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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上一般人提起「太太」兩個字,往往都帶著點嘲笑的意味。
穿著春大衣,手挽皮包,臉上畫著淡妝堆著笑,替丈夫吹噓,替娘家撐場面,替不及格的小孩子遮蓋。太太們的生活情形有一種不幸的趨勢。
以上,是張愛玲在《太太萬歲》題記中留下的一段話。
未婚和已婚的女性看了這段話,大概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張愛玲筆下的「太太」,有著狹窄,小氣,庸俗的氣息,字眼裡瀰漫著一種青春氣數已盡,痴心幻夢皆空,生活被放進了一個小小的盒子的侷促。
但是,太太們又何其無辜?
今天,鋪子想為大家推薦的,是一部看似諷刺,其實又充滿無奈的《太太萬歲》。
《太太萬歲》
這是一部老電影,1947年的。
電影海報上出現的陣容,都是中國電影史上最傑出的代表。
編劇張愛玲,導演桑弧,演員石揮,上官雲珠.多麼璀璨奪目的名字。
(張愛玲)
鋪子的粉絲裡,可能有一部分對老片不敢興趣。
確實,70多年裡我們經歷了太多大事——新中國成立、自然災害、文革浩劫、計劃生育、十年高考恢復、南巡、確立雙休日、加入WTO、取消農業稅.
電影那個時代,似乎已經是一個摸不著觸不到的前世。
70年世界變化滔天。
但是,對於女性而言,但那些悲哀的心事似乎繞過了宏大敘事,繞過了隆隆作響的歷史車輪,在一代又一代女性耳邊吟吟。
在不幸的婚姻裡,女性的境遇總是相似的。
太太萬歲,是一個關於說謊的故事。
一個上海中產階級家庭的太太,陳思珍,如何成為一個騙子中的騙子。
她原本是一個大家閨秀,父親雖然是放高利貸的,談不上光彩,但經濟條件總是好的,從小吃穿不愁,身上自然散發著上海小姐洋派作風。
上一代人靠掠奪發家致富,說話處事方面難免粗野。
但陳思珍不一樣,她從小受教育,知書達理,並在成長的路上學會了察言觀色、葉落知秋的本事。
說謊,是她的看家技能。
說謊的目的有很多,但是大多都通往兩條路,騙別人,騙自己。
騙別人是容易的。
思珍周旋在婆婆和下人,婆家和丈夫,弟弟和小姑子之間,彼此之間的利益衝突重重,她總能三言兩語搞定。
有一些小謊話,能彌補人際關係裡的小縫隙,總體上是有益的,思珍也是願意說的。
騙婆婆
婆婆和家裡的女傭關係緊張,婆婆有一些挑剔和小心,女傭又是個大意的人,兩人一直不對路。
女傭在客廳打破了碗,她糊弄婆婆說是小孩子踢碎了隔壁的玻璃。
婆婆是個迷信的人,對於碎杯子碎碗特別膈應,她一句小小的謊話,既讓婆婆安心,又賣了女傭一個人情——
女傭一直嫌這家給的工錢低,鬧著想走呢。
碎碗事件之後,她又偷偷給女傭塞了個紅包,對方也不好提走人的事兒了。
這種小謊裡,有著陳思珍的善意。
她說謊的大多數時候,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好處,而是作為妻子,媳婦,必須要承擔的一個次等重要的角色。
被人叫做太太,但在家庭生活中,只是一瓶人人用得著的萬金油。
她溫婉又狡猾,寬厚且縝密,能把家庭生活中那些明面上的糟心事,有條不紊地掩飾住,家裡的那些隱雷,在她密不透風地看護下,沒有引爆。
騙父親
結婚後,她牢牢陷在好妻子這個身份中,一切都以丈夫的前途和事業為重。
丈夫想要做生意,卻借不到資金,她靈機一動,便打了自己放高利貸的父親的主意。
「婆婆告訴我,我們家保管箱裡有一百八十根金條」
騙到自己的父親的錢,卻沒有贏得丈夫的心。
生意失敗,便把一切推到錢的來路上。
「你們這一家子,老子勢利,女兒就會說謊」。
丈夫絲毫不在意思珍的心意,句句話都帶著刺。
她眼裡的光,慢慢散去。
可是作為一個賢淑的妻子,她又能說什麼呢?
婚姻中大多數時候,都是獨自眼淚往獨自流。
騙別人,總是容易的。
但是,騙自己難。
騙自己
本以為一時忍讓,可以換來些許快樂幸福的生活,可是,丈夫還是犯了「男人們都會犯的錯誤」——
在外面有了小三。
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她第一直覺仍舊是,說謊。
「少奶奶,這手絹是你的嗎」
「是我的,我自己洗好了」
哎,有哪個妻子會把印著自己口紅的手絹放丈夫荷包呢。
這兩個鮮紅的唇印,就像刀子插到心裡。
騙了下人之後,對自己的娘家,也要隱瞞。
即使,她已經知曉丈夫包養小三的消息。
但是作為妻子,仍有為其保密的義務。
電影裡有一場戲,小姑子揭穿哥哥出軌的事實,思珍第一反應是按住對方的手。
按,是希望對方別出聲。
有些事心裡清楚就行,沒有必要件件說透。
作為受害者的思珍,不僅要安撫氣憤的小姑子,還得繼續撒謊安慰自個兒的親媽。
思珍心裡清楚,只要所有人不知道這件事兒,她仍舊可以做個體面的主婦。
當了這個家的副把手,她就有義務完成各種危機公關——處理關係、掩蓋醜聞、塑造形象、平衡利益。
不負責任的渣男丈夫立刻想和懷孕的小三分手?
