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偶像劇《薰衣草》的迷戀,10年前,還在讀高中二年級的上海姑娘袁冰妍就曾經給臺北華岡藝校寫過電子郵件,說,我想考你們的學校啊,我想演偶像劇。隔年,她就做出了報考上海戲劇學院的決定。又過了幾年,她真的成為了一名職業演員,進入了這個她夢寐的行業。但隨之而來的並不全都是她曾經想像過的青澀、單純和美好。她被一種戲劇性的浪漫牽引之這扇門前,推開來,迎接她的,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現實世界。
1
電視劇《將夜2》劇照
袁冰妍飾演的莫山山,是古裝玄幻劇《將夜2》中的一個會讓人挺心疼的角色。莫山山的心是剔透的,有屬於自己的異稟天賦,卻因著造化弄人,不得不過早與男主角寧缺告別。
她出現的時候,彈幕上總會飄過「娶妻當娶莫山山」這樣的感嘆,她「下線」的那場戲,也是在漫天大風中又美又唏噓。
與寧缺的告別,最後一句臺詞,是袁冰妍自己改的。
原劇本裡寫的是:「寧缺,我在大河國等你,你們。」袁冰妍不解,「很奇怪,為什麼要先說一個『你』,再說『你們』呢?那不就等於說,她還是放不下這段感情嗎?」兩年前的那部《將夜》裡,莫山山一角就是袁冰妍演的,她陪她走了這麼久,她了解她,「這個人真的很灑脫,我是為了愛可以放手的人,只要你過得好,我就開心了。」
經過和導演的溝通之後,實拍時,這句臺詞變成了「寧缺,我在大河國等你們。」坦坦蕩蕩,磊磊落落。
電視劇《將夜》(2018)劇照
戲裡的遺憾,莫山山照單全收;戲外的不圓滿,袁冰妍卻做不到像她的角色那麼果敢接受。
單就那場戲而言,她就覺得是「不理想」的。那天新疆的風太大了,她迎著風,眼睛被吹得幾乎睜不開,因此鏡頭沒辦法連續拍下來,只能分鏡,最終剪輯時,是把從兩邊拍的鏡頭剪到一起的。袁冰妍覺得那不是她最好的狀態。
但是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生活的遺憾和無奈,這些年裡,她已經默默吞下了不少。
早前拍攝另外一部東方神話女性仙俠劇《琉璃美人煞》期間,作為女一號的袁冰妍,在五個多月的時間裡一共拍了一千多場戲,睡眠嚴重不足,「有時候要凌晨3點起來去化妝,有時候一拍就拍到早上5、6點」。拍到中間遇到瓶頸期了,她的精神在高強度勞動之下變得不振,直接影響了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感受力。
袁冰妍在電視劇《琉璃美人煞》片場
這樣的「瓶頸期」是每一次拍攝中幾乎都會遇到的,袁冰妍清楚自己的狀態,其實只要給她一兩個晚上,好好休息一下,重新梳理一番劇本和人物,就能順利度過。但是不行。拍攝周期和節奏逼迫她必須連軸轉。由此,必然會有一些表演上的細節受到影響。
「非常遺憾,你也沒有辦法,只能從中去吸取教訓,下一次不要再這樣。」
10歲的時候第一次看臺灣偶像劇《薰衣草》,這是袁冰妍對表演最初的認識和啟蒙。這部劇她前前後後看了十幾遍,哪怕到了今時今日,她依舊覺得是好看的。《薰衣草》裡,陳怡蓉和許紹洋飾演一對青梅竹馬的好朋友,男孩要出國了,走之前告訴女孩,你20歲生日,薰衣草花開的季節,我就會回來。果然,後來男孩成為了一個知名流行歌手,如約回來找自己最初的戀人,但他們最後沒有走在一起,因為女孩生病了,走了……袁冰妍從此愛上薰衣草,愛上紫色。但她不愛這個故事的結局。她總想著萬事都是可以被改變的,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一些轉機。
高二那年,在上海讀高中的袁冰妍循著網上搜來的郵箱地址,給臺北華岡藝校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說我很喜歡臺灣的偶像劇,也很喜歡你們學校,我想去考。那封信幾乎不出所料地石沉大海。她也沒有覺得過分沮喪。
隔年,要高考了,因為她從小成績就不錯,還一直在練跳舞,是特長生,有加分政策的協助,想要考上復旦或者上海交大這樣的學校應該並不難。但她不願意。
「我爸爸媽媽都是公務員,他們不理解我為什麼一定要考上海戲劇學院。我說,如果我考進了一所綜合性大學,那我進去能幹嘛呢?哪一個系是我喜歡的呢?畢業出來之後我又幹嘛呢?」她非常明確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一份朝九晚五的「鐵飯碗」。接到上海戲劇學院的老師打來的電話告知她被錄取了的那個下午,袁冰妍站在學校教室外面儲物櫃旁邊,高興地一把把自己的閨蜜抱了起來。
