個空蕩蕩的桌洞，從此每周刷一本。好不容易刷完了，她卻得了重感冒，頂著三十九度的高燒去參加考試，慘不忍睹，只能報了二中旁邊的實驗中學。
他們依舊一起上學，那年許嘉陽一個勁兒地長高到了一米八，又瘦又高，但宋明月還沒能擺脫青春期帶來的發胖，臉上的痘一顆顆接著爆。她開始減肥，但似乎沒什麼成效，依舊自卑地只能把自己藏在寬大的校服裡。
「幹嗎不去三中，實驗中學那麼爛。」許嘉陽一個後旋，再跳起，來了個灌籃。
「因為離家近啊。」宋明月說，心裡想的卻是「因為離你近啊」。
許嘉陽沒說話，把籃球抱在懷裡準備回去上課，二中高手如雲，他已經學得有些吃力。
「其實我也有點後悔，現在我們班都有好多人開始談戀愛了，學風太差。」宋明月小跑著跟了上來，止不住地抱怨。
許嘉陽眉毛動了動，轉身停了下來，明月沒料到，一把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問她，「小月亮，那你談了沒？」
宋明月臉紅了一下，將頭偏了過去，故意爭辯道，「我當然沒有……我又不是那種小女生。再說了，我是要好好學習的，你不是在二中等我嗎。」
此刻許嘉陽從頭到腳認認真真將宋明月打量了一圈，沒忍住，笑得彎下了腰。
「小月亮，你長成這樣，估計也就只有我敢接近了吧。」
宋明月跺了他一腳，「切，許嘉陽，你信不信，將來追我的人可以從麥當勞排到肯德基！」
這是獨屬於他們之間的梗，以前宋明月喜歡吃肯德基的甜筒，許嘉陽愛吃麥當勞的薯條。每次許嘉陽都要先陪宋明月去買甜筒，兩個人再一起去麥當勞，明月總是捨不得先吃甜筒，夏天的時候化得一手奶油。
許嘉陽罵她傻，她卻說，「只有一起吃好吃的東西才會快樂啊。」
宋明月瞪他一眼，跑回了自己的學校，開始每天晚上卯足了勁學習，數學習題一本又一本地刷，政治歷史教科書背了整整七遍，就連夜晚的夢裡都是英語單詞。終於，中考那天來了，她站在考場外啃下一根巧克力，信心滿滿地走進去。
兩天半下來，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卻在英語聽力結束後，腹部一陣刀絞似的疼痛襲來。
她望了一眼準考證上的日期，心裡罵了一句，捂著肚子繼續答題，細密的汗水從額頭滲下來，眼前的字跡越來越模糊。快要閉上眼睛的時候，腦子裡忽然閃過許嘉陽的身影。「挺下去。」她對自己說。
許嘉陽早就在門外等她了，他扯過她的書包搭在肩上，沒注意到她的臉色，摟過她的肩膀，「小月亮，你怎麼那麼慢，我都提前半小時交卷的，走，我請你看電影。」
「許嘉陽，你要記得，你說過等我的。」宋明月說完這句，倒在了他的懷裡。
5
又一次，這次差了五分，命運真愛開玩笑。
宋明月聽完手機裡的報分，幾乎要把手機砸掉，可就在舉起手要扔的那一刻，許嘉陽的電話來了。
「小月亮，我問招生辦的老師了，今年二中擴招，建檔線下十分的多交兩三萬就能上了。」
宋明月的手機滑到了桌子上。
這些年，宋許兩家家境日益殷實，宋家開始炒股，許家則選擇投資不動產。初初還看似差不多，孰料去年一場金融危機席捲全球，股災順勢而來，宋家多少存款被套，又因為做的是鋼材生意，市場低迷，資產大幅縮水。
反觀許家，九十年代末瞅準了房地產市場前景，大量置業，2004年之後，全國房價瘋漲，房價雖也因2008年經濟危機稍受影響，如今卻也已回暖。
兩三萬，不算大錢，可是放在這樣的節骨眼裡，明月有點猶豫。
許嘉陽兩個小時後衝到了她家門口，遞給她一張銀行卡和一張紙，「我去年沒花完的壓歲錢，四萬塊，這是借條，五年後還。」
話還沒說完，他兀自搖了搖頭，掏出懷裡的筆，把「五」改成了「七」，筆跡張牙舞爪。
「兄弟，七年後，這錢對你來說應該是小意思了吧。」他爽快地笑。
