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該看這本書,尤其是現在,剛剛從抑鬱的情緒裡掙扎著出來的時候。
可我還是忍不住下了電子書,半夜躲在被窩裡看《大裂》。讀它是因為陸陸續續總是會看到關於電影《大象席地而坐》的文章,前日讀了一個繪本《你跑錯書啦》裡面又有一隻席地而坐的大象,難道大象都喜歡席地而坐麼?
類似《大裂》這種風格的書雖不是我喜歡的,但卻是我無法拒絕的。這是一本頹廢,有傷害性的書,不敢讀卻又很想讀。
你知道麼?有一種現象是嗜血魔咒。
如鯊魚嗜血成金,逐血而去。如飛蛾撲火,逐光而逝。如抑鬱症患者揮之不去的對死的糾纏,如果一個人失去了快樂的能力,該多絕望。不是沒有快樂的理由,就是無來由地沉淪,一直下墜。
努力地讓自己快樂起來,用音樂,用色彩,用運動,都無濟於事,可以在人前談笑風生,卻始終無法快樂地面對自己。
誰都可以欺騙,唯獨無法欺騙自己。
就如同那推石頭的西西弗斯,一次次地把石頭推上山,那樣努力,那樣不知疲倦。可是石頭總歸還是滾下山來,如此反反覆覆,如此日復一日。這個希臘神話裡的悲情人物,儘管他足智多謀,儘管他身強力壯,也逃不出那種迴旋的絕望。
這正是胡遷在《大象席地而坐》中想傳達出來的絕望,每日重複同一個動作,走同樣的路,無望又無助。
是的,我和你一樣,也是看到《大象席地而坐》電影在柏林電影節獲獎了,又知道導演因這部電影自縊身亡,才知道有一個叫胡波(筆名胡遷)的人。電影《大象席地而坐》就改編自這本書《大裂》,選了其中幾個故事結合起來,追逐一個共同目的:到達一個井然有序的平和世界。
《大裂》是一本中短篇小說集子,共15個小故事,獨立的小故事,風格相近。
《大裂》的封面我很喜歡,黑沉沉地,悶悶地炸裂。引用了萊昂納德·科恩的一句歌詞:
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一個靈魂歌手的驚世駭俗之語,他的歌與詩看似平淡質樸卻非常耐人尋味,那是一個自憐,憤世,犬儒的,不快樂的老男人,一個總在深思的老靈魂,一個總在孤獨愛戀的老男生。我並不喜歡他,卻總是被他吸引,就像在讀《大裂》的感覺,我不喜歡卻無法拒絕。
前言引用了墨西哥作家胡安·魯爾福中篇小說《佩德羅巴拉莫》中的一段關於前路選擇之難。又是一個慣用意識流、超現實、荒誕不經駕馭文字的偉大作家,又一個沉鬱且支離破碎靈魂在歌唱。蘇珊桑塔格對他評價甚高,最近總是圍著這幾個作家打轉轉,怎麼繞也繞不開。
臺灣女作家黃麗群為其作序「暗室明眼人」,提到胡遷的文字乾淨渾然天成,似有若無,分分寸寸,行若無事。這是在編織什麼,一張糾心的網麼?
另一個為其作序的是導演王小帥,他看到一個滿腹心事且愛幻想的孩子,《大裂》契合了他的氣質,深深地沮喪,深深地絕望。
隨後的第一篇「一縷煙」:一個畫家租住在京郊的金盞村,一個雜亂汙水橫流的地方,遇見另外一個畫家李寧和他的朋友,忍受著李寧毆打女友,沒日沒夜的爭吵,可就是不分開。忍受著李寧蹩腳的濫畫放在客廳裡,還要忍受自己自認為的懷才不遇,不斷地畫同一幅畫「延安歡迎您」,帶著自以為是的自毀,迷失無助又無法逃離。一縷煙就是一個意象,遮蓋了一些現實,霧化了一些現實,或許那才是一點點希望吧,縹緲又不確定。
李寧的一根鞋帶,開篇綁了只雞,中途又綁了他的女友,最後那根鞋帶又一次去綁雞,卻忘記帶了。最後一句:現在都好了!
