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58歲的朱孟勳穿著一件長裙，一頭及肩的捲髮，坐在母親的床前，雙手將橫笛舉到嘴邊，吹起悠揚的小曲。年近九十的朱媽媽滿頭銀髮，躺在床上，跟著曲調輕聲哼唱。這看似平常的「母女」互動背後，卻藏著兒子朱孟勳20年的隱忍與堅持。
艱難生活裡 母子相依為命
2016年9月，廣西桂林街頭車流如織。人聲嘈雜中，忽然響起一陣悠揚的笛聲。這笛聲清脆靈動，婉轉綿長，如朱雀輕鳴，似愁腸百結。
過往的人們被吸引，紛紛駐足觀望。原來是一個身著旗袍披著長發的中年女人，站在路邊吹著笛子。等到大家靠近、圍攏，仔細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這分明是一個扮成女人的男人啊！
好端端的男人穿女裝，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有什麼苦衷嗎？在眾人的追問中，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來，男子叫朱孟勳，這已經是他身著女裝的第15個年頭了。
只因最近母親摔傷了腿，需要他寸步不離地照料，他不能到廠裡上班，只好想出了這麼一招——上街吹笛子賣藝，維持生計。至於他假扮女人的原由，更是讓人聽得感動又心酸。
朱孟勳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逝了，母親獨自扛起了生活的重擔。種地、做家務、納鞋底、做工……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朱孟勳心疼母親，變得懂事又貼心。看到母親吃力地挑水澆菜地，他會拿個小桶幫忙提水；看到天要下雨，想到母親出門沒帶傘，他連忙拿著傘到路上去迎；有時放學看到母親做工還沒回家，他就招呼哥哥妹妹一起，把飯菜做好。儘管只是燒熟了而已，談不上口感，但看到母親歡喜欣慰的表情時，朱孟勳總能獲得極大的滿足。
朱孟勳聽說過失去爸爸的孩子，最後被媽媽狠心遺棄的事，也看到過有的媽媽不堪獨自養家的重負，離家出走，留下孩子孤苦無助的慘況。對比之下，朱孟勳覺得自己多幸運啊，他們三兄妹得到了媽媽細心的照撫。即使媽媽快被生活折磨得喘不過氣來，也從來沒有流露出一走了之、拋棄他們的打算。
因為家境貧窮，也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朱孟勳的哥哥入贅到了湖南一戶人家。朱孟勳年輕時，也曾有過幾個姑娘被他的孝心打動，有意嫁給他，但談到最後，到家裡一看，真的是一貧如洗，家徒四壁，姑娘活生生被嚇跑了。
經歷過幾次後，朱孟勳洩了氣，既怕姑娘嫌棄自己窮，更怕禍害姑娘跟著自己受苦。即便後來，有人願意為他牽線搭橋，只是一聽說要讓他去做上門女婿，他就放棄了。哥哥已不能在母親身旁盡孝，他可不能丟下母親不管。母親覺得都是自己拖累了朱孟勳，才害得他單身，為此一直耿耿於懷。
一晃到了1997年，這一年，朱孟勳已經38歲，婚事卻遙遙無期，母親只能跟著干著急。屋漏偏逢連陰雨，朱孟勳的妹妹在這一年患病逝世，母親悲痛欲絕，成天哭泣。朱孟勳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為博母一笑 毅然穿上長裙
母親將近七十歲，這樣持續傷心，身體怎麼吃得消？那段時間，朱孟勳心急火燎，滿嘴長出了火泡，嗓子也啞了。他每天都會精心做一道母親最愛吃的豆腐，陪著母親到處逛，希望母親能儘快走出陰影。可是無論朱孟勳如何想方設法安撫勸慰，都無濟於事。到後來，母親神情恍惚，甚至自說自話，變得瘋瘋癲癲。
一天，鄰居對朱孟勳說：「我從電視裡看到，國外有個人的姐姐離世了，他很傷心，幾次自殺未遂。結果他的哥哥扮成他的姐姐，他一下就開心了起來。說不定你也可以用這招，讓阿姨精神好轉。」
聽到這裡，朱孟勳激動不已：對呀，我要是假扮成妹妹，也許母親就不會再傷心了。
朱孟勳馬上找親戚借來一條長裙。但是一個堂堂大男人，真要穿上裙子，還真有些心理障礙。可是萬一成功了呢？即使不成，自己只當是抽了一迴風。為了母親，朱孟勳最終決定一試。
這天晚上吃完飯後，朱孟勳沒有像往常一樣，帶著母親出去散步。他故意待在房裡磨磨蹭蹭半天，直到母親發出抽咽聲，才慢悠悠地踱出房門。原本正在哭泣的母親，看到他的那一剎，眼睛一瞪，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呆呆地看了好一會，隨即笑嘻嘻地說道：「姑娘，你回來了，快到媽媽身邊來。」
