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劉家成最近在讀《人類簡史》。
尤瓦爾·赫拉利曾在這本書中寫說,「認知革命在於人類學會了講故事,並共同相信。」講述最貼近普通觀眾的故事,是劉家成導演現在的工作,也是他目前最大的職業追求。
劉導說自己習慣從最樸實的小人物身上找尋平凡的力量。他所熱衷表現的人與事,總讓人能真切地找到生活中的原型和參照物,進而透過戲劇的提煉汲取生活的能量。
所以,當《向陽而生》的項目書第一次擺在他面前時,已有近十年沒有執導過現代戲的他,有一種終於等到了的感覺。
他認為,導演也是觀眾的一分子,熊頓「直面死亡、笑對人生」的經歷能夠說服閱片無數的他,他也由此相信,這能夠成為觀眾所期待的故事。
今年是熊頓因病離世第八個年頭。
根據熊頓真實經歷改編、由蔣欣、高偉光、丹琳、高旭陽和米露領銜主演的《向陽而生》正在湖南衛視播出。該劇由20點湖南衛視金鷹獨播劇場首播,每日22:00芒果TV全網獨播,會員可搶先觀看。
這份對於故事主線脈絡的熟悉感,在劉導眼裡,成為他二次創作和深挖細節的先天優勢。
在7個月的籌備時間和因疫情影響跨度近5個月的拍攝周期中,他多次去到浙江麗水走訪熊頓的故鄉。同熊頓父母和親友的交流,讓他逐漸明晰了作品的價值表達。
「我第一次面對熊頓父母的時候不知道該如何同他們談故去的女兒,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自己都感到糾結。」劉導坦言,「後來見了他父母,發現二老狀態特別好,和熊頓生前每天都和病友互相鼓勵一樣,我意識到,快樂、勇敢、陽光的心態是可以傳遞給更多人的。」
所以他不希望觀眾拘泥於作品中的病痛,甚至會有意識地對相關內容進行選擇和淡化。熊頓彌留之際,他帶著浪漫主義的視角,用一輛通往天堂的小火車來處理這樣的情節。
面對避無可避的生死命題,劉導期待習慣世俗和迴避的中國觀眾能夠在作品中找到釋懷和豁達的契口,尤其是在經歷過如此一場疫情之後,「我希望沒有病痛的人,能珍惜好好活著的每一天。」
度,成為了劉家成導演在這部作品中最大的挑戰。
他知道,如果完全記錄式地呈現熊頓的治療過程,會重新喚起人們內心對於剛剛經歷的浩劫中最想要逃避的回憶,但與此同時,過分規避又會產生一種他最不喜歡的虛假感。
當代年輕人的拼搏和努力,由此支撐起了故事的另一條主線。
劉導上一次涉足年輕人題材的作品,還要追溯到2011年的《離婚前規則》,在當時比較前衛地將鏡頭對準了80後的婚姻選擇並一度引發熱評。
不過兩相對比,他還是認為,《向陽而生》是自己最有感覺的一部戲。在現實社會的激烈競爭下,已過了知天命之年的他,在年輕人的拼命和奮鬥中尋找到了強烈共鳴。
他希望通過劇中關於熊頓身為滬漂在陌生的城市為事業打拼的刻畫,和一些或辛酸或簡單的生活細節,讓年輕觀眾忘記自己和他們的年齡差。「我在用另一種心態去拍攝年輕人的故事。」
很多年齡稍長的創作者對所謂潮流有著複雜的情緒,劉導卻不迴避市場和審美的變化。他認為潮流和「洋氣」與現實主義題材不相悖,更與「美」不衝突。
在《向陽而生》裡,劉導在經過一番海選、引薦和考察後,選擇了此前以偶像男主形象被觀眾熟知的高偉光,來飾演男主角、熊頓主治醫生林知衡。
「角色外觀需要能撐得起來的帥,這不是那種奶油的帥,而是那種男人的帥。」他說,年輕演員只要素質和心態自強,是值得被賦予更大助力的。
劇集殺青後,高偉光曾經發微信感謝劉家成導演的伯樂之情,劉導說,這次是大家的努力成功把高偉光拉回到生活中來,腳踏實地。
早年武行出身、後因執導《鐵齒銅牙紀曉嵐》三部曲為人熟知的劉家成導演,在經歷多次轉型和嘗試後,通過《傻春》《正陽門下》《情滿四合院》等一系列京味年代戲,被深深打上了現實主義的印記。「我要求我的戲要做到,哭笑皆在情理之中。」對於真實,他有著一種近乎苛刻的追求。
