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當同事們得知我要離開銀行去私募基金,紛紛趕著來恭喜我。畢竟兩年之後的銀行生涯之後,能夠順利跳槽到買方,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後來,當他們得知我居然要離開香港,前往北京的時候,一個個驚得下巴都掉了。搞毛線?!聽上去就是在開玩笑好麼!北京的交通沒一天不堵,計程車混亂地一逼,更別說那裡空氣裡的PM2.5就是慢性毒氣,吃的東西也有隨時讓你掛掉的可能。你腦子被驢踢了嗎?就算你厭惡香港,也不能這樣自絕於人民啊!
其實,說真的,我很愛香港。在香港度過的兩年,也許是我這輩子最輕鬆和無憂無慮的日子。但是我還是必須得走,因為我總覺得在香港的生活是缺了點什麼。
這就是我花了比我之前所有的工作時間加起來還要長的時間對著電腦的地方。
說到這個,我說的並不是夜以繼日地像一臺機器一般榨出模型和PPT的工作經歷;或者是用之前處理跨境併購交易的經驗在同儕中自吹自擂;抑或是跟一群從紐約或倫敦來的企業高管們打飛的去參加商業培訓的經歷。
我所說的是用香港的生活方式生活,在蘭桂坊的霓虹之下、過著謀生式的物質生活——這是過一個年輕本科生要獲得香港體驗所必須經歷的。當我踏上2012年8月17號的Delta 173航班從甘迺迪機場飛往香港時,憧憬著這座有著世界最高密度的勞斯萊斯和摩天大樓的城市,我就知道我是時候關掉生活加速器,好好享受時光了。
一個在LKF新開的club裡的派對,已經記不得它的名字。這個club一年之後就關門了。
因為富裕的香港人在世界上都是出名的享樂主義者,所以你會發現你很快就會被典型的香港生活方式淹沒:享樂時光、晚宴、遊艇出海、生日派對和其他各種形式的酒會晚會……你即可以吃到最普通的翠華茶餐廳和星美樂,又可以吃到米其林星級餐廳和私人訂製後廚;你徘徊在蘭桂坊的威士忌酒吧、雪茄酒吧、水煙筒酒吧、冰吧、無光餐廳酒吧、液氮冰激凌吧、你朋友的酒吧、你朋友的朋友的酒吧……諸如此類。如果你仔細回想一下,你會發現香港就是如此。同時你會發現聚餐和娛樂的花銷居然高過了租金開銷(尤其對男性而言,因為男性總是要付錢的那一方)。漸漸地,你會發現你的空閒時間慢慢從規划去(此處是你的夢想)變成了規劃下一場聚餐、下一個宏大的周末、下一個非同尋常的假期、下一個奢華美妙的生日派對……這個單子可以列無限長。
慢慢地,你就會習慣了香港給你的舒適和安全感,而這些也恰巧是你一直追求的:單純的生活的快感,毫無壓力和不安,因為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過著同樣的生活。你一點都不會看到社會的陰暗面。沒有貧窮,沒有犯罪,汙染也不會作為一個社會問題被播報出來,食品安全當然是最大限度地被保證,醫療條件也走在世界前列,甚至稅收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烏託邦,應該就是像中環這樣吧。
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夜景。
但是一旦你在這裡呆了足夠長的時間,你就會明白香港之所以被稱作混凝土森林,並不僅僅是因為它的摩天大樓和地下通道,更因為它的零社會流動性。這種環境下所導致的社會結構不是所有人都在討論世界能源問題,不是一起辯論創造性毀滅的優點和缺點,不是思考人類存在的哲學意義,或私下討論民主的未來……都不是,這才不是香港。至少不是我看到的香港。在香港作為一個外來人士的生活體驗,就像是在參加《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那種超大派對,常青藤和劍橋的畢業生們驕傲地各得其所,每個人都有一份足夠光鮮和合適的工作:從醫生、律師、會計、投行人到官員,一起為自己的偉大成就驕傲和乾杯。
不過香港最讓人覺得唯利是圖的一面是,你可以輕易地離開。非典期間,能走的人瞬間拋棄了這座城市,香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廢棄的鬼城。在上世紀90年代(89和97年,你懂得)也是如此,所有有能力移民的人全部拿到了外國護照,溫哥華也因此變成了最受歡迎的移民目的地之一,我也正是在溫哥華練就了一口流利的粵語。
不幸的是,香港就是蓋茨比本人。如果他死了,沒有人會去參見他的葬禮,因為所有的賓客都很忙,他們還要去趕下一場派對呢。
不得不承認,如果說我在香港這兩年中的開心部分,那就是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我也把自己的生活過成了蓋茨比派對中的那些人,而且我還非常享受那些時光。我站在各種高檔酒吧的VIP區域,在地板上、桌子旁、舞臺上,感覺自己正在跟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我也曾在那裡,豪擲掉一個月的薪水開派對和招待各種朋友:從對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到我從未見過面、未來應該也不會再見面的朋友。我也曾那樣,瘋狂地在Facebook上PO自己參加酒會和派對的照片,只為變得更有人氣,更容易結交別人;我的點頭之交如此之多,以至於我換個號碼或者重裝whatsapp可能才會刪得更快些。
不要誤解我的意思。在香港還是有很多及其成功的人,他們能夠在滿足個人需要的範圍內很好地獲得快樂。但是,20多歲的時光意味著你要最大限度地挖掘你的潛力方不算辜負,然而每時每刻的工作-派對-睡覺循環顯然不是「最大限度地挖掘潛力」,事實上它是在消耗——把你通往你曾經的夢想道路上的能量全都消耗殆盡。
所以,作為蓋茨比先生派對的最小參與者之一,我選擇離開。把最有創造力的年華奉獻給這樣一場大派對,一杯杯喝著香檳,我看不到這樣的意義在哪。畢竟,我為什麼要和那些永遠只能做白領的白領一起,仰視那些一定會成為大亨的大亨。我離開香港,並不是因為它摧毀了我的身體或汙染了我的思想,而是因為它讓我越來越無法變成我本可以變成的人。
文章來自朱英楠David,港漂圈小編若水翻譯,翻譯能力和時間有限,歡迎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