第二篇「大象席地而坐」:「我」是一個迷茫而沒有道德底線的人渣,和朋友黎凱的妻子劈腿,黎凱接受不了當著他的面跳樓自殺,他灰溜溜逃走了,去見前女友後漫無目的地到花蓮,找那隻席地而坐的大象,只為解開一個困惑,最後偷偷爬進動物園大象的籠子裡,發現大象席地而坐的原因是因為後腿被打斷,猛地被大象一腳踩死了。大象無形,意識殺人,自毀人生。
第三篇「漫長地閉眼」:一個已婚男人自言自語的講述尋找一個心儀的女人,充斥著浮華和庸俗的酒會,向生活妥協的無望。十分鐘故事講完了,似乎渡過了一生。第四篇「氣槍」:兩個玩氣槍的男人,在荒郊野嶺以為自己打死了一個女童,不知如何是好,最後發現女童並沒有真正死去,但人性深層的信任危機,漸漸浮出了水面。之後的「張莫西去了沙漠」和「獵狗人」看著更累人,很不爽。
第六篇「大裂」較長:開篇是一場莫名其妙的發生在學校宿舍裡的群體大型毆鬥,屠城一般,新生們被砍傷,這是一個荒郊野嶺的名叫山化傳播學院的學校,學生整日不思進取,沒天沒日的打牌。新生們開始復仇,開始尋寶,他們堅信在這荒蕪的校園裡有一張藏寶圖,藏寶圖告訴他們學校中藏著黃金,屆此黃金在蠕動,一次次的挖掘中似乎有了新的生命。一種金黃的欲望,一個混沌的狀態,一個搖搖晃晃的鏡頭,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隨後的「婚禮」講了一個婚慶公司的小攝影師的內心掙扎和混亂;「鞋帶」則上演了一幕一個叫田姐的女人殺死自己丈夫,等待裁決的劇目;「靜寂」寫盡庸俗生活裡斑駁的灰塵和紅色潰爛;「荒路」更是荒唐,姑且算是莫名其妙的一次旅行,我只記得裡面一句「桃薇的表情悲傷得好像一頭死去的大象。」胡遷肯定是偏愛的大象的吧。
第十二篇「傾瀉直下」:退休數學老師喬桑重新到高考復讀學校教課,為了供養在溫哥華留學的兒子。可是復讀學校所謂校長攜款逃走了,眼看學校要解散,復讀的孩子們一個個被傷害。還有一封兒子從溫哥華寄回來的滿是英文的信,他看不懂,那是距離的象徵,遠得無法到達。文中還有一片麥田,讀到此處,無端地想起塞林格的《麥田的守望者》,我敢肯定胡遷讀過這本書。
隨後的「羊」是社會底層人物群像,最糟糕的學校,糟糕的一群人,一個惡念偷盜產生了,羊群碾過人性之惡,換來更加糟糕的沉淪。「約會」似乎根本就是一個不存在的約會而已,我只是臆想罷了。最後一篇《瑪麗悠悠》似乎有一隻叫瑪麗悠悠的貓如幽靈一般,她的眼睛就跟食人花一樣。
胡遷說寫小說是他緩解方式 ,整本書風格倒是很一致,頹喪掙扎,他寫出人心內在的風景,落地如滾珠,拈起是水銀,他用力地對抗世界的灰暗。而我一直不願意看到生活陰暗面,所以躲在自己的世界裡永遠不出來,所以讀《大裂》有一種撕裂的感覺,為何這個世界是這樣混亂不堪,難道這就是真相麼?
胡遷在寫的時候應該是想笑的吧,那笑中帶著自嘲和對這世界的譏諷。
讀小說尚且可以,但看電影是真心不敢了,我擔心我看完之後,一個月也無法走出那種濃鬱的灰暗。
據說癲癇患者喜水,那是什麼樣的體驗,詩一般地感受,水可以讓她放鬆麼?水是可以讓她依賴的地方麼?
去找大象的「我」,被大象踩死了,值得麼?胡遷為了電影或者為和這個世界對抗,選擇自戕,值得麼?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這樣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很好,至少比這裡好。是啊,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天堂或者一片淨土,在那裡,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有序,那麼平和。胡遷陳述了他所見到的雜亂汙穢的世界,可是內心是多少渴望擁有那份美好。
我經常會想,為什麼會有天堂,為什麼會有極樂淨土?因為那就是你心裡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你不曾去過,但你堅信那個地方很好,比你所在的地方好。
可是人人都害怕去往那個地方,這種自尋死路的求仁得仁,或許也是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