宋明月沒用這筆錢，卻也上了二中，只是許嘉陽去念了國際班。宋明月偷偷打聽過，國際班師資一流，外教教英語，班級另外開設法語和日語作為二外的選修。學費也很美好，是平行班的三倍，裡面學生均是富家子弟，都是將來打算送出國的。
聽到這些，宋明月默默咽下了口水，隨著正常流程被分到了十六班。國際班是一班，和宋明月的班級隔著二十米的走廊，宋明月打趣，這是君在走廊頭，妾在走廊尾。
但下一句她覺得太矯情，說不出口，反正「日日思君不見君」這樣的話許嘉陽那個文盲也不會知道。
高二那年，許嘉陽去了日本交流半年，回來的時候給宋明月帶了一箱子的漫畫。宋明月開始高興得哇哇大叫，拆開封皮之後將書丟回給了許嘉陽，「上面都是日語，看不懂。」
許嘉陽翻她一個白眼，從箱子裡拿出幾本已經拆開的書，「這是前幾番，我已經用鉛筆在上面都將中文標好了,你剛剛拆的是最新番，我還沒來得及翻譯呢。」
宋明月笑嘻嘻地將書扯過來。
許嘉陽望著宋明月，忽然就覺得有些陌生，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想了半天，才發現，是宋明月變好看了。他不在的這半年，宋明月瘦了二十斤，敢穿淑女屋的裙子了，頭髮也長長了，如墨似的披著。
終於有男生開始向他打聽常和他一起走的女孩是誰。
「小月亮居然也成了背影殺手。」他悵然若失，轉眼笑著跟那群男生報上宋明月喜歡吃的零食：漢堡、妙脆角、薯條、可樂……然後望著零食堆滿自己的寫字桌，有種豐收的喜悅。
宋明月還漫畫書的時候許嘉陽正在打遊戲，宋明月坐在床上蕩著雙腳，「有人給我寫信了。」
許嘉陽意味深長地瞪她一眼，指指床上堆成山的信封，「那些都是給你的。」
宋明月使勁地搖了搖頭，「這個男生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們在半年前認識，那時候博客還很流行，宋明月心思細膩，每天心裡想說的話無數，她悄悄地註冊了一個博客，常常在上面發文章。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有個男生開始每天在下面給她評論、留言，就像是一個老朋友一樣。
久而久之，宋明月開始覺得，這個男生的一句話都能牽動著她全部的悲喜。於是她給男孩發了紙條，要了QQ，但是學業太忙，沒時間，他們便每周給對方寫一封email。
宋明月沒注意到許嘉陽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我昨天才發現這個男生是我們學校的，你說神不神奇，我打算去找他，畢竟，人生還是要講點緣分的。」
許嘉陽懊喪地甩掉手中的遊戲柄，忽然朝她硬邦邦地說道：「這種情情愛愛的最麻煩了，你是要專心學習的。」
宋明月呆住，她只想和那個男生做個朋友嘛。
第二天宋明月還是跑去找了顧平凡，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笑起來一臉陽光的男孩子，至少比許嘉陽看起來靠譜。
她說了句謝謝，就立馬跑了回去。
「這就沒啦。」顧平凡在後面愣神半天。
那年高考成績出來，宋明月考得不錯，全省五百名，高一本線五十分，反倒是許嘉陽，不知怎麼回事，成績只夠上省內二本。宋明月沒問原因，因為打心底裡覺得許嘉陽這樣的人，命裡註定走的永遠是康莊大道。
「這一次的關鍵時刻，你總算沒掉鏈子。」七月的夜晚涼如水，許嘉陽像個老幹部似的拍拍宋明月的肩膀。
「那你怎麼辦，留下來念書，還是打算出國？」宋明月怯生生問他。
許嘉陽正在家裡看漫畫，打量了她一眼，「我想留下來啊。」
