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面對杜爾伯特這麼多魚,我覺得這是自然展示給人的文學性的瞬間。
一個個和魚有關的瞬間,一切都可以成為故事,每一個故事都可以呈現一個完整的道理。
面對杜爾伯特開捕捕獲的17萬斤大魚,長達百米的漁網,捕魚人足夠努力的身影,置身冰封美景中拿著照相機的記錄者略顯生硬的手,關於頭魚數不盡的期待和遐想和討論,那些以「泡」為名的水域,鑿冰、下網,拉網的人每人一把「快當鉤」……這既是杜爾伯特的民族文化所展現的浪漫主義,又像是神話所展現的一個神跡。
杜爾伯特是黑龍江省唯一的蒙古族自治縣,而此地獨具特色的冰雪漁獵文化又區別於蒙古族習俗。每年12月末至春節前,杜爾伯特漁民都開展大規模冬季捕魚作業,冬捕的方式一直延續至今,千年不變。
12月26日,我們一行人驅車前往大慶連環湖第五屆冰雪漁獵那達慕的開幕式,雪抱百裡連環湖,觀冬捕、品鮮魚,探聽漁獵部落的神奇故事、神秘故事、神聖故事,在開幕式上看到捕魚開始前當地人求湖神保佑的祭祀儀式,開捕後滿目皆是魚的壯觀景象,網出的魚越多,拉網的人越賣力,冰面上魚躍人歡,再冷的天人們也因為這熱鬧景象而陶醉。即是「眼見為實」,很多人甚至在親眼見到後仍不相信,怎麼有這麼多這麼大的魚?
這時,又有拉網的人說一句:魚多少要看運氣好壞了。
如果沒有冬天,春天也不會來臨。如果沒有冰湖騰魚,沒有巨網騰魚的景象,在大自然不停的恩賜中,我們不會這麼清楚地看見神的存在。對漁民來說,神被尊為象徵肥沃、富饒的神。就像在冬捕開始的祭祀儀式上,凡人以祭品供奉神明「神」所指的是神話中的神,是白天也是黑夜的神,是冬天也是夏天的神,也可能是有一種「普遍的理性」指導著大自然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希臘的自然派哲學家恩培竇可裡斯則稱之為「愛」,他認為愛才是凝聚各種元素組成整體的力量。
你看過蒂姆·波頓的《大魚》嗎?如果沒有,那你聽過人談起美國舊金山的奇聞,當地捕魚公司在離舊金山二十英裡的地方,用網捕獲了一頭大魚,長達三十五英尺,周長二十英尺,重達一萬鎊。中國古代大魚的傳說,最有名的當屬《莊子》所說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玄中記》記載:東海有大魚經過,第一天看見魚頭,第七天才看見魚尾,可見其大。
很多人來杜爾伯特都說它是個好地方。
冬捕節上的祭祀祈福,人們在百福魚廊下打卡拍照、把魚當成一種精神圖騰來崇尚,獲取年年有餘的彩頭。人們喜愛雪地上的遊玩項目把雪當成了世界上最巧妙的玩具。節慶熱鬧一直延續到晚餐,幾番聚集,人們陸續趕到連環湖去吃一頓全魚宴,品嘗鮮魚湯想購買魚肉醃製的魚腸,打聽大銀魚的長勢、養殖,席間,當地人講述著杜爾伯特古老的漁獵,講從全縣各個養殖水域養殖情況看,今年大銀魚長勢喜人,預計全縣大銀魚產量將達到1800噸左右。客人們則流露出對杜爾伯特的水資源水元素水之精靈的好奇。
一年中季節更替的現象,冬天時大自然死亡,就像每一個人都會死,動物也會死,就連山脈也會慢慢瓦解,但那些「力量」或「靈魂」介入了大自然的變化過程,自然界所有形體都在「流動」,一切都有了靈魂。
杜爾伯特的遠古神話
所謂神話就是所謂諸神的故事,其目的在解釋為何生命是這番面貌。
你也許曾經聽過北歐神話裡索爾與他的鐵錘的故事。在基督教傳入挪威之前,人們相信索爾時常乘著一輛由兩隻山羊拉著的戰車橫越天空。他一揮動斧頭便產生閃電與雷聲。當天空雷電交加時,便會下雨,而雨對北歐農民是很重要的。
