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周有兩則新聞放在一起看很有意思。
中國的基金行業，飯圈化盛行，年輕的「韭菜」們，用追愛豆的方式為明星基金經理打call。前幾天登上微博熱搜的易方達藍籌精選混合基金經理張坤就是其中之一，粉絲們喊著「坤坤愛你、ikun永相隨」。此外景順長城鼎益混合基金的經理劉彥春、中歐基金的葛蘭，在社交媒體上，同樣有大量粉絲和追隨者。
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卻發生了散戶跳腳，暴扣對衝基金的史詩級劇情。一批美國Z世代散戶，以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GME為陣地，爭相買入，打的對衝基金的做空頭寸相繼爆倉。
對衝基金Point72的7.5億美元空頭頭寸，全部賠光；對衝基金Citadel的20億美元空頭頭寸消耗殆盡，明星對衝基金Melvin直接爆倉，瀕臨破產。知名做空機構香櫞公開投降，聲明停止多空研究，專注做多機會。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做空者們自己。2020年，遊戲驛站$GME是美股做空股最多的股票，股價最低在4美元附近徘徊。今年1月中旬，做空$GME的股票飆升至9700餘萬股，是該股票總發行數量的1.4倍。
做空的股票居然比公司發行的股票都多，這是何等魔幻的操作。華爾街超賣遊戲驛站的股票，給了散戶反擊的機會。
做空本來是資本市場用來擠壓泡沫的工具之一，卻被做空者們用來製造出了泡沫。
而他們不幸的遇到了Z時代，那些95年之後出生的年輕人，經歷過2008年的金融危機，父母的資產因為華爾街創造出來的錯誤而大幅縮水。又因為美國疫情，這些年輕人沒什麼事情可做，加入炒股大軍，成為散戶。
他們是一群受到過資本傷害的群體的後代，對華爾街掌控資本市場的定價權心存質疑。
但這次歷史的走向有別致的轉折，散戶們抓住華爾街做空的漏洞，在網絡上集結起來，喊著「買GME、持有GME、不要賣GME，它會一飛沖天，漲到月球」。
資本市場的規則之一是凝聚共識，華爾街的很多基金都是在複製、粘貼頭部基金的選股策略，他們比誰都懂跟對潮水湧動的方向就可以賺到錢的操作。而這一次，遊戲驛站的漲跌趨勢由散戶們引領，他們同樣用加槓桿的操作手法，打爆了做空的對衝基金。
不要因為貪婪，而透支下一代的信任，他們長大了會打你的。
歷史大戰的第一個時間點是2021年1月14日
遊戲驛站GameStop——全球規模最大的電視遊戲和娛樂軟體零售業巨頭，盤前發布了一則公告：稱公司已與風投基金RC Ventures 達成合作協議，董事會將新增三名來自後者的成員，以促進公司向線上遊戲轉型。
這是被市場看好的一場合作，RC Ventures 的創始人科恩（Ryan Cohen）是位成功的創業者，他創辦過美國最大的寵物垂直電商Chewy。遊戲驛站也表示，RC會帶來電子商務、在線營銷、財務和戰略規劃方面的深厚專業知識。
市場的分析也偏正向，據研究機構S3 Partnters的報告稱，遊戲驛站董事會變動疊加假期銷售結果，似乎引發了一場「買入風暴」。
但是，資本市場熱情不足兩天。14日股價上漲27.1%，報收39.91美元。15日股價下降了11%，收盤價35.5美元。
華爾街的冷淡，令支持遊戲驛站的散戶們不服氣，他們開始找原因。
ID為FatAspirations的Reddit用戶在Wallstreetbet（華爾街賭場，簡稱WSB）板塊發表了$GME-EndGame：DTC Infinity的帖子。這個帖子可以被稱為暴扣對衝基金的行動綱領。它給出了遊戲驛站股價長期低迷的原因——華爾街對衝基金持有的做空頭寸太多了。
遊戲驛站公開發行的總股數約為6975萬，截止2020年12月31日，對衝基金們持有的總股份超7120萬，比發行的總股票還多。而僅在遊戲驛站發布公告的當天，交易的空頭頭寸增加了4億美元。
華爾街在超賣一家公司。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這裡再次解釋下什麼叫做空，之前在《中概股做空真相：養肥後的宰殺》說過。做空就是做空者在市場先跟股票經紀人「借」到一定數量的股票在市場中賣出，之後再從市場中買回同樣數量的股票還給出借方。做空者不需要真的持有股票，只要能借到就行。他們的利潤靠差價實現，簡單說就是高位賣出股票，再低位買入股票，還給股票經紀人。