行,還得這位頂級公關小姐上,她得替不爭氣的丈夫了結這段孽緣。
但是,這一次,她騙不了自己。
小三的脖子上,她看到了一個吊墜,那是她在精品店櫥窗前踟躕多次,丈夫未能給她購買的禮物。
她原以為情啊,愛啊,在生活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之下都是不值一提的。
但這一刻,她被擊潰了。
臉上的笑容,頓時冷了下來。
思珍圓融地活著,就像所有懂事的太太一樣。
但是,她也在這種婚姻生活中,讓部分的自己提前死亡了。
張愛玲在《太太萬歲》題記中,曾提到過死——
陳思珍用她的處世的技巧使她四周的人們的生活圓滑化,使生命的逝去悄無聲息。
中國女人向來是一結婚立刻由少女變為中年人,跳掉了少婦這一階段。陳思珍就已經有中年人的氣質了。她最後得到了快樂的結局也並不怎麼快樂。
圓融其實和純真,是一組有點對立關係的詞。
人很難又純真又圓融,思珍在逐漸變成成熟又疲憊的太太,內心純真的自己慢慢死去。
某種程度上,她只是為了扮演太太這個角色而存在,類似一個工具人。
也是太多思珍這樣女人的存在,才有了開篇咱說到的——社會上一般人提起「太太」兩個字,往往都帶著點嘲笑的意味。
太太這個詞裡面,包含了太多規訓的意味。
70年前的時代,女性的地位雖然遠不如現在的高,但是細細看她的處境,你能夠發現她還是有選擇權的。
可以選擇撒謊,也可以選擇直言不諱,可以選擇視而不見,也可以選擇離婚。
但即使擁有選擇權,在婚姻裡,她總是被支配的那個。
她仍會不由自主地為家人謀利、遮醜,儘管心裡傷痕累累,羞恥萬分。
太太們,被一種莫名的權力指使著。
這個權力主體並不是丈夫、婆婆、親生父母,而是一種家庭式的規訓話語。它就在我們身邊,我們隨時隨地都能感受到它,但一直未曾意識到它的存在。
家庭內部的規訓權力,已經內化到了我們身體裡,讓我們成了一種功能化了的軀體,一種更接近機器的物品。
女人,成了一種太太身份下的工具人。
女人們結婚了,必須要把持家務,相夫教子,就像學生必須上課,工人必須工作一樣。
「你應該在人前照顧丈夫的面子」
「你應該多抽時間輔導小孩的課業」
「你應該更勤儉一些」
「你應該....」
強大的規訓力量,讓不少女性提前結束少婦期,這就是一種死亡。
其實,不僅僅是在東方,不僅僅在過去。
全世界的漫長時光裡,我們都能經常看到這種力量。
伯格曼的電影《婚姻生活》中,我們看到一個丈夫出軌的女性,時時和妻子這個身份帶來的一切作鬥爭。
這位女主,在看到一個離婚案件時。
一位老婦人想要離婚,這個決定她等了十五年。
老婦人和丈夫之間沒有愛,她丈夫請求她等到孩子長大之後再離婚,考慮到他丈夫是個善良的人,也考慮到孩子的成長問題,她就同意了。
但是,十多年的婚姻生活,讓她變成一個活死人——
聽力、視力、觸覺逐漸消失了,比如眼前的桌子,她可以摸到,但是感覺很乾枯很遙遠,一切都變得微弱蒼白……
電影《婚姻生活》女性角色的內心死亡自白
她的話讓女主感到震撼,這時,女主才觸及所謂妻子身份後邊,無邊的空虛和消耗。
婚姻中的死亡滋味,她第一次體會到了。
前段時間,娛樂圈、網際網路圈的出軌事件一時刷屏。
在出瓜的隊伍中,我們聽到了太多「規訓」話語。
母親,妻子,必須活出一種賢惠寬容、理智深情,同時又精於世故、老謀深算的大太太範兒。
特別是那些名人,公眾人物的妻子。
「太太萬歲」這一聲,充滿了諷刺意味。
畢竟,沒有一個正常女人,想成為這樣「聰慧的妻子」。
也許在我們考慮婚姻時,都該用更內省的目光審視婚姻關係。
你和婚姻伴侶的關係,是停留在基礎的共同生存需求上,還是建立親密和性的需求上,亦或ta能幫助你實現自我價值?
進入婚姻,你會因為大環境下的家庭規訓力量,成為你不想成為的人嗎?
太太不萬歲,太太只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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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不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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