杜爾伯特縣的「多克多爾山祭祀文化」,已列入黑龍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多克多爾山祭祀習俗起源於金初的朵兒邊部人,至元代,朵兒邊人的神山。
生活在嫩江邊的杜爾伯特蒙古人,素有敬畏自然,敬拜山水的習俗,將嫩江視為母親河,將多克多爾山視為神山。杜爾伯特人把多克多爾山當做長生天的恩賜,定期進行祭祀。祭山,即祭祀山之女神。由於山神所賦予的神力,使各方五穀豐登,人畜解脫了瘟疫,免受了霜旱冰雹、風雪災害的襲擊,祈禱山神庇佑草原、福蔭牧民。
多克多爾山的祭奠儀式與其他蒙古族地方的祭山活動比較,祭奠時間必須在夜間舉行。這是與蒙古族的諸多祭祀活動的不同。不論祭天、祭火、祭星、祭敖包、祭尚西,都是在白天,唯有朵兒邊人祭祀多克多爾山是在夜間進行,這種很特殊的形式,也是古老原始崇拜的遺存現象。二是祭奠形式必須莊重嚴肅。祭奠多克多爾山時,除薩滿念神詞和部落長祝禱詞外,其它一切祭祀活動均在無聲中進行,不準笑語喧譁,更不準唱歌跳舞,就是祈禱的事情也不應說出聲來,只能在心中默思。與蒙古族祭尚西給神樹披紅掛彩、祭敖包時跳安代舞等截然不同。三是祭品必須是黑色牲畜。也很特殊。蒙古人尚白,諸多祭壇,都是宰殺白馬、白駝、白羊等做祭品,從沒有選擇黑毛色的牲畜做祭品的,唯有祭奠多克多爾山是這樣。四是夜間祭祀祭品決不能食用。蒙古族祭神樹用全羊,祭星用喬面珠蘭,祭保牧樂要宰牛,祭天要供乳酪,這些祭品,祭祀完畢,要分予所有參加祭祀的人食用。但杜爾伯特的祖先祭奠多克多爾山的祭品全部棄之曠野,任野牲撕食而不顧,絕對不準人吃。
有祭祀傳統的杜爾伯特,基於的原型是真實的青山綠水,是杜爾伯特蒙古族生態文明的具體表現,為了讓人對自然又敬畏,為了讓善與惡這兩種勢力之間存在著一種不穩定的平衡,人們出力的方法是舉行種種宗教儀式,對神明獻祭可以增強神明的法力。也正是由於這些祭祀,這裡的生態、綠色,杜爾伯特被歐盟及國內綠色食品認證組織譽為「綠色淨土、天然寶石」,讓杜爾伯特成了最宜人旅遊的夢幻之地。
除了祭祀山神,就是冬捕節捕魚的祭祀,臨嫩江而居的杜爾伯特人,當冰凍三尺之後,人們便扛上攪撈、冰鑹去冰面鑹冰攪魚。有眼力者能把冰眼打在魚群頭頂,破冰瞬間魚群會在冰面的壓力下,隨水流一齊冒出,也叫打了「冒眼」,遇到挨餓的年份,人們缺糧不缺魚,餓著勝子頂風冒雪去冰上攪魚,隨便鑹個冰眼就出魚,是老天爺的這份厚禮幫助一方百姓度過了一個饑寒交迫的冬天。
傳統的「祭湖醒網」儀式,通過祭湖、祭祀天父、地母、湖神,保佑萬物生靈永續繁衍、百姓生活吉祥安康;通過祭網,喚醒已經沉睡的漁網,張網下湖,順暢平安。祭祀場面很壯觀,帶有幾分神秘與神奇,漁把頭宣布「祭湖醒網儀式開始」,鑼鼓,法號響起,手持法鈴、聖水瓶的喇嘛吹奏海螺、牛角號圍繞供桌、掛滿哈達插滿松柏枝的敖包和碳火轉三圈後合掌站立在供桌前誦經;這時身著傳統查瑪服、頭戴各種面具,手舞刀、叉、劍等道具舞者跳著傳統的查瑪舞;隨即漁工和馬拉著裝滿冬捕魚具的爬犁進入祭湖醒網場地。由漁把頭請喇嘛誦祭祀經文,喇嘛手搖法鈴,將聖水瓶中的聖水向空中彈灑並齊聲誦念祭祀經文。
魚事奇譚
捕魚節上,各種魚的大小、形態,讓人認識到自然的奇趣造物。
杜爾伯特,除了神奇雋秀的多克多爾山、冬捕節開捕的嘎日迪、有冰雪溫泉和全魚宴體驗的連環湖,還有古色鎏金的正潔寺。
富裕正潔寺是黑龍江省唯一的藏傳佛教寺院,寺廟住持為國家正式批准認定的第四世夏壩活佛降央克珠,法名格勒克珠·降白降措。人們去寺廟磕長頭、跪拜、敲鐘、掃雪。
捕魚節開幕式結束,第二天我們來到正潔寺參觀。