「留下來沒前途嘛。」宋明月嘟嘟嘴。
許嘉陽點了點頭，「所以打算去日本。」
「有錢真好。」宋明月一下啃掉了三根棒冰。
6
宋明月選了大連的一所大學，她朝著許嘉陽用力晃動手中紅燦燦的錄取通知書時，許嘉陽一個勁地揶揄她，選那麼遠的大學幹什麼，女孩子家家的，選個離家近的大學，安安穩穩過一生才是王道。
宋明月撅起嘴巴，「我偏不，憑什麼你可以去另外一個國家，我就不能離家遠點。」
宋明月留了私心，她想說，因為大連離日本近，就隔了一個小小的海峽，海峽這頭是我，海峽那頭是你。聽起來多浪漫美好。可是她到底沒說。
她開始學日語，遇到不會的就去問許嘉陽。許嘉陽偶爾會有點不耐煩，說，你來日本生活一兩年不就好了嗎，環境一浸泡，立馬順溜得有如神助。
宋明月在這頭抿嘴笑，然後繼續背頭痛的詞組，抽屜裡，還塞著去日本某大學的交換申請。
許嘉陽去的是京都，學校在郊區，每日無聊得緊，常常有事無事便和宋明月視頻，向她抱怨日本生活的擁擠和無聊。許嘉陽是男生，偶爾也跟宋明月講些葷段子，宋明月便羞地一下臉紅了，大叫著從電腦前跑開。
沒過多久，宋明月的噩夢還是來了。
「小月亮，我有女朋友了，是個日本人，長得特別漂亮，笑得也甜，叫新垣結衣。」
她愣住，手裡給許嘉陽織的圍巾才開了個頭，「日本女人有什麼好，剛去就勾搭上了。」
許嘉陽在那邊笑得地上打滾。
宋明月歪著腦袋，思忖了一會，說，「我也交了男朋友了。」
許嘉陽那邊不知撞上什麼，傳來了「砰」的一聲。
「就是顧平凡，那個高中時候給我寫信的男孩子，他也來大連了。」
宋明月笑著說的，心裡卻在落淚，顧平凡是一直在追她，但她也一直沒答應，也就一直沒跟許嘉陽說，現在看來，完全是自己瞎擔心。
不久之後，宋明月開始在朋友圈裡曬和顧平凡一起出遊的照片了，她的表情，總是燦爛如花。許嘉陽偶爾也會在下面點讚，但從不評論，每次宋明月知道許嘉陽看到這些，心裡都會咯噔一下。
跟他倆一起長大的髮小都笑他們，這是相愛相殺。
宋明月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才不是，明明是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7
宋明月是大三那年去交流的，九州省的一所大學，顧平凡和她一起去。京都也有交換項目，但是宋明月不敢選，她也不知道是怕自己見到許嘉陽女朋友，還是怕許嘉陽見到顧平凡。
櫻花開放的時候她還是去了京都，在機場等待許嘉陽的時候她緊緊牽著顧平凡的手，生怕見到什麼自己無法忍受的場面。卻沒想到是許嘉陽一個人來的，神採奕奕，一改視頻裡的懶散模樣。宋明月抓著顧平凡的手立馬鬆了開來。
「小月亮，你比視頻裡看起來漂亮啊。」許嘉陽將手搭在兩人肩膀上，故意擺出很熟絡的樣子。
許嘉陽明顯胖了很多，聽說日本人重心低，打不來籃球，大概許嘉陽在京都找不到籃球搭子。
「怎麼沒見到你女朋友？」宋明月調侃他。
許嘉陽撓撓腦袋，「哎呀，現在櫻花開得這麼燦爛，她正在東京玩呢。」
那天晚上宋明月住在許嘉陽的床上，兩個大男人住在客廳的榻榻米上，半夜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顧平凡忽然來一句，明月，我去外面的賓館住了，明天見。
許嘉陽卻一個人在那邊笑得陰陽怪氣。
原來許嘉陽和顧平凡說了一晚上宋明月的故事。
「你怎麼說我的？」
「我就是說你小時候奇醜無比，天天賴在我的身後不願意離開，說要長大之後給我做媳婦，我還給他看了你小時候的照片，他表示非常驚訝……」
「許嘉陽，你有病吧！」
「對呀，我有病，你有藥嗎？」許嘉陽把頭塞進了被子裡。