會出現類似遊戲驛站這樣做空的比發行的總股份還多的情況，就是對衝基金「借」重了唄，股票經紀人借給了好幾家做空者。
實際上今年開年，做空遊戲驛站的空頭頭寸大幅上漲，截止1月20日，對衝基金持有的空頭頭寸超9700萬，相當於總發行股票的1.4倍。超額做空，這些對衝基金們做空都做出來泡沫了。
這就被散戶們抓到了弊病，他們掐指一算，遊戲驛站有20%的股份是董事會和管理層持有，這部分是不會輕易拋售的不活躍股份。餘下的80%的股份是富達、黑石、先鋒等機構基金佔絕大多數，他們會通過ETF /指數基金進行對衝，也不會輕易賣出自己的股票。遊戲驛站真正意義上的可交易的股份是2350萬股
那位ID為FatAspirations的散戶估算了一個交易模型：遊戲驛站的20天平均每日交易量約為1040萬股，做空的對衝基金們必須從2350萬股股票中購買9700萬股，至少需要9.3天，買入的股票才能覆蓋空頭頭寸。
而當空頭的買入量超過可購買的流通量時，這種計算天數已經沒有意義。偉大的量子力學告訴我們，此種級別的量子糾纏約等於無限，空頭們永遠買不回來。
當然，FatAspirations只是給出了一個模型，並不具有直接的現實指導意義。但是它指出了做空者的關鍵問題——他們超賣的股票太多了。
這是美國Z世代散戶暴扣華爾街行動的起始，它不是一個散戶不理智，糾結起來的發洩情緒的行動。他們經過測算，理論上可行的行動。他們說「帶GME漲到月球」，是在模型基礎上，經過情感因素的誇張。
很多Z時代都是從小去遊戲驛站買遊戲盤，玩著他們賣的遊戲長大的。聖誕節前父母排隊，拎著遊戲盤迴家，作為禮物送給孩子。在Z時代心中對遊戲驛站是有感情的。
散戶暴打華爾街行動的發酵之地，是遊戲愛好者的聚集地——Discord，一款適用於遊戲玩家語音和文字聊天的即時通信(IM)軟體。
一條可以復盤出來的傳播路徑，WSB板塊的散戶們，煽動起了遊戲愛好者的情緒。在華爾街眼裡，遊戲驛站只不過是一家主要以電視和線下的實體店銷售為主的落後遊戲零售商。遊戲愛好者眼裡它是少時的回憶。
當然散戶們也有自己的分析邏輯。
遊戲驛站的四季度業績預告，顯示「電子商務銷售額增長了309％，約佔公司總銷售額的34％，迄今為止，全球電子商務總銷售額超過13.5億美元，遠超過了公司10億美元的增長目標」。
這是一條利好消息，而且遊戲驛站的穆迪評級有所上調至B3級，雖然還未升至投資級債務的最低水Baa3，但情況有所好轉。
另外，他的債券定價已經恢復，現在正以平價交易，這意味著市場認為遊戲驛站會正常償還債務，沒有破產風險。
散戶們看好新加入董事會的科恩，認為他會幫助遊戲驛站在線上遊戲領域有更多的突破。他們認為遊戲驛站可以成為涵蓋線上、線下的一站式遊戲產品商店。
這些關於企業基本面的分析在散戶聚集的WSB板塊都可以找到。
但是華爾街不喜歡這個故事。過去幾年華爾街對遊戲驛站都不看好，股價從2016年的28一路跌到19年底的3塊多。去年，遊戲驛站成了美股做空股最多的股票。FactSet的數據顯示，遊戲驛站遊戲驛站的空頭淨額是股票流通量的138％。
這次行動的導火索是知名做空機構香櫞的創始人Andrew Left ，在社交媒體上發表做空遊戲驛站的視頻，稱其價值只有隻有20美元的價值。而當時它的股價約為39元，香櫞認為有50%的下跌空間。
此舉徹底激怒了散戶，他們抄起了鋤頭和鐮刀，發誓要割機構的韭菜。
期權是主戰場！上周五，遊戲驛站任何一個到期日的期權最高執行價格都是60美元。只有6000美金的散戶如果買正股只能買100股，但是買600個期權，卻撬動了60000股。撬動100倍，這是槓桿的魔力。
香櫞氣的哭唧唧，在社交媒體上公開伸冤：這是一次有組織、有規模的「金融暴力！我要告他們！
此後，散戶們一路披荊斬棘，血洗機構五天五夜，將遊戲驛站的股票推至最高380美元。
史詩級別的行動不可能沒有精神領袖。前臉書高管,同時也是億萬富翁、Social Capital的CEO Chamath Palihapitiya成為了散戶們的精神領袖。他接受CNBC的連線採訪時對華爾街的質疑直擊要害。
Chamath 認為錯在機構自身，憑什麼機構能在一家公司身上做空140%，這是錯誤的前提。Reddit 上研究基本面的聰明的散戶投資者只是發現了這個機會並據此獲利，應聲而動的趨勢投資者也只是像那些量化對衝基金一樣進行交易，憑什麼散戶就不能靠自己的研究和認知賺錢。