站在莊嚴的寺廟大殿裡,凝望著蒙古式與藏式結合的建築物一一拜過千手觀音、文殊菩薩、金剛手菩薩。金剛手菩薩因手執金剛杵,常侍衛於佛,故稱之為金剛手菩薩,具有除惡降魔的廣大神力,與觀世音菩薩、文殊菩薩合稱「三族姓尊」,分別代表諸佛「力量、慈悲、智慧」三種特質。和其他菩薩形象不同,金剛手菩薩為一面二臂三目,身黑藍色,頭戴五股骷髏冠,發赤上揚,鬚眉如火,獠牙露齒捲舌,三紅目圓睜,十分怖畏,右手施期勉印,持金剛杵,左手忿怒拳印,持金剛鉤繩當胸,以骨飾與蛇飾。以此面目示人,金剛手菩薩代表的是力量,告誡人具足威權,降伏魔擾,消滅災難都需要我們具有力量。
民間素有「陰陽界」,鬼故事無數,奇談怪論也常常讓目擊者驚慌失措。這個世界總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我們相信命運,相信宗教,喜歡寺廟的不緊不慢、清清靜靜。
清代末年的畫報裡有大量怪胎故事,其中有一類是人類生下魚形怪物,人面魚的形象。清光緒《點石齋畫報》就有「人魚雙生」的故事,廣東人某甲在南洋經商,在當地娶妻,過不久,妻子便懷孕,後來產下一男孩,同時還產下一個形似鱷魚的怪物。怪物眼神炯炯,似乎通人性,丈夫想將其扔掉,妻子不忍,便和兒子某乙一起餵養。魚吃奶後就蹲在床下,不和人一起住,似乎自知是異類。十幾年後,魚已經有十幾斤重。有一天,某甲在廣東所生的兒子某丙到南洋看望父親,婦人讓自己的兒子某乙出來拜見兄長,魚也從床下出來,向某丙施禮,某丙深感驚訝,後來知道詳情,便和睦如兄弟。
還有一個民間故事是溫州人王某住在大南門外,以販魚為生,家裡妻子臨產之時,先生下一個女兒,隨後生下一條白魚,長約七八寸,看上去像河裡的鯉魚,重約一斤多。魚離開水之後,漸漸失去了精神,不久便死了。靠近江河湖海之地,多有魚形怪胎的故事。以漁為業的漁夫或商販,整天殺魚,受佛教的影響,人們認為有因果報應,故而出現此類現象,故事最後多是勸誡世人莫要殺生。
在電影裡、動畫片中出現過的經典魚的形象,如美人魚,如《大魚海棠》裡變作一條海豚到人間巡禮的女孩椿,被大海中的一張網困住,一個人類男孩因為救她而落入深海死去。為了報恩,為了讓人類男孩復活,她需要在自己的世界裡,歷經種種困難與阻礙,幫助死後男孩的靈魂——一條拇指那麼大的小魚,成長為一條比鯨更巨大的魚並回歸大海。
就像《大魚海棠》裡經典的那句臺詞,「所有活著的人類,都是海裡一條巨大的魚;出生的時候他們從海的此岸出發。他們的生命就像橫越大海,有時相遇,有時分開……死的時候,他們便到了岸,各去各的世界。 」
籠罩於魚的趣靈傳說中,火燒黑、西葫蘆、二八股子、那什代、他拉紅、阿木塔、龍虎泡、小龍虎泡、月餅泡、牙門氣這些水面的名字,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水面寬廣,地表水與地下水資源異常豐富,全縣水域面積佔松嫩平原總水面的30.7%,蒙古族自治縣的風俗民情之外,杜爾伯特又別有城市所無法保留的舊時風味。包圍杜爾伯特的山、水、冰雪,玲瓏、浪漫、古樸,一時間就讓人喜歡起來。
我不知道,杜爾伯特圍繞漁獵文化生活的孩子們,日日離傳說那麼親近,離民俗風情那麼親近,離捕魚的歡樂氣氛那麼親近,離冰雪的玩具那麼親近,吃著凍梨、凍柿子、烤蛋,他們的童年會不會與城市中忙碌的孩子不同。很有可能,也未竟然,如莊子寓言所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要想知道這裡的孩子生活的快樂或不快樂,有多快樂,或許真要像同行的女製片人安然開玩笑所說,以後生了孩子真想放到杜爾伯特來養大。
杜爾伯特的冰雪,冬捕節,趣味百出的魚,讓我看見了那些無憂無慮的面孔,而於塵世中布滿塵埃的心也好像向著世外多走了一步。
想到陶淵明寫那句「遂迷,不復得路」,這或許也是我對杜爾伯特的感受,景不迷人人自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