過了好半天，宋明月聽見他嘟囔了一句，「如果一個人只愛你光鮮的現在，那這樣的人，也沒什麼好愛的了。」
8
半年之後，顧平凡的交流期滿，先回了國，宋明月選擇的是一年的項目，一個人待在宿舍裡，也不怎麼會照顧自己，還是生病了。
那天她在床上肚子疼得死去活來，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顧平凡，顧平凡說你打救護車電話啊。宋明月齜牙咧嘴地說，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有生過病。
那頭的顧平凡嘆了口氣，囑咐她再堅持一會，好好躺著，幫她叫了救護車。他想了一會，還是打給了許嘉陽。
「許嘉陽你別著急，據我推斷問題不是很嚴重，你只要明天早上打個電話去醫院問一下就好，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再去也來得及……哎，許嘉陽，你怎麼掛我電話呢……」
那邊的許嘉陽已經預定好了第二天最早的飛機票，他到醫院的時候宋明月還在昏迷狀態。
「胃腸炎，一看就是不好好吃飯的小姑娘，你要好好勸勸你女朋友。」
許嘉陽害羞地撓撓腦袋，他有什麼資格勸宋明月呢，他比宋明月的作息還要亂上十倍不止。
宋明月醒來的時候，許嘉陽已經準備好了粥，一勺一勺地餵她。宋明月不習慣，調皮地一口咬住他的手，許嘉陽哇哇大叫。
「你咬吧，開心就好，」許嘉陽理了理她雜亂的頭髮，又沒頭腦地補了一句，「和顧平凡也是，他對你好就好。」
宋明月咽下喉嚨裡的一片皮蛋，笑嘻嘻地說，「你也是，你女朋友對你好就好，希望她永遠笑起來這麼好看。」
許嘉陽笑得有點苦澀。
宋明月二十三歲這年，許嘉陽回國了，他家人在酒店裡擺了幾桌酒席，熱熱鬧鬧，像是訂婚宴。只是這一次，家人都知道宋明月有了男朋友，不再打趣。
那天晚上等人都走光了，宋明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了醉醺醺的許嘉陽。
「正好七年了，錢還給你，我算了利息，密碼是你生日。」宋明月說得一本正經。
許嘉陽那天喝得歪歪扭扭，他一把推開，「小月亮，大連一家日企給了我工作，工資很高的，你知道嗎，我回來其實是為了……」
許嘉陽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宋明月就哭了。
「許嘉陽，為什麼我們總是這樣錯過，我半年前就被保送到南京大學了。」
「明月，你說你要去哪裡？南京？南京好呀，離家那麼近，我去找你。」
宋明月一把推開醉醺醺的許嘉陽，把他丟給來找他的兩個年輕小姑娘。
「許嘉陽，愛情，很多時候就像考試，不是你努力就能拿到好成績，許嘉陽，太遲了。」
宋明月是哭著跑走的，許嘉陽被她最後一下猛地推倒在地，他不明就裡，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是地上有石子，他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為什麼我總是等不到她，為什麼！」
許嘉陽撿起那個石子，扔向了遠方黑黢黢的天空。
9
畢業這年，顧平凡和宋明月分手了，顧平凡去了美國，而宋明月選擇去了南京，待在鼓樓校區繼續深造。本來他們是要一起去留學的，可宋明月在知道許嘉陽要會回來的那一刻選擇了放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南京這所城市是她和許嘉陽曾經最想去的地方。