他指出市場中性原則（market neutral），對衝基金靠著10億美元的本金，就能得到券商100億美元的槓桿，這些都是散戶沒有的優勢。同理，散戶也可以用期權進行槓桿操作。他說散戶從來沒有引起過災難，只有對衝基金引起過災難。當它爆炸時，就有千億美元的漏洞。
憑什麼對衝基金就一定要比散戶對？從特斯拉股價的歷史來看，所有的對衝基金都錯，所有的散戶都對。
散戶暴扣華爾街的行動，也能看到特斯拉創始人馬斯克的活躍，他在Twitter上聲援散戶們。也算是報了當年華爾街做空特斯拉的舊仇。
其實，散戶的看漲和華爾街的看跌，本質上都是提供一種看待公司價值的視角，都是基於基本面的分析。漲還是跌，最終要看哪一方凝聚出更多共識。
這一次，華爾街輸了，氣哄哄的要去拔散戶的「網線」。
剛剛回去的周五是驚心動魄的一天。它是美股空頭頭寸結算日，也是測試散戶們被華爾街反擊後，是否還能依舊「手牽手，帶著遊戲驛站往月球走」的重要時間點。
此前券商Robinhood，一度以「滿足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對經紀交易商的資本金要求」為理由，對遊戲驛站、AMC等股票限制交易，只能賣出不能買入。
彭博社對Robinhood的行為進行了「解釋」，稱Robinhood已經動用了至少數億美金來結算交易，對於一家幾個月前估值約為120億美元的公司來說，這是一筆相當大的資金。
美股有盤前和盤後交易，Robinhood的決定限制了散戶的行為。因為對衝基金可以進行盤後交易，散戶不可以。可以看到周四遊戲驛站的盤後股價下跌了近200美元。
限制交易的行為引起了散戶的憤怒，他們又被華爾街的規則制裁了。但是此舉被散戶的精神領袖Chamath化解，他在Twitter上找到了散戶們可以進行交易的三家券商。
戰爭打到這裡，已經變成了類似Chamath和馬斯克一樣，不服華爾街管制的億萬富豪們跟對衝基金之間的較量。彼此較量誰的資源、人脈、理念俘獲更多的受眾。
通常而言是想要革新的反對者會勝利。走群眾路線這事兒，美國散戶運用的也是爐火純青。他們聚集起來反抗華爾街封閉在小房間內的交易，反對他們利用信息獲利。
周四盤後，Robinhood表示，將允許用戶在周五有限制地進行交易。周五交易日，散戶們支持遊戲驛站報收327美元。
散戶們活學活用了黃曉明的黃學，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Z世代加入到炒股大軍，主要是因為疫情，沒什麼好工作，在家辦公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泡在網上的炒股論壇。
數據顯示，從2020年1月至今，WSB板塊用戶數進一步暴漲近130萬新會員，同比漲幅達到了近200%。
這一代散戶有明顯的特徵，對華爾街沒有尊重，說它的研究報告是狗屎，對財經媒體也缺乏信任。他們指責媒體是華爾街的幫兇，批評媒體報導遊戲驛站的水平很低。
他們把對華爾街和媒體的不滿，逐條放在WSB板塊進行抨擊，諷刺彭博社聲援香櫞，指責CNBC再次散布有關「大規模空頭回補」的謬論無事實依據…
同樣他們也會將如何打爆對衝基金的行動指南公開放在WSB板塊，相比華爾街在一個封閉的小房間內進行定價，在網絡上公開的行為更具公開、透明和輻射性。
散戶們的恨意來自長期以來對華爾街的貪婪以及它們手握資本市場定價權的不滿意。
這場史詩級對戰，華爾街元氣大傷，他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他們在Z世代群體毫無信任度，他們提議的資本共識，在年輕一代掀不起波瀾。
華爾街被年輕一代教育了，香櫞創始人發視頻表示放棄二十多年的做空生涯，將洗心革面重新做多。
根據空頭數據機構S3 Partners周五發布的統計數據，遊戲驛站空頭們，年內損失或已達200億美元。
這一切不會發生在大洋彼岸的中國，A股市場沒有做空也沒有期權，散戶們沒有以少勝多、逆風翻盤的可能。A股還是錢多的一方說了算，所以掌握著千億資金的張坤是95後的偶像，年輕人聰明的站在能決定市場價格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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