那時候的她確鑿地相信,自己進了專業院校,就離熱衷的偶像劇又近了一步。這個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女孩子,實則是一個非常堅定地以目標為導向的人。她是摩羯座,於是很自知,自己的事業心有多重——「工作狂」、「執著」。
上了大學之後,她又如法炮製地,給《薰衣草》的兩位導演陳銘章、劉俊傑分別寫過郵件。和上次給華岡藝校寫信時的心情如出一轍地,她沒想過對方會回信。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就在上戲旁邊的咖啡館,那天導演送給袁冰妍一盒從臺灣帶去的Hello Kitty的巧克力,他們聊了一個下午。告別的時候他告訴她:如果有合適的角色的話,他會想到她。站在時隔七、八年的光景之外,現在的袁冰妍還會語氣沉穩堅決地告訴我,她是一個「其實很膽小」的人,我並不覺得。與其說她膽怯羞赧,不如說,她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正確使用自己的勇氣。
3
故事進展到這裡,看客大多以為,按照一般劇本裡所寫的情節,「女主角」會從此走入理想的軌跡,一步步靠近自己「偶像劇」一般的人生。
結果第一遭,在陳銘章執導的電視劇《向幸福出發》裡,袁冰妍就遇到了現實的「暴擊」。
她哭不出來。
「感情戲原來我都演不好,因為我也沒有太多的感情經歷,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喜歡男一號,然後男一號和女一號在一起之後,我為什麼要一個人跑去遊樂園哭成那樣,我不懂,這有什麼呢?」
執行導演在現場一度失望到把袁冰妍喊到一邊斥她:「我覺得你在給我看一個幼兒園的匯報表演……(陳銘章)導演就沒有辦法說你,因為你是他從學校挑來的,但是你這樣子的話,就很給他丟臉。」
袁冰妍當時站在原地聽到這一頓斥責,沒哭,反而有一個理性的聲音在一邊告訴她:「你就要這樣故意罵我,把我罵哭,我知道你們以前拍楊丞琳也是這樣拍的。」
在那個當下忍住眼淚的本事,她從小就會,一直到現在都是一樣。無論在工作中遇到怎樣的不開心或難過事,一定不會在人前落淚。自尊心強的女孩子,不會當著陌生人撒嬌。
「有一次在劇組難過了,憋了一路,回到房間,當時媽媽也在,我跟助理說你回去吧,她出門那一秒,我就狂哭。」
那場被責備之後的結果是,袁冰妍怏怏走回片場,站到鏡頭前,她哭了,「是被嚇哭的,不是因為真的知道那個人物那場戲要怎麼哭。」那場拍攝算是捱過去了,後來陳銘章導演還在轉場路上買了咖啡給她,告訴她,「事情可能要慢慢來。」袁冰妍都懂。
在《向幸福出發》裡,她的戲份不多,一百多場戲,後來沒有她的戲時,她也會爭取蹭別人的車來現場,坐在監視器邊上,一坐就是一天,看導演怎麼工作,看別人怎麼演。袁文康、周放、秦沛都在那個組裡。秦沛老師落座沙發之後一個細微的挪動顫抖動作,她看在眼裡,陳銘章導演也會在旁邊教她,這樣的細節會如何影響人物的塑造和表達。
很多關於表演的事情,袁冰妍都是在片場學會的。她不是那種會在學校裡特別招展、大放異彩的姑娘,「在學校我是一個很悶的人,我臉會很容易紅。」那種模仿動物的解放天性練習,她永遠做不出。
「到今天為止,我都覺得我的天性沒有全部解放。」
那可能在禁錮她的,我以為,是一種本質上的自愛。
有一種姑娘,從小習慣了優秀,習慣了總是成為那個「被選中的人」,所以她不了解過多旁門左道的辦法,她只信自己的道,即使知曉遊戲規則,也不願意「投降」去屈服。她在少女時期因為對偶像劇的迷戀,繼而對表演發生興趣,她想著只要我考進理想的專業學校,就會和這個行業發生關聯,「我肯定就可以去拍我喜歡的那些偶像劇了……就想得很天真。」結果大門推開,迎面撲來的一切都與浪漫的泡沫無關,儘是現實世界的種種。她沒有拍到自己喜歡的那種偶像劇,反而在這幾年裡接連不斷應下了一部又一步古裝、奇幻題材的戲,那些角色固然也有可愛與可供她發揮的空間,但現實與理想之間的縫隙又真真切切地橫在眼前了。過往很多次接受採訪的時候,袁冰妍都會告訴記者,自己的願望是未來可以拍到一些合適的現代題材的作品。但她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市場和觀眾已經在這幾年高速的變化中悄然改變了口味,所以她說服了自己要接受事實。古裝和奇幻劇也可以讓她成長和領悟,每拍一部新的戲,她都會學到新的東西和本領。