顧平凡臨走的時候說，明月，這些年你為了保持和許嘉陽一樣的作息，總是會早睡一個小時，早起一個小時，我沒有說什麼，不代表我看不見。明月，我有我的執念，你有你的，如今我放棄，是為了成全你。
此刻她的手裡卻攥著去美國的機票，她到底還是狠心選了學校的一個項目，去美國讀一年的碩士，對方學校給了她半獎。坐在候機室裡，宋明月的心情卻和窗外夜色一般悽涼。
她告訴許嘉陽時，許嘉陽笑著說：「小月亮，你怎麼總是跑來跑去的呢。」
那天宋明月剛剛洗完頭髮，還沒來得及吹，就那樣披頭散髮地和他視頻聊天。
「許嘉陽，我們都這麼熟悉彼此了，你忘了小時候算命先生說我註定奔波勞碌一生嘛。」
說那句話時，宋明月心裡其實是希望許嘉陽挽留自己的，那時候只要他說一句話，她就會留下來。可是到了這一刻，飛機要起飛了，許嘉陽就算來了，也太遲了。
就這麼想著，機場廣播提醒她要開始排隊登機了，宋明月隨著人流走進飛機，坐了下來。正準備關手機的時候，顧平凡給她打來了電話。
「平凡，有什麼事情等我下了飛機再說吧，飛機就將要起飛了。」話未說完，空姐已經站在了她的旁邊，微笑著請她關機。
「明月，別關機！對不起！高中時給你留言的人不是我，是許嘉陽！」
宋明月的心一沉。
「是你抄錯了QQ號碼，第五位，1和7，你粗心地弄錯了，當然，更大的錯在我。那天我太無聊了，做題目做得有些壓抑，又見你是校友，便和你聊了下去，沒想到那麼投緣。在京都那天他告訴了我，囑咐我好好照顧你，可我還是沒能……」
後面的話她沒聽到，因為手機被鄰座強行關了機。
「一機艙人的安危哪，小姑娘，你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哎，我就說了你一句，你怎麼就哭了呢……」
宋明月靠在舷窗上沒說話，可是眼淚還是順著她的眼角無聲滑落了下來。靜靜地，卻仿佛聽見了心碎的聲音。她總以為這麼多年，是他沒明白她，到頭來，卻是她找錯了人。
空姐忽然走過來遞給了她一張皺巴巴的紙，原來飛機轟隆隆升空的時候，許嘉陽才趕到機場，他被攔在外面，進不去候機大廳，只能拜託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將紙帶進來。
是許嘉陽那熟悉的字跡，依舊粗糙醜陋，然而一字一頓，都寫得仿佛用盡畢生氣力——
我們一歲的時候，我在嬰兒房裡認識了你，我先你一步來到這個世界。你總是以自己足月、我早產為由，不願意叫我哥哥，我卻固執地叫了你這麼多年「小月亮」。久而久之，你在我身邊這件事，就和每天能見到月亮一樣自然；
我們十二歲的時候，你因為我的一句話而留在了學校裡我立馬騎車回去找你，你不知道，在路上的時候，我多擔心你，多怕你發生意外，可是在我見到你的那一刻，一切的一切，都被你的微笑融化了；
我們十三歲的時候，你報了實驗中學，總是來找我，那時候的你還是胖胖的，可是笑起來特別甜，每次別人問我你是誰，我都會撅起嘴巴告訴他們，這是我妹妹，實驗中學的萬年第一名；
我們十六歲的時候，那年中考，我早早地考完了，卻看到你面色蒼白走了出去，我立馬抱起你將你送到了醫院，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怕，我怕還沒等到你長大就失去了你；
我們十七歲的時候，我去日本交流，你在某次電話中說你開始寫起了博客，我便也去網絡上找。那時我才知道你還有多愁善感的一面，我便每次給你留言，鼓勵你，你也每次給我回很長的話。過了一段時間，你突然不再寫了，我問你，你說要高三了，於是我給你留了自己新的QQ。沒想到你這麼迷糊，竟然加錯了人，我哭笑不得；
