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安平的生日，媽媽答應給她買一隻小貓做生日禮物。
寵物店在樓下小區的拐角。店前濃蔭蔭的常青樹把枝椏探向明澄澄的玻璃窗，綠油油的爬山虎附在青灰色的牆壁上。風輕輕一吹，爬山虎的葉子就浮起來，吸引店門口的小貓走過來，惹得小貓目不轉睛地欣賞綠葉的舞蹈。
店門口的小貓是橘色的，除了趴在店門口青綠色的地毯上，還可以在常青樹上看到它。每天安平背著書包上學時，看到匍匐在樹枝上的小貓，總會大聲地向它打一聲招呼——喵嗚。小貓於是起身，目送著安平走出拐角。阿姨說，安平學得很像。小貓搖搖尾巴，好像在向安平告別。放學回家時，安平總會向店裡多看幾眼，夕陽正好投在寵物店的落地窗上，她的影子擋住了店裡曬太陽的小貓們。小貓們起身，繞著安平的影子蹲成一個狹長的橢圓，其中那隻小橘貓朝她晃晃爪子，它也在給安平打招呼啊。
安平第一次見到小橘貓是在三年前的傍晚。正是吃飯的時候，咚咚咚傳來一陣敲門聲。安平以為來客人了，慌忙拉開門，卻沒看到人。低下頭，才發現原來是一隻小橘貓在敲門。小橘貓昂起頭，青色的亮晶晶的眼眸正凝視著安平，看到安平發現了它，便不停地對著安平叫，它好像餓了。
安平慌忙跑回屋裡，從屜子裡拿出餅乾餵它。小貓湊到餅乾前聞聞、舔舔，吐下舌頭，扭頭走開了。
下樓的時候安平看到張爺爺和王奶奶在餵那隻小貓吃魚。魚瞪著大眼躺在鮮紅的塑膠袋上，小貓飛快地舔著魚吃。安平只看到小貓粉嫩嫩的舌頭一吐一吐的，吃生魚也這麼香啊。安平其實希望小貓能吃慢一點，要是魚刺卡到喉嚨就不好了。
張爺爺告訴安平，小貓是他們幾天前發現的，當時餵了點東西給它，小貓便一直跟著他們上樓。原來小橘貓把門牌號記錯了。安平在心裡想。
小橘貓是一隻流浪貓，樓下修了寵物店後，小橘貓聞到同類的氣味，便常常在店門口徘徊。夜裡小橘貓趴在店門口，怯生生地盯著玻璃窗內的其他小貓，後來漸漸走近些，揮著爪子扣著玻璃門，喵喵地叫。店主人於是就把它抱進店裡，它便也成為這裡的居民了。
二
小橘貓失蹤了。
安平最初以為它和之前一樣，兩天之內便會回來，可是足足有一個星期，安平上學和放學的時候都沒再看到它了。
清晨，太陽初起的時候，安平便早早背著書包來到樓下，踮著腳仔仔細細地數著大樹裡的每一個枝頭，希望能夠找到在樹枝上打盹的小橘貓。橙黃的陽光從樹的頭頂瀉下，透過層層的翠色樹葉，照在安平的額頭上。青黃色的光與黛色的的影投在地上，投影成間或漂浮著的網。安平只在密密的枝椏裡發現了鳥兒們隱藏起來的巢，卻始終沒有小橘貓的身影。傍晚，火燒雲厚厚一層塗滿天空的時候，安平會再數一遍枝頭，可小橘貓還是沒有出現。
安平問過王奶奶，也無數次問過寵物店，但他們也說好久沒有見到小橘貓了。
那天晚上安平做了一個夢。
夢到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小貓又出現在了店門口。安平抱著它，把它放進書包裡，小貓從書包裡探出頭，安平對它說，別怕，我不會讓你再走丟了。小貓喵嗚一聲，把頭縮進書包裡了。安平背著書包，靜靜地走在空曠無人的上學的路上。暑氣蒸騰，安平聞到陽光鹹鹹的氣味。行道樹像一把把沉鬱的傘，舒展開它的枝葉，替安平遮擋住明晃晃的太陽，陽光就不再那麼刺眼了。安平走過學校大門後就想把小貓放出來透透氣。她坐在操場青綠色的草地上，剛拉開書包拉鏈，小橘貓就飛快竄出，它又不見了。
三
安平記得在她十二歲生日那天，她就跟父母說過，她想養一隻小貓的事情。
那是三年前，夜裡的雪很大。一家人都圍在桌子前吃著香辣辣的牛肉火鍋，橘黃色的燈光籠罩著從火鍋裡升騰起的白色水霧，透過霧，安平看到爸爸和媽媽的臉都是紅彤彤的。那個時候，電視裡正放著天氣預報，看著窗外紛揚的大雪，安平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啊。
