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陀槍師姐》,我們為什麼愛看老港劇?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張月寒

《陀槍師姐》系列在上世紀90年代末期，耳目一新地講述了一個女性職場故事，是一代人的經典回憶，也是很多觀眾，最初認識的「獨立女性」。隨著新版的不好，讓人更懷念起老版的歷久彌新。

劇集採用雙花設置，前兩部娥姐和三元，三四部三元和英姿，讓人看到不同年齡、不同性格、不同職級的女性對工作、愛情、生活和家庭的思考。很多人更喜歡初心第一部，但從續集的角度來說，第三部加入英姿角色，和初代陀槍女警，形成一種很好的接力棒式延續。一代又一代女性職場人，走過自己的泥濘掙扎，同時亦幫助、守望下一代同性。這是《陀槍師姐》讓人覺得溫暖和走在時代之前的地方，也是打動觀眾之處。

如果沒有看過前兩部的觀眾，剛看第三部或許會對三元誤解，覺得她未免對英姿太嚴苛了些。但是重看第一部，您就會發現，三元正是在英姿身上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她知曉那衝動、不顧危險的性格，能怎樣限制和阻礙一個人，甚至釀下大錯。所以她才那麼嚴格地要求英姿，因為她不想再讓她犯自己之前犯過的錯誤。

《陀槍師姐3》整個是一出大起大落的悲劇，因為主要人物和她們親近的人，簡直經歷了一個人所最能想像的哀、艱、霧、夢。看第三部三元經歷了巨大的苦難，大慟、大悲、失子、婚變，再對比她第一部趣致可愛、心機單純的樣子，十分心疼這個人物。

女性在職場中的惺惺相惜，光這一點，就讓《陀槍師姐》有看頭，且每一部都可以看見角色的成長脈絡。第一部，娥姐完美泡沫的戳破，是得知丈夫有第三者的瞬間。此後，整個一部都在刻畫她如何從一個無甚追求的小婦人，成長為堅強、獨當一方的配槍朱麗葉。

第三部，英姿從一開始的衝動、魯莽、動不動就想辭職、頂撞上司，到後來能站在他人角度考慮問題，遇事更沉著。這一轉換是第八集，她看到因自己心軟而造成「新牌仔」出了交通事故，後者有可能殘廢，才意識到之前沒有嚴格執法的錯誤，也剎那間明白了三元一直以來責備自己，沒有錯。

論述女性和工作的重要性，是《陀槍師姐》讓人振奮的一處。娥姐在失婚後，無論情緒多不好，都堅持上班。一方面是因為有兒子要養，只有上班才有錢。另一方面，「無論怎樣都不能影響開工」，也是港人的一種生存哲學。在那個壓力大、節奏快的黑白森林，沒人有這個奢侈去讓自己長時間悲傷、沉溺，無論經歷天大的崩塌，第二天也必須強撐著去上班，打工人的宇宙就是這麼手停口停。

不僅刻畫女性職場上的作為，《陀槍師姐》亦注意展現女性在事業和家庭間的撕裂感。第一部娥姐作為一個單身媽媽，如何平衡工作和孩子，這本身就構成了戲劇衝突。到第三部，亦不忘刻畫，三元的兩個孩子，考好小學時又趕上她升級試，再加上婆婆的冷言冷語，作為一個女性平衡這種種之艱辛。職場上，她又要帶一個團隊，而且她是空降的督察。這種空降的leader是最難當的，因為現有下屬已結成一個緊密的小團體，他們在一起共事的時間比新領導要長，很容易抱團排擠上司。

整個《陀槍師姐》系列，尤其是前三部，它的宇宙是很完整的，呈現一個精彩的閉環。第一部娥姐和小生著名的撐傘情節，在第三部裡小生和英姿再次致敬，非但不覺得重複，反而讓老觀眾會心一笑。

第一部娥姐辛苦訓練，三元冒雨來陪她，這是構建她們友情線的重要一幕。「不僅精神上支持你，肉體上也支持你」。這樣的臺詞由一個女性說給另一個女性，不覺得肉麻，相反很溫馨感動。第三部，三元騎摩託轉急彎時有陰影，英姿陪她一起練習，又呼應了第一部。