我們十八歲的時候，我高考考砸了，本來國際班就不是以升學為目的的，加上在日本交流的半年，和之前為了交流準備的時光，我知道自己已經不適合高考了，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去了。意料之中的慘不忍睹，我想留下來，你卻說，這一次，換我等你；
我們二十歲的時候，我和你開玩笑說，我有了女朋友，可是稍微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她是日本的一個影視明星。只有你，傻氣地以為她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於是不久後你真的交了男朋友，我也萬萬沒想到是那個你加錯QQ號的男孩；
我們二十一歲的時候，你來日本交流，我特地跑去剪了個帥氣的頭髮，去機場接你，卻發現你牽著另外一個男生的手。你說，許嘉陽，我來看看你就走；
我們二十二歲的時候，我打算回國，去你所在的大連，結果你說你要去南京；
我們二十三歲的時候，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和你一生一世地走下去，你卻跟我說，你要去美國念書了。
小月亮，你還回來嗎？
這次，我依舊等你。
宋明月小心地將紙折了起來，放進書包裡最深的角落，將書包抱在懷裡。
她在這個世界墜入黑暗之前，沉睡了過去。
10
許嘉陽二十四歲這年，依舊是自己一個人過生日。
沒上大學的時候，每年生日他都會和宋明月一起過，兩家人熱熱鬧鬧的，就好像在過年一樣。後來讀了大學，每年和宋明月各買一個蛋糕，兩人在視頻裡一起吹蠟燭，祝福對方老了一歲。
再後來，回了國，他去了大連，宋明月反而沒和他再聯繫。一下子就斷了兩年。
這期間，他也談了幾個女朋友，也學宋明月，過生日的時候發和女朋友在一起的合照，卻總是笑得一臉僵硬。而且女友也換得太快，室友笑話他，你衣服都幾個月才洗一次，我打賭這次又不超過兩個星期。
他許嘉陽妄圖遊戲人間，卻到底沒能愛上別人，可是這點，又是在很多年後才明白。
就好像此刻，宋明月走之後的第二年，他來到了南京，一個人在街上遊蕩。找了半天，還是選了一家肯德基鑽了進去，裡面有小朋友正在過生日，一大家子人在唱生日快樂歌。
忽然就想起來以前他帶宋明月來肯德基買甜筒的時候，奶油總是化得她一手。
不知不覺，這麼多年就過去了。
那天他發呆到十一點多，便嘲笑自己，明明是自己不懂得珍惜，究竟在等什麼呢？
暮春時節的夜晚還是有些涼的，不遠處的廣場上許多人正點著小蠟燭，好像在紀念什麼。問了旁邊的人，才知道是去年這個時候，去洛杉磯的某架航班失事，人們正在紀念事故中遇難的人。
去年這個時候，也正是宋明月走的時候呢，那時候他在外面哭得歇斯底裡，可是到了第二天，從醫院裡醒來的時候，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許爸許媽說，他這是思念過度，人家宋明月現在在美國好著呢。
此時此刻，許嘉陽裹裹身上的衣服，望著頭頂的月亮，心想，宋明月現在在幹嗎呢？也會在想他嗎？
「生日快樂！」
驚慌間，身後忽然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女聲。
果然，人還是會產生幻聽甚至幻覺的。許嘉陽搖搖腦袋，卻還是禁不住地嘴巴上揚了起來。
「許嘉陽，快祝我生日快樂！」
這一次他回頭了，看見燈火流螢之中，宋明月笑得無比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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