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頤,星空攝影師,
擅長星野攝影和天文科普教育。
中國國家天文雜誌籤約攝影師,
Discovery探索頻道中國區首位籤約創作人。
TED Guangzhou、中科院Self講壇、
新華社新青年講者。
極光攝影作品獲得:
2016年「地球與天空」國際攝影大賽,
「夜空之美」組冠軍。
2017年獲得英國格林威治皇家天文臺年度天文攝影師大賽獎項,並被英國海事博物館永久館藏。
Q:到今年為止,您已經拍了9年的星空,最初是如何萌生拍攝星空的想法?這9年又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A:最初是因為喜歡星空,又正好接觸了攝影,所以我就把照片變成了一種承載熱愛的方式。我是個特別執拗、反應很慢的人,堅持和等待對我來說並不難。真正的熱愛不代表一直不放棄,而是經歷過放棄之後仍然熱愛。照片是我的一種表達方式,而把一件熱愛的事變成工作是很幸福的。
Q:您的作品《發光的烏尤尼鹽沼》被NASA選為天文每日一圖,當時是怎麼被NASA發現的?能講講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嗎?
A:這張照片是我主動投稿的,是對我喜歡的藝術家埃舍爾的作品《發磷光的海》的致敬。照片是在被稱作「天空之鏡」的玻利維亞烏尤尼鹽沼拍攝的,那時是2月份,旱季即將到來,所以很多泥沼都乾涸了,乾燥產生的裂紋呈現出規律的六邊形。遠處縣城的光汙染帶來了輕微的光源,所以在沒有月光的漆黑夜晚裡,我也能拍到地面潔白的邊緣和紋理。
當我瀏覽照片準備處理的時候,跟我一起看過埃舍爾展覽的男友提出這張照片從構圖到地景都很像埃舍爾早年的作品《發磷光的海》,可以以此為靈感,後期將這張照片修成發磷光的獵戶座照片。
Q: 為了拍攝星空,您時常跑到極地或別的一些偏遠之地拍攝,其中有沒有遇到過危險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經歷是什麼?
A:危險是每個風光攝影師都會遇到的問題,如果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是冒險,做好充足的準備則是探險。我有過很多冒險的時刻,比如在黑沙灘被浪拍倒,走過一腳寬的懸崖等等。
我印象中最難熬的一個晚上,要數2015年在西藏納木錯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那個夜晚。當時是晚上11點,納木錯湖邊的銀河清晰可見,天邊頻繁地出現閃電。我架起相機,等著拍下閃電與銀河交錯的畫面,而就在我一次次地按下快門時,烏雲瞬間遮住了天空,隨即而來的冰雹和雨水讓我渾身都溼透了。當晚我就出現憋氣、咳血等高原肺水腫症狀。缺氧使我出現了幻覺,覺得銀河離我好近,一閉眼就是它,仿佛觸手可及;親人們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來回閃動,像走馬燈一樣。那一刻,我甚至在想可能見不到第二天的陽光了。
然而,那晚漫長的等待和突破身體極限的嘗試,結果卻並不是很理想,沒有拍到滿意的作品。
後來經驗逐漸積累的多了,我變得越來越謹慎和周密,開始享受這種不確定性和腎上腺素飆升的探險過程,得到一張好照片是需要些風險的。日常的我其實很宅,最喜歡的事是在家裡看紀錄片,是星空給了我走出家門的動力。
Q:天文攝影需要攝影師具備極大的耐心,花大量的時間等待一張好照片。您是如何克服這一過程的?還是說是在享受它?
A:這在很多人看來是很痛苦的,我也不例外。比如在延時攝影的過程中,我總想多換幾個拍攝機位,但每拍一張照片需要的時間都很長,所以內心很著急。為了等待合適的天氣和角度,我會守在一個地方好幾天。
在2013年的時候,我用攢了半年的錢買了一張去肯亞「追日」的機票。當時我輾轉很久到了一個偏僻的戈壁沙漠,在等待的4個小時裡,天氣都特別好,但就在距離日全食的前5分鐘,一片烏雲過來了,隨之而來的是沙塵暴。我們最終沒能看到一次完美的日全食。
等待雖然是痛苦的,但我「痛並快樂著」,因為在旅行中我不太喜歡頻繁更換地點,更喜歡在一個地方多留一段時間,直到拍到滿意的照片為止。
Q:您尤其喜歡拍攝日全食,這在攝影圈裡也被稱為「黑日獵手」。想問問您為什麼對日全食情有獨鍾?