可就在那年，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在她生日過後的一天晚上，安平朦朦朧朧地聽到客廳裡亂鬨鬨的聲音。她揉揉惺忪的眼，悄悄走到臥室門前，將耳朵貼在門上細細地聽，才知道是爸爸和媽媽在吵架。她總覺得自己有義務做些什麼，便拉開門，走到客廳裡。安平低著頭，她似乎能聽到自己沉沉的腳步的聲音。客廳裡蒼白的燈光讓她覺得爸爸和媽媽都冷冰冰的。他們只是沉默地看著安平。她記不清究竟是爸爸還是媽媽對她說了一句話，意思是在他們離婚後她選擇跟誰。安平感覺無處可退，爸爸和媽媽就像一面死氣沉沉的的牆一樣一步步向她緊逼，而四周不知何時已變成一個巨大的冰窖了。
安平沒有說話，她只想和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
記得每年夏天，安平總會跟爸爸媽媽到長江大橋上散步。夜裡呼啦啦的江風浩浩蕩蕩地吹來，這時候安平總會緊緊捏住爸爸和媽媽的手，好像不牽著他們的手這一陣風就會將她颳走似的。爸爸和媽媽有時總會走得快些，為了跟上他們的腳步，也為了橋那頭便利店裡她深深牽掛著的冰箱，悶熱和蚊蟲便也隨著腦後的江風一齊飄走了。冰箱的冷藏效果不好，沒一會兒冰激凌便化掉了。因此安平便不得不時時歪著頭，停下腳步，飛快地去舔脆筒邊緣那層已經化掉的雪乳。爸爸和媽媽停下來，扭過頭，看著滿臉被麥黃色奶油塗滿的安平哈哈大笑。他們說安平真的很像一隻小花貓啊。
四
安平不得不做出決定，可她決定誰也不跟。她對爸媽說，要不就一個人待在這座房子裡，要不爸爸和媽媽就不離婚。
但爸爸媽媽還是堅持離婚了。他們選擇僱一個阿姨來照顧她的生活。
這些天裡安平一直牽掛著小橘貓。自從爸爸和媽媽離婚後，小橘貓便是安平唯一還能天天見面的親人了。阿姨看著安平的笑容漸漸減少，便跟安平的爸爸媽媽提起了這件事。而一向反對在家裡養寵物的媽媽決定帶安平去寵物店領養一隻小貓。
寵物店裡的小貓們都認識安平，它們像魚一樣聚攏到安平的腳邊，伸展出長長的一束束緩緩搖動著的尾巴，纏得安平挪不動腳。安平看著這麼多小貓，不知道該選擇哪只好了。安平忽然注意到角落裡還有一隻黑色的小貓，它靜靜地趴在那裡。安平走過去注視著它的眼睛，小貓也昂起頭注視起安平的眼睛。店員走過來對媽媽說這隻小貓之前受過傷。媽媽注意到這隻小貓只剩下一小段尾巴了。
看著孤零零的小黑貓，安平突然想起了小橘貓剛來時的樣子。那樣一雙在顫動著的清澈的眼，讓安平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貼在水面上一樣。安平決定領養它，不管媽媽是否同意，她也一定要帶它回家。
一定要照顧好它，安平在心裡想。
安平將小黑貓照顧得很好，它原本亂糟糟的沒有光澤的毛髮已經變得光滑柔軟了，它原本瘦弱的體態也已變得健壯圓潤了，現在的小黑貓更像是一團小絨球。
但阿姨並不喜歡這隻小黑貓。不僅僅是因為它看上去有些髒兮兮的，更因為它身上的貓蘚感染了安平，使安平的臉上也有一小塊痂痕。因此阿姨有時對小黑貓的態度並不好，有時候小黑貓纏著安平時，阿姨會將小貓吼開。安平常常替小黑貓感到委屈，因為小黑貓自己並不知道是它感染了安平呀。
當小黑貓蹭著安平的小腿時，安平總感覺痒痒的，她笑嘻嘻地盯著小貓的眼睛看，小黑貓也抬頭認認真真地看著安平，安平很喜歡這種感覺，她覺得小黑貓正在用它的眼睛跟自己說心裡話呢。她感覺到了小黑貓對自己的依戀，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心墊在軟絨絨的枕頭上一樣。
看著臉上有痂痕的安平，阿姨說，好啦，你現在真真正正是一隻小花貓了。喵嗚，小黑貓看著安平，表示同意阿姨的話。
五
夜裡很靜，晚風習習吹著窗外的大樹。安平躺在床上，總感覺睡不著。過了很久，她聽到街上的店鋪依次拉卷閘門的聲音。慢慢的，她感覺到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她清晰地聽到樹葉窸窣的聲音。風透過窗，安平聞到了它帶來的一陣淡淡的桂花的香味。安平突然想起了過去自己和爸爸媽媽一起散完步回家的時候，吃著冰激凌，忽然一陣風吹過，空氣裡也是同樣的桂花的香氣。