朱孟勳看到母親眼睛一亮的瞬間，就知道自己這招成功了。他走到母親身邊，母親一下緊緊抓住他的手，輕輕摩挲：「姑娘，你怎麼這麼久都不回來看我？」
母親的精神出乎意料的好，始終笑眯眯地看著他。朱孟勳知道母親真的把他當成了妹妹，心裡又驚喜又有點憂傷。他終於找到醫治母親心病的辦法，但從此，自己可能就要搭進去了。
冷靜下來，朱孟勳轉念一想：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小時候，母親為我們吃了那麼多的苦，我為她做點小事也是應該的。只是，我穿成這樣，別人會怎麼看我，還不得把我的脊梁骨戳斷？可是母親年事已高，能讓她開心，不正是我想要的嗎？這一晚，朱孟勳陪在母親的身邊，左思右想，久久無法入眠。
第二天，朱孟勳將那條長裙又穿在了身上。母親笑盈盈地打量著他，還主動牽起他的手說：「走，我們到外面逛一圈。」
朱孟勳穿著裙子不倫不類的怪模樣，招引得孩子們跟在後面嚷：「瘋兒子，穿裙子，怪裡怪氣裝女子。羞、羞、羞！」
為了逃離這種被人嘲笑的環境，朱孟勳帶著母親離開老家到桂林市，他在城中村租了一間房子安頓下來。一個工廠老闆聽說他的事情後，非常感動，主動邀請他到自己的廠裡上班。
穿著女裝的朱孟勳經常遭到別人的質疑和猜測。但他並不在意，理解自己的人，無需多說；曲解自己的人，多說無益。
穿女裝20年 孝心一如當初
一天，窗外晨曦微露，像往常一樣，朱孟勳早早起床，將自己麻利地收拾妥當了。大波浪捲髮，高開衩的青花瓷旗袍，低跟黑皮鞋，這一身裝束，將朱孟勳修飾得格外雅致。
躺在床上的母親笑嘻嘻地誇道：「姑娘，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朱孟勳彎下腰，一邊幫母親穿戴一邊說：「媽，我今天帶您上街逛，逛累了，就找個地方歇歇腳、吹吹笛子，好不好？」
老母親笑得眉眼都皺在一處了，連連說：「好、好、好，我最喜歡聽姑娘吹笛子了。」
經過朱孟勳改裝後的電動三輪車，就停在門前的大樹下。廂頂蒙著帆布，四圍用鋼管支撐著，裝上玻璃，廂裡放著軟乎乎的被褥和靠墊，像個小型陽光房。朱孟勳對自己的這一傑作很滿意，他戲言這是為母親準備的「專屬520軟臥車廂」。
朱孟勳開動車，載著母親向街頭奔去，開始今天的表演。沒有觀眾時，朱孟勳就幫母親按摩四肢，有時還買來蛋糕，一點一點地餵到母親嘴裡。
母親的牙齒早已掉光，她笑呵呵地呡嘴吞食。熟識他們母子的人，路過時就跟老太太打趣：「讓你女兒找個男朋友，他們一起伺候您。」
老太太一聽，撇撇嘴：「我只要這個女兒，才不要別人來照顧我呢！」
朱孟勳尷尬地笑笑：「老太太越來越黏人，有時我上街買個菜，她都想得掉眼淚。」
母親的精神頭很好，常常到夜裡兩三點才有睡意。每晚臨睡前，朱孟勳就拿出寫著開支的本子，指著明細，逐條地給母親講解，母親聽得津津有味；有時朱孟勳困得眼皮打架，陪母親聊著聊著就沒了聲音；母親鬧起小脾氣，朱孟勳趕緊摟著她，輕輕哼唱，像小時候母親哄自己那樣去哄她。
母親還有個習慣，要枕著朱孟勳的手臂才能安寢。手臂被枕一夜後，常常酸麻得沒有知覺，朱孟勳要用手揉好久才能恢復。
打開朱孟勳的衣櫃，全是別人送給他的女裝，他已經整整扮了20年女性了。2017年，朱孟勳男扮女裝哄母開心的視頻被傳到網上，人們震驚了，不禁想到兩千六百多年前老萊子彩衣娛親的故事——當年，老萊子的父母看到兒子成了七十歲的白髮老人，心想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不由得傷心起來。老萊子為給父母解憂，特意穿上五彩衣扮作幼兒，惹得父母哈哈大笑，由是傳為千古美談，被奉為孝親典範。
網友們紛紛留言：好感動啊，我想到了獨居鄉下的父親，今年我一定要把他接到身邊，一起生活；孝親有很多種表達方式，像朱孟勳這樣，不遺餘力毫無私心地感恩母親，試問世間有幾人能做到呢？
有人問朱孟勳：「你真的喜歡穿女裝嗎？沒想過穿回男裝嗎？」
朱孟勳沉默著抽一口煙，深深地吐出去，堅定地說：「自從我決定穿上女裝時，就沒有喜歡不喜歡的概念了。只要母親開心，我做什麼都值得。也許在母親百年之後，我就可以穿回男裝了。」
來源：《博愛》雜誌
作者： 青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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