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網記者郭甜肖 張琳 路欽淋
即便是拍單人照,董耀會也會用一種大合影的姿勢:身體筆挺,頭部上揚,標準地微笑著。
無論是之前通過文字了解,還是現在當面交流,這都是一個耽於思想的人,與長城的情義,像金子一樣墜在他的胸前,他彎下腰,扎進土地深處。
董耀會參加《我在長城等你》節目錄製。長城網記者 路欽淋 攝
「如果長城只有十裡長,還有現在的影響嗎?」他很認真地說,「今天保留下來的長城遺址總共涉及15個省、404個縣。在這404個縣當中,地面上還存有長城遺址21196公裡,保護面臨的問題非常多……」長城萬裡長,在他脫口而出的敘述中舒展開來,這個過程,幫助我在意識層面上建構了一個立體長城,也建構了這個被稱為「長城之子」的形象。
「為什麼會對長城『用情至深』」我問。
「因為長城會說話,會說自己的故事。而它的故事是一個人類必須傾聽的很大很大的故事。」
萬裡長城始於腳下
山海關老龍頭,明長城入海處,冬日的山海關古城沉默而威嚴。
這裡也是董耀會徒步萬裡之行的起點。
「如果能在長城全線留下人類第一行足跡,用文字記錄長城沿線的風光和長城腳下的人,將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1982年一個晚上,山海關長城腳下,三個年輕人有了這個極為大膽的計劃。首先提出這個想法的人就是董耀會。
董耀會出生在河北秦皇島,那時25歲的他,是電業局線路工程隊工會主席。在山裡踩腳扣架設電線之餘,熱愛文學的他對群山間宛如巨龍般的長城產生了無盡嚮往。
「長城是誰修的?什麼時候修的?為什麼要修?整個中國的萬裡長城是什麼樣子?」這些想法盤桓在他腦中,「如同都市夜空的星星,時隱時現」。
實現美好願景,需要一刻不放鬆的努力。任何個人的奮鬥,往往挾帶著時代的氣息。彼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社會上湧動著要開創一番事業的激情與夢想。1981年,北京大學地質地裡系畢業的楊聯康用315天時間徒步考察黃河,也給了董耀會很大的啟發。
那時,作為中華民族象徵的長城,除八達嶺少數幾個得到修繕開放的景點之外,絕大部分長城的資料是匱乏的,更沒有人從頭到尾完整地走一遍做過考察。
金山嶺長城雄姿。周萬萍 攝
「只要我們在長城上邁出第一步就是成功。」1984年5月4日,計劃就這樣有條不紊的開始實施了,董耀會和同行的兩個隊員還給這次行動一個代號——「華夏子」。
他們沒有參考地圖,只能簡單地沿著牆走,在紙上記錄下他們自己的路線以及對長城城牆狀況的觀察。「每天各自背著20多斤的設備和資料,天亮了出發、日落前下山,晚上就住在長城附近的村子裡。盛夏的時候,日頭毒、天又熱,喝水就靠隨身帶著的兩個軍用水壺。冬天冷得出奇,每天在雪裡走的時候,腳都凍成大冰坨……」回憶起那時的「年少輕狂」,已是絲絲銀髮的董耀會看上去格外自豪。
徒步走長城很艱難,卻無比值得。經過508天艱苦跋涉,1985年9月24日,董耀會和他的夥伴終於到達嘉峪關。這是第一次對長城進行了全面周詳的實地考察,也是華夏子孫在萬裡長城上留下的第一行完整的腳印。
他們利用途中考察收集到的第一手材料,他們寫成了《明長城考實》一書,被歷史學家周谷城讚譽為「用腳走出來的歷史著作」。
最想看到長城「活」起來
初冬的第一場雪渲染漫山遍野,此刻長城內外「雪山似海,邊牆如龍」。
愛上長城只需一眼,這驚鴻一瞥讓董耀會為之奔波一生。
1985年是董耀會與長城關係的分水嶺。如果說在這之前,長城是家鄉村落的標誌,是能登高遠眺的高牆,那麼徒步走長城之後,長城便已是他心裡沉甸甸的責任,是需要他去守護的滄桑。
董耀會考察的明代長城,牆體長度為6200多公裡,而其中保存較好的只有513公裡。隨著歲月侵蝕、戰爭洗禮與人為破壞,不少地段的長城出現了殘損。《明長城考實》記錄,一路上他們所見長城的破壞,除了風雨侵蝕,也有很多來自人為的原因,長城腳下的小山村隨處可見用城磚砌成的圍牆。