A:透過膠片看太陽是偏食,和日全食的全食階段完全不同。無論每次日全食的時間有多長,感覺都像只過了一秒鐘,真的很奇妙。
Q:天文攝影的獨特與迷人之處在於它通過相機拓展了人眼的功能,凝固了幾億公裡之外星球射出的光線,並通過圖片的傳播讓人們觀看一片他們平時所見不到的星空。這是否也是您喜歡天文攝影的原因?能談談您覺得天文攝影的獨特之處嗎?
A:天文攝影是我記錄和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確實,相機和望遠鏡拓展了人類肉眼不可見的邊界,天文攝影在人們探索宇宙時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比如大家熟悉的黑洞照片,通過人眼不可見的圖像呈現出世界的真實模樣。中國的古人們用紙和筆記錄了世界上最完整的天象,而我選擇用相機追隨這些天象,用自己的理解復原前人的智慧。 我越是拍攝那些遙遠的東西,越會覺得生命是偉大的,我所看到的、拍到的每一顆星星有可能是它幾百萬年前、甚至幾億年前的樣子。
Q:除了天文攝影,您還嘗試過其他類型的攝影嗎?
A:很多人都勸我說拍天文太小眾了,應該多拍些人像之類的,我也嘗試過,但最終發現拿起相機就是因為熱愛,照片是我表達熱愛的方式,只有熱愛一件事才能把它做好並持之以恆。所以我會繼續做個天文或者風光攝影師,在自然中我才覺得最自在。
Q: 有一種看法是所謂風光攝影重在圖像本身的美,而少了些藝術價值,對此您有沒有什麼回應?
A:很多人覺得風光攝影師拍的照片都一樣,不就是圖像採集嗎?但我想將自己的想法融入作品中,同時也在不斷學習並尋找突破。這個過程很艱難,不過正因此才更加有趣。
Q:在一次採訪中,您說靠拍攝星空掙錢是很不容易的,這在您辭職成為全職攝影師後有所改變嗎?在藝術與商業,興趣與職業之間,您是如何把控平衡的?
A:只靠賣星空照片肯定是掙不了錢的,但我還有很多其他掙錢養活自己的方式,比如幫某些品牌拍照片,或者自媒體變現等。我是那種「餓不死」的人,我的技能可以讓我在沒錢的時候找到工作或兼職。最近幾年我會把更多精力放在作品和自我成長上,這是個痛苦的自省過程,但我想趁年輕多嘗試各種可能性。
Q:對於那些想以攝影作為職業或收入來源的攝影師,您有沒有什麼建議給他(她)們?
A:很多人羨慕我可以四處旅行,但是把攝影作為職業是很辛苦的。如果喜歡攝影的話可以先在業餘時間嘗試,別輕易辭職,畢竟風險很大。而對於職業攝影師我想說: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別像我一樣得腰椎間盤突出和胃病。
Q:之前黃子韜在微博上違規使用了您拍攝的星空照片,構成了侵權,之後他刪帖並道歉,您也給予回應了,這件事情後來怎麼樣了?
A:這對我來說是一次思考和教訓。從情感上來說是非常氣憤和委屈的,但後來我反思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當時在氣頭上太衝動了,只是想討個公道,他道歉之後我們就和解了。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因為對方態度好,我就沒有追究。
Q:近期也有一些關於圖片版權的新聞與討論出現,您是如何看待攝影師圖片版權與「被維權」現象的?
A:這個不太好評論。如果站在攝影師的角度上,我是支持圖片庫的,雖然這種維權方式不被有些媒體和公司所認同,但維權這件事是沒有錯的。中國的版權意識任重道遠,但我始終相信會好起來的。
編輯| 小一、實習生花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