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注了很久的一個電影博主今天凌晨發了一篇文章,是關於胡波導演的。內容大家應該有所了解,是爆料了胡波導演的前女友在他生前曾經詆毀他,轉投了自己「男神」的懷抱,這件事的真實性還沒有得到實錘或者澄清,但隨後胡波的名字就又上了熱搜。
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評價某演員、某製片人或者某大V的行為,我只是想,當我們在看到胡波導演和《大象席地而坐》的時候,我們的眼中那些所謂的「濾鏡」存在的價值在哪裡?在他們消費胡波導演帶來熱度時,賦予《大象席地而坐》的話題和知名度,會是胡波導演想要的嗎?
對於胡波導演的離開,我們是惋惜、難過甚至悲憤的。電影這個行業,存在著種種不公,我們看到的和看不到的地方,都存在著限制和壓迫。之前很多情況下在談論胡波導演的時候,我們首先想到的是「資本」,想到的是他的逝世,今天那個大V所寫的那篇文章,甚至可能讓我們在以後提到胡波時首先想到的是某流量明星。這麼多的事情,這麼多的有色眼鏡,而我們又有多少清晰的思維是留給胡波和他的電影本身呢?
我們熱愛電影,熱愛電影本身的魅力,我們不想讓我們所喜愛的電影因為某些外部因素變了味兒。回歸純粹地討論胡波導演和《大象席地而坐》,變得越來越難了。這些事件的組合帶給我們的感受可能已經遠遠脫離了電影本身。很多所謂的業內人士,基於創作者的經歷,添油加醋般地產生了許多空洞的臆想,並傳遞給了不明真相的觀眾們,致使我們對於電影的認真程度一低再低。我相信,這是胡波導演不願看到的。
我承認,今天我也受到了這件事的影響,導致我今天重溫《大象席地而坐》的時候,在影片剛開始的第13分鐘的時候,眼淚就已經在眼眶裡凝聚。我努力認真地去看這部電影,如鯁在喉地難過。第13分鐘,少年韋布在樓道裡把點燃的火柴扔上樓梯天花板,火光轉瞬即逝,火苗留下了黑色的烙印,就像一朵朵黑色的花,隨後孤單的大爺牽著他的小白狗下樓,他唯一的小白狗會在今天被別的狗咬死。火柴的火星落下,全片主人公們沒有一絲笑容。
回歸《大象席地而坐》電影本身的影像,青灰色調是主色,我只想到了一個詞可以概括——冷峻。安東尼奧尼曾經說過,「我們得幹預彩色電影,去除它慣常的真實性,以當時的真實性取而代之」。色彩的祛除淡化會凸顯影片的壓抑情感,冷峻的色調和它不對稱的構圖,充滿了視覺隱喻,呈現了邊緣化的人物和他們壓抑的情緒。從頭到尾,主人公們都沒有歇斯底裡過,正是這種克制的表演,讓觀眾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角色內心世界的壓抑,壓抑得讓人心疼。
這部電影裡的人物們反抗世界的掙扎讓人感慨,「為朋友出頭的少年、為弟報仇的惡霸哥哥、身陷囹圄的女生,卡在世界灰暗的縫隙裡無法脫身,卻掙扎著去看大象」。說是惡霸哥哥,其實就是一個混混,他說自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但是還是打著髮蠟、抽著20塊錢的玉溪給自己「撐場面」;少年掂起了板磚,但是沒有砸下去的勇氣,只能一次一次被人踩在腳底;住在陽臺上的老大爺一把年紀,明明知道「另一個地方沒什麼不一樣」,卻還是帶著小外孫女去了滿洲裡。他們和我們,都是倉皇時代下的小人物,我們無法相對時代洪流逆流而上,也無法登上已經開走的去往滿洲裡的列車。
最後他們到了滿洲裡,下車後他們在車燈前踢毽子,這個場景使我想到伯格曼《第七封印》中的「死神之舞」。雖然二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聯繫,但是它們給了我同樣的感受——荒蕪絕望。滿洲裡和他們之前生活的地方,確實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甚至前方的路一片荒蕪,唯一的光明來自大巴車燈,他們好像已經窮途末路,虛無的夜空中的大象嘶鳴也是哀嚎。我們看似相信的東西,其實是假裝相信,坐在地上的大象,只是一個幻象。
「詩人曾經給予燈火闌珊處以希望的想像,但實際上那裡確實一片黑色的海洋,荒無人煙」。角色們為自己營造希望,親手點燃了希望的火柴,又眼睜睜看著它轉瞬即逝,留給看客的,只是一聲嘆息。
如今,胡波導演已經離去近三年,而我們作為觀眾最悲哀的是,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一直在被我們忽視,我們沉溺於流量新聞和潮流八卦,深陷於批判我們所覺得應該批判的東西中,心甘情願被七彩的泡沫所吸引,被無聊的憤怒所包圍,對犀利的指責上癮。而本質成為了我們第一時間遺忘了的東西。本質是什麼?是人性,是目的,是我們看電影的初衷,是我們對熱愛的堅持。
胡波導演是優秀的,他的作品是值得我們純粹地站在客觀的角度去剖析的。我們並不認識胡波導演本人,所以我們看到的胡波導演,應該是我們從他的作品中了解的,而不應該是從風言風語中了解的。他的電影和文字是真誠的,我覺得我們,也應該拿出純粹的眼光去對待他的作品。
我寫這篇文章,更多的是自省。我也曾在談論一個導演時,想到的只是他的各種風言風語,對於別人作品的了解甚少,抖個機靈就沾沾自喜。並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追索的就是大家都應該追索的,以為我說的,就是大家想看的,想來實在慚愧。
《大象席地而坐》裡的大象,對於電影中的人物來說,是一派純淨的浪漫幻想,是逃避現實的指引。我看電影的目的也在於此,為自己的現實生活給予一點純淨的幻想。我不希望一個優秀的導演和他的經歷,變成了一個被網絡流量消費的工具。
斯人已逝,被理性客觀地評價,胡波導演和他的作品,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