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話:
1997年,英國導演澤娜路過加爾各答索納加奇,她說:我一進妓院就看到好多小孩。
澤娜被震撼到:這裡的孩子,女孩長大後是妓女,男孩則成為打手。
2000年,澤娜終於再次來到加爾各答。她帶著7部相機,問那些孩子,願不願意學攝影。
孩子們高興地拿著相機,搖搖晃晃地遊走在紅燈區裡,4年後,有了這部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生於妓院》。
索納加奇,亞洲最大的紅燈區,有12000多名性工作者。當澤娜來到這個喧囂的貧民窟時,眼前的一幕幕,讓她窒息又絕望。
螻蟻式的求生,破舊擁擠、陰暗逼仄的簡易樓房裡,垃圾遍地、老鼠橫行。醉酒的男人大吵大鬧,塗著脂粉的女人麻木地站在門口,招攬生意。
那些身經百戰的女人,不像是活的,年輕的臉龐上,是一雙雙行將就木的眼睛,空洞又無神。
似乎只有事後的2美元(約合人民幣12元),才能讓她們眼中出現些許光彩。或者見到陌生的外來者,渾身都充滿了警惕。
反而是那些孩子,沒有早早地被腐蝕,他們圍著澤娜,興奮地盯著她手裡的相機。澤娜意識到,真正自由的,是這群格外敏感的孩子,不如就用他們的眼睛去探索妓院的生活。
▲從左到右:寶貝、小奇拉、琪琪、阿吉、塔塔、酷哥、麻吉和小妮
孩子們拿起相機,他們眼中有哀傷。因為妓女的孩子,不知道父親是誰,沒有人願意沾上紅燈區的孩子,更沒有學校願意接收他們。
從一出生,他們就有了無法更改的身份證和寫好結局的通知書。所以他們的眼裡,並沒有太多惶惑焦慮,倒像是有了幾分安然和認命。
琪琪說,來我們樓的男人都不是好人,隔壁的女人問我何時去站街拉客,他們說快了。那一年,琪琪才9歲。
有一天,澤娜和妓女們擠在窗邊閒聊。她看到:塔塔被她姨媽按在地上,嘴裡罵著「沒用的小賤貨,快去接客呀」。
奇拉的媽媽死了,拉皮條的在廚房放火燒死了她。這也不過是尋常的事情,過幾天人們就忘了。
酷哥說,想帶小夥伴普瑞蒂離開這裡,否則她長大後一定會去站街。
酷哥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普瑞蒂的曾外祖母、外祖母和媽媽都是妓女,沒有意外的話,她的命運在出生時就註定了。
阿吉喜歡畫畫,媽媽接客時,他就跑到樓頂去放風箏,或者用帘子遮擋所有尷尬和不堪。
在印度,超過 300 萬女性性工作者,其中 34% 是在 18 歲之前進入這個行業的。有的女孩因為貧窮被家人賣到這裡,更多的女孩則生於妓院、長於妓院。
在絕望的索納加奇,孩子們像野草一般生長,但他們心中仍有夢想,仍抱有希望。澤娜的闖入,為這些孩子帶來了片刻的光明。
▲即便這裡陰暗骯髒,孩子們依舊對一切充滿好奇。
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走,我們也許會失望,會懷疑,甚至覺得一切天註定。
但希望,終歸是美好的,生命中總有那麼一絲光亮,值得我們為之付出全部的努力。
澤娜帶孩子們去海邊,教他們用自己的作品去募款,幫他們在印度、美國開辦展覽,拍賣攝影作品。帶孩子們去體檢,辦理各種人口證明,去一所所學校軟磨硬泡。
終於,02年他們都進入了一所基金會學校讀書。片子到這裡就結束了。
令人唏噓的是片外孩子們的後續生活。
05年,這部紀錄片《生於妓院》,獲得了第77屆奧斯卡金像獎,澤娜帶著孩子們去領獎,試圖把他們都接到美國來上學。
▲2004年,阿吉跟著澤娜來到阿姆斯特丹,參加世界新聞攝影展。他對著這張照片自信地發表意見:這張照片不錯,我們可以很好地感受到這些人的生活方式,儘管這裡面包含著悲傷,儘管它令人難以面對,我們還是必須直視它,因為這就是現實。
但是,當初她親自送到學校的7個孩子,已經有4個離開了。同學們的歧視和吃力的學習,都能輕易擊垮他們的自信和希望。
▲孩子們的作品,充滿了哀傷。
但他們心中已經有了對自由的渴望,唯一能穿透索納加奇的東西,已經在他們內心深處紮根。
阿吉考上了紐約大學,成為了電影攝影師;
琪琪很珍惜上學的機會,後來在美國工作;
塔塔逃離了紅燈區,失去聯繫;
奇拉逃離了姨媽,逃離了索納加奇;
小妮和麻吉姐弟,也離開了紅燈區。
▲小時候的普瑞蒂。
只有普瑞蒂回到了家。她的母親被人哄騙,賭博欠下巨債,她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媽只有我一個孩子,我沒有別的生存技能,只能靠肉體來賺錢,就是這麼簡單。
於是她頂著「奧斯卡大獎女主角」的光環,成為紅燈區頭牌。儘管澤娜用寄錢、取締妓院等方式,引她走回正途,她還是一次次拒絕了。
▲普瑞蒂說:現在的我就像一隻籠中鳥,他們擁有的自由是我永遠也得不到的。可是,我現在已經不能改變我的生活了。
有人在迎著陽光奔跑,但普瑞蒂還躲在黑暗的地窖裡,匍匐扭動,無限懊悔。
從她選擇回到索納加奇的那一刻,她的未來就已經註定了:生而為妓,再難為人。
無論是環境還是他人,都不能拯救命運,唯一能拯救命運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