金山嶺長城雄姿。周萬萍 攝
「每一天,每一刻,長城都在遭受蠶食性的破壞」,這一現象,讓董耀會十分痛心,也鞭策著他為長城奔走呼籲:參與創建了中國長城學會,參與研究《長城保護條例》,倡議成立長城保護基金會,精心錄製《董耀會說長城》系列短片,常年堅持到社會各界、大中小學舉辦長城文化講座……
在發給董耀會的採訪提綱中,我提到一個問題:「作為『長城之子』,精神上如何與這宏偉遺產交流?」
雖然沒有得到他直接的答案,但我從他敘述的萬裡長城保護計劃公益紀錄片《築魂華夏》的故事中,依稀得到了答案:他最想看到的是長城「活」起來,而長城的生命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懂得它的價值的觀眾之多寡。
尤其是年輕人對長城的興趣,他最不能忽視。這也是長城保護公益紀錄片與B站合作的初衷。他希望,這樣新穎的形式把保護長城這樣一件文物部門一家的事,變成每個中國人自己的事,讓90後、00後的年輕人主動親近長城文化,體悟長城精神,參與到世界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中來。
2016年11月,河北地質大學長城研究院正式成立,成為國內第一家涵蓋長城歷史、軍事、地質、地理、生態、文化等領域的學術研究機構,董耀會擔任首任院長。他最喜歡的就是和大學生們一起交流,因為他們才是長城保護與研究工作的新生力量。
董耀會也一直關注來自民間長城志願者的聲音,並連續參加了多個團體和組織的長城保護的活動。
「長城的保護一定不是某一個人或組織能夠完成的,一定是要充分動員各種社會力量積極地參與進來,然後才能構建起一條保護長城的『長城』,看到大家這樣熱情,就看到了未來構建起長城保護這樣一個社會氛圍和社會力量的一個希望。」
有生之年一直守候
長城既是過去的,也是今天的,還是未來的。
近年,國家層面對長城文化內涵挖掘逐漸提升到新高度。2019年7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九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長城、大運河、長徵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其中,關於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相關工作,河北被寄予厚望,列為長城國家文化公園重點建設區。
11月26日,河北省委常委會召開擴大會議,強調要把建設長城國家文化公園作為傳承發展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大任務,作為加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的重要平臺,引導廣大群眾了解長城、熱愛長城、保護長城,切實增強文化自信。
長城人有長城人的情懷,這份情懷是對文物的堅守、是對歷史的敬畏,是對文化的責任。
除了戶外愛好者,城市人或許很難想像攀爬野長城的困難:徒步上山,山間野徑狹窄難走,山體的坡度往往會讓人直不起背……這些在外人看來的艱難險途,董耀會甘之如飴。「穿越在山脊長城上的數小時,看看粘連石縫的石灰,都能看上好長時間,就是真正把這裡當成家了,有一種想呵護每一個角落的感覺。」董耀會說。
「於我來說,長城是一本無字的大書,我從那裡讀出了民族的精神。長城已經不單純是我服務和衛護的對象,而是我心靈的鳥巢。」隱約間,我感覺董耀會身上似乎有一種情懷湧動,大概起初就像某種移情,慢慢地,了解得越來越多,一草一木,都與某個歷史瞬間對接,感情就再也無法拔出。
「戰雲已遠,雄關猶在」。冬日的長城雪花飄落,在細細簌簌的落雪裡仿佛在說著說不完的故事。
「您會守到什麼時候?」
「有生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