他形容自己,是同年齡層導演中最接地氣和最貼近生活的存在,喜歡下戲後和夫人一起去逛菜市場,圍觀商販和顧客間的鬥智鬥勇;平時和朋友見面,一定距離範圍內能坐公交絕不開車。他想著只有通過不斷觀察生活,才能在打磨劇本和塑造角色的時候作出清楚地判斷,「現實主義題材需要落地。」
他甚至會在影視角色中投射進入自己家人的影子。
《向陽而生》一開始有一幕,展現的是熊頓的男友郭成在父母家躺在母親的腿上聽母親嘮叨的場景。劇本最初沒有要求郭成有這樣一個動作的表現,是劉導聯想到自己兒子在生活中的真實習慣,臨時選擇加上了這一個設計。
「倒不是說什麼媽寶男。」他進一步解釋說,而是導演不應該再用上一代人的心態和習慣來表述現在年輕人的家庭關係與父母相處的狀態。
他習慣並樂於基於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原型進行元素提煉。除了熊頓本人及其父母和閨蜜外,她入院後的病友,如有樣學樣同她惺惺相惜的小蘑菇和不相信醫生卻執迷於神醫的魏大媽,都來自於編劇團隊前期採風階段的素材收集。
「當時我們認為可以成為典型的故事有20多個。」劉導透露,後來根據劇情走向和樣本多樣性的實際需要,「有的(戲份)加重了,有的減輕了。」
對劉導來說,跳出熊頓真實人物北漂的城市標籤,把所有的故事情節「嫁接」到上海,既是一次非常規操作,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
作品開機的去年10月,北京的天空已經初見灰濛濛的冰冷,地處南方的上海依舊色彩鮮明,劉家成看上了城市生機所隱喻的希望,和支撐上海成為國際化大都市背後年輕人追求發展和變化的群體標籤。
這一次,「北京土著」直面「上海土著」,從首集房子、孩子、票子三個獨立單元的單刀直入,到郭成因外地媳婦輕易結束了與熊頓三年的戀愛,真實之餘也觸碰到了社會關於「地域觀念」那根敏感神經,被一些觀眾認為有拉踩之嫌。
「現實主義題材除了真實,還有有所表現,把一些所謂不好的內容提煉出來進行批判和改進,這是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必須要做的。」劉導說,這也是這一題材類型的意義所在。
多年的從業經驗給了劉家成導演作出判斷的能力、底氣和團隊支持。
新冠疫情在國內全面暴發時,距離《向陽而生》殺青只剩20多天。考慮到後續有大量群眾演員參與的場面戲,劉導還是堅持決定暫停待命。「大家都提前說好了,不論後面有什麼安排全部順延。」他很感慨劇組所有人員的團結,疫後春來,每個人都對這部戲充滿信心和期待。
3月,劇組趕著第一批團隊復工。劉導形容自己最後過了很糾結的20天,卻更感慨,經歷疫情讓他對醫生群體和醫患關係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雖然沒有專門因為疫情而修改故事情節,但在手術消毒等細節處理上變得更加嚴謹。這是他認為自己應該作出的改變。
劉導在渴望表達前加了定語「永遠」。執導過近30部影視劇的資深導演,內心創作欲望依舊澎湃且熱切。他不為具體故事框架設限,但也表示自己始終堅守著現實主義題材這個陣地。自小有英雄主義情結的他,透露自己還在等待一部創作軍旅劇的合適契機。
採訪最後一個問題,劉家成導演應邀對自己下了一個註解。小時候搞過體育,後來進入北京京劇院做武生;京劇市場不景氣,他就轉戰電影界做了十多年的武打演員,後來機緣巧合從B組導演重新出發。
「我從最底層走來。」如今已是業內影視劇頭部導演的劉家成導演回望,「我對自己的評價始終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我希望作品中所有的小人物都是我體會最深刻、身邊最真實的,這份準確是我創作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