想要抓住主動權的人,你把他放在什麼樣的境遇裡,他都會自己想辦法掙出一條好好生存好好長大的道路來的。古裝奇幻劇在拍攝的時候,經常需要演員自己想像一招神功發出時的狀態,姿態、眼神,都要有一種略多於現實題材的誇張,她起初做不到,「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已經到了我的極致,但在導演看來,還差得很遠。」她有時候做不到那般「嘶吼」和「瘋狂」,不是因為怕醜,是天性上確實缺乏這樣的解放程度。但她沒放棄。這個冬天,因為疫情原因在家休假的過程裡,袁冰妍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自己之前演的《老九門》、《聽雪樓》、《回到明朝當王爺之楊凌傳》,找自己的問題,同時學習其他人的優點。對專業的求索,可以讓袁冰妍感到一種實實在在的穩定。這是一個欲望叢生的世界沒錯,身邊人或多或少都有動蕩和焦慮,爭搶與算計也無處不在,袁冰妍知道欲望會讓一個人變成怎樣的面貌,但她更相信還會有人「就想要努力做好自己的事,腳踏實地。」現實確實和她之前所想的完全不同,但也不至於多麼的「黑暗」和「不堪」。這些年她經歷了不少被挑選、被替換,等待與被動的時日,但內心生出的更多是沉穩而非躁動,「那些別人都說是不好的東西,我沒有太多關心,那也不是我要走的路,我不接觸,我就不知道,當然,我也不必知道。」
袁冰妍:青春吧。小時候看的時候,是羨慕別人談戀愛,所有的偶像劇都太甜了,在生活中可能沒有,我那時候就以為拍了這個戲,你就會很甜,後來拍戲才發現不是這樣,拍戲是一場一場拍的,今天你看偶像劇這一集那麼甜,可能人家分了三個月。這個現實和我的想像落差還挺大的。我可能還是喜歡那種校園的、單純的感覺。
我發現,當我想要問你一些關於自己的親身經歷的故事時,你總會講到工作,而很少講生活,你是不是覺得,只有工作可以證明你是誰?袁冰妍:也不是,我覺得每個人的幸福感指數是不一樣的。我跟陳銘章導演也有聊過這個事情,他是一個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他也老說我,說沒有覺得我的生活很幸福,他說你好像一直在工作,也不談戀愛。我自己也有想過這個問題,「麵包」和愛情哪個更重要?每一個女生一定都是需要愛情的,不然我也不會說看個偶像劇就會想要去拍戲對不對,但我真的工作了之後,我會發現「麵包」其實比愛情重要。
會不會是在你的性格裡面,或者在你的本能裡,「麵包」更能給你安全感?袁冰妍:可能吧,但是這個東西沒有太絕對的,是因為我沒有碰到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如果今天我碰到一個很喜歡的人,說不定我能告訴你說我不想拍戲了,我就想跟他在一起。但我也不會因此放棄我的工作。為什麼我一直在努力工作呢?是因為我自尊心強,從小時候我就很不喜歡聽到一些說「女人一定要去嫁一個有錢的男人」,「女人還有另外一條路」這樣的話,我不想這樣的生活。我沒法想像這樣的生活,漂漂亮亮的,每天就是逛逛街、喝喝茶、美美容……那會很空虛吧。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家了,那個理想的生活也一定是我和我的另一半一起打拼下來的,一起創造出來。
袁冰妍:是為了得到一個主動權。不需要在一直等待著被挑選。
你在做的是影視工作,大家好像一直在一起去塑造一個幻象,但事實上,熒幕下面的東西,都是現實,這些現實,和你之前設想的完全不同,你能承受嗎?
袁冰妍:我能。我有一顆不想逃避的心,但是我會害怕,有的時候因為一些遭遇,會覺得那個當下很辛苦,我就會安慰自己說,你現在確實很不順,但是過了半年再回頭看現在的自己,你會覺得,這也不是什麼事情,這一段時間就是要磨你的耐心,你只有經歷過,才會成長。
袁冰妍:從小時候起,我就覺得我不是一個普通人,走在路上,就覺得自己就是別人不一樣。可是很奇怪,我卻一直都沒有找到過自己的風格,有的人很溫柔,有的人很可愛,但是我講不出我是什麼樣的。我就是知道自己與眾不同。我會欣賞每個人身上好的東西,我也羨慕他們的特點,但我沒總結過,我的特色在哪裡。但是這不影響我知道我不是平庸的。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
編輯:徐弋茗
詠梅:生命是一種大於苦難的東西,你要懂得原諒,你要救贖自己,你要活下去
文字均為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