安平又想念起了爸爸和媽媽，她漸漸感覺窗外陣陣的蟬鳴的聲音越來越大，耳畔轟轟的雷鳴似乎將要把她淹沒在黑黝黝的狹悶的深夜裡。她將頭蒙進被子裡，在心底不停地呼喚著爸爸和媽媽，她希望他們現在就出現在眼前，她希望門被突然打開，出現爸爸和媽媽的身影。忽然，她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試探著拍打自己的頭，她將被子放下來，原來是小黑貓。小黑貓看到安平將頭伸了出來，便直接用身子蹭起安平的臉來。
安平的臉被埋在了小黑貓的肚子上，她漸漸感到不那麼害怕也不那麼孤單了。她想起在寵物店第一次遇見小黑貓時的樣子，她迫切地想要照顧好它，而它似乎也堅定地看著安平，就像爸爸看她的眼神一樣。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變得更堅強些，就像小黑貓看她時一樣。安平緩緩起身，盤腿坐在床上，撫摸著小黑貓的背脊，靜靜地看著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幽幽的月光。小黑貓被撫摩得舒服了，索性在安平的肚子上躺下，它在提醒我該睡覺了呢，安平閉上眼睛悄悄地想。
六
自從領養了小黑貓後，安平每天上學時，常常能看到門前放著一袋貓糧。安平漸漸發現，放在門口的貓糧是兩個牌子的。它們像商量好了一樣地交替出現。安平正好奇，想問阿姨，看她知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阿姨搖搖頭，說她也不知道。
安平很難說清楚自己對爸爸媽媽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每次周末爸爸或者媽媽說來看她的時候，她總會一個人躲在臥室裡不見他們。有時放學回家，遠遠看到校門口的爸爸或者媽媽，她也會有意避開他（她）。安平記得爸爸第一次來看她時，她緩緩地，哭著對爸爸說，我不要你們離婚。最後還是阿姨安慰安平，讓安平的情緒緩和起來的。
可就像那天晚上一樣，安平明明是很想念很想念爸爸和媽媽的呀。可他們為什麼就不能重新在一起，一定要分開呢？
區裡組織了一個繪畫比賽，安平在美術老師的鼓勵下報名參加了。安平很愛畫畫。以前小橘貓在的時候，安平常常將它作為畫面的主人公，安平看著它懶洋洋地躺在樹幹上，微風搖動著樹葉，讓斑駁的陽光照在它圓圓的毛茸茸的臉上。而小橘貓也同樣靜靜地看著安平捧著畫板坐在階梯上畫它。風起時會把安平的頭髮吹亂，安平便左手扶著畫板，用夾著鉛筆的右手扶正額前的劉海，歪著頭甜甜地看著小橘貓微笑，再專注著繼續畫畫……
一個月之後，安平的美術老師告訴安平她的作品獲獎了。頒獎那天安平需要在臺上展示她的畫。
頒獎的地點是在區裡的中央廣場，安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廣場上空兩個舞動著的巨大氣球。安平總感覺自己的心在和氣球一起不斷地浮動，她看著臺下觀眾席裡黑壓壓一片的人群，總感覺自己好像少了些什麼東西。觀眾們看著臺上的安平，發現她似乎在找尋什麼人或者東西。
觀眾們看到安平終於拿著自己的畫走向話筒，卻靜默著不發一言。頒獎典禮熱鬧的氣氛漸漸冷卻下來。觀眾們正以為安平是因為緊張而茫然時，她迷離的眼神中忽然閃爍出了耀眼的光。人們朝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那裡並排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像是夫妻。他們正微笑著看向安平。
他們是安平的爸爸媽媽。臺下一個安平的同學的清晰的聲音傳來。
今日話題：說說你跟貓咪之間的故事
往期回顧
排版|樹懶
文字| 譚白丁
校稿|聲聲慢
選圖|網絡（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