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奧斯丁傳》 [英]克萊爾·託馬林 著 周春塘 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周春塘
對愛好文學的人來說,英國十八世紀末葉的簡·奧斯丁是一位名滿天下的作家,她的《傲慢與偏見》是一冊無人不讀的小說。不過儘管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和難以數計的讀者,她在當時卻是一個寂寂無名的人物,她的寫作不過是自娛娛人的家庭活動,很少人知道她的名字,或者關心她名字以外的事情。她的《傲慢與偏見》和《理智與情感》曾一度暢銷,她的《愛瑪》也因曾向攝政王獻書而風行一時,但處在當時轟轟烈烈的大時代中,戰場上有叱吒風雲的拿破崙和納爾遜上將,文壇中有所向披靡的約翰生博士,歌頌戰爭與英雄的司各特,宣揚女權運動的沃斯通克拉夫特,而她自己過分的謙虛和匿名出書的習慣,使她的名聲始終幽暗而不彰。
她去世後二十餘年,倫敦一家書商有意出版她的書,但想知道一點這位「女作家」的生平,她年近花甲的哥哥亨利·奧斯丁卻拿不出來,只能一再道歉說:
我親愛的妹妹沒有轟轟烈烈的一生……她的行為沒有日記的記錄,言談也沒有旁人的保留。不瞞你說,她想像中最遙遠的願望才是成為任何(?)狀況下一個公眾的人物。
引文中的問號是亨利自己加上去的,說明了他妹妹隱姓埋名的生活全是自己的選擇,不足為外人道也。
雖然一無波瀾的生涯給了簡·奧斯丁個人的自由,卻為寫傳記的人帶來困擾。我們的傳記作家克萊爾·託馬林找不到任何可靠而具體的資料,她二十萬言的《簡·奧斯丁傳》採用的是烘雲託月的迂迴方式,她花費了八成以上的篇幅描寫奧斯丁龐大的家族,遠房近房的親戚,他們的配偶,舞廳裡的陌生人,甚至二十裡路外毫不相干的鄰居。除非讀者是個「奧斯丁迷」,連最微小的細節都不放過,一般閱讀此書的人需要很大的忍耐力。幸虧作者體諒,她坦誠地說:「不論我們對她的家人有多了解,我們仍然看不透簡,不論你從哪一個角度出發。」因為我們想了解的不是別人,而是簡自己,然而「她對自己一無強求,從不局限自己的天地,無意取得英國小說家的一席之地,即使對她外在的容貌而言,我們也不能清楚抓住」。更困難的是簡倔強的個性,要你跟她保持距離,你可以談論她,但她一再警告,別太親密了。「她尖銳和不能忍耐笨蛋的天性,讓人時時擔心會冒犯、曲解她,甚至愚蠢地對她睜眼睛說瞎話。」
託馬林女士不敢擔保自己的言論無誤,但明白奧斯丁愛說笑話和從不譏諷的美德,遂放心說,隨她笑吧!這是閱讀本書的一大樂趣,她把我們放在客觀的事實中,給我們自由思考的空間,讓我們認識一位充滿自信,風趣智慧,既平凡又奇特的女子。如果說簡的成就是另一類生命的高峰,置榮華富貴、生死苦樂於度外,也算是轟轟烈烈的行徑,我們沒有過分。她與時代的不同在於個人的風格,拿破崙的雄心與她背道而馳,司各特的熱鬧與她絕緣,她了解女性的痛苦,但不同於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大聲疾呼,她默默耕耘,在無言中展現了女性特有的優點和價值。
然而她和平的女性主義勝利了。她感動了世界,也感動了司各特。司各特於1826年,也就是簡·奧斯丁去世後的第九年,在日記裡寫道:
那位年輕的婦人很有才華,能奇妙地描寫日常生活中的所見所聞。對我來說,這是我生平中遇到最奇妙的事。狗群汪汪大叫的調子我隨時都會做到,但尋常人世間生花的妙筆,化平淡為神奇,在筆墨間尋找真理,則非我之能力所及。
用「狗群汪汪大叫」(the Big Bow Wow)的形象來誇張男性化的語調是司各特出人意料的謙虛,但這話說盡了奧斯丁作為女性作家截然不同的成就。她的作品無不是平淡中的神奇,她在我們看似刻板單調的生活中發現了複雜的人性,在現實的世界中塑造了驚天動地的新世界。用她自己的話說,她以「一支纖細的筆桿」,在「一支小小(兩英寸寬)的象牙」上書寫,而文字的秀美媲美莎士比亞。就以《理智與情感》或《曼斯菲爾德莊園》來說,它們在詮釋上有與莎士比亞同等開放的空間,你可以對瑪麗安·達什伍德或者瑪麗·克勞福德做任何的評價,你可以喜歡範妮·普萊斯,也可以討厭她,但無傷宏旨,因為「莎士比亞的劇本和奧斯丁的小說是富有生命的藝術作品,它們的意義是日新月異的」。這便是司各特所說「筆墨間的真理」,使她從寂寂無名的隱士一變而名滿天下的最大理由。
(節選自《簡·奧斯丁傳》譯者序,標題為編者所加)
實習主播 孫皎
編輯 曲鵬 凌文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