兩個女性的友情線，劇集一直用細碎的著墨，展示女人之間的欣賞如何形成。娥姐是那種真誠地對人好，而且她是對每個人都好、公平的好。三元剛入職，是個職場新人，娥姐交遊廣闊人緣好，就貼心地將她聽來的消息告訴三元，讓她為接下來的工作變動提前做好準備。同樣，在所有人都在背後議論娥姐和上司的緋聞時，唯有三元相信娥姐，不理那些閒談是非。

第一部也較認真地探討了男女職場地位不平等的問題。第一集，有幾個男同事在背後議論三元：一個女警，對付兩個持械歹徒，最後還能安然無恙，肯定是運氣好。旁邊另一名女性，或許也是編劇借這個角色之口說出自身觀點：「切，現在很多女警比你們的槍技都要好。」

愛情的刻畫，在這部劇裡亦很現實。所有男性對她們，都不是一見鍾情，甚至剛開始時互相印象還不好——娥姐和小生、小生和英姿、三元和程峰，而是後來，隨著他們一步步看著她們在職場上的作為、對工作的認真，以及關鍵時刻展現出的性格，才逐漸欣賞、喜歡、最終愛上她們。愛情，不是從「色」而發，這在當時很多因美貌而被對方傾心的整體氛圍中，顯出不同。但可惜，多年後，我們的很多電視劇又在重複「因美貌而對方一見傾心」。

港劇中的職場女性，還有個特點，就是無論警花、新聞之花，哪怕是街市賣魚的菜場之花，劇中總會為她們設置一出富二代愛上她們的情節。這無意間也似乎傳遞出一個信息：無論任何職業、任何階層的女性，她們都是美的、可被欣賞的，只要努力夠，似乎總能夠到自己夢想中的生活（或至少接近）。在愛情面前，階層不是必需因素。《陀槍師姐》還出現了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粵語詞彙。劇中形容三元有一個詞，「粗豪可愛」，讓人不由感嘆粵白遣詞造句的生猛。這和港媒給人的一貫印象也相符。每每看港媒的標題都覺得眼睛會給撐得更大一些，極放大聚焦點，當事人最不想宣揚的角度，它們偏能最揭痛處地點出，吸睛、豪放。

第一部娥姐形容婚姻的結束，用了「一字咁淺」這四個字。這也是一個粵語詞彙，意為像寫個「一」字那麼淺顯，比喻很簡單、明了。娥姐是得知提出離婚的老公在外面有小三，並且她還懷了孕以後，說出這四個字的，寓意頗深。有時，女性結束一段不值的關係，面對一個不再重要的人，確實只需幾個字就可以了。劇中，這段攤牌的戲只拍了五分鐘，但娥姐面對失婚的態度之灑脫通透，頗具前瞻性。

《陀槍師姐》系列也體現了人們愛港劇的一大原因——家常性。以前沒有濾鏡，容顏真實、表情靈動，讓你感到仿佛真能透過屏幕觸到那個人。兩代、三個女主角在那樣的鏡頭中都美，可見真美。人物表情都很真實，很多皮膚的紋理都看得清，讓人覺得太拉近與觀眾的距離。

港劇裡展現出的那種家常的溫馨，總讓人感覺你仿佛能融入他們的生活。劇中主角平時愛去的茶餐廳、愛做的甜品、買豪宅的地段，你全都如數家珍。他們去山頂吹吹風，你便也覺得分外涼爽；他們智鬥匪徒，你也為之驚心動魄。主角你熟，配角你也認識，很多演員你更是從他們童星出道的時候就看，一直到他們長大成人。

還有港劇中的那些美食，後來你親自去香港的時候，也不免大老遠趕去深井吃燒鵝，在茶餐廳點瑞士雞翼，在小巷子裡買素腸粉。雖然如今看《陀槍師姐3》，你會不由得看到一些裝修的過時、雞尾酒俗豔的點綴，但這竟一點也不礙事，因為你看到了一種匆匆的時代感。港劇有一個經典定律，只要劇中出現了酒吧、咖啡店、茶餐廳或任何店鋪場景，它就必然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貫穿全劇始終。主要原因或許是由於TVB預算的限制，但正是由於場景已經被限制住了，這樣反而更凸顯編劇的功力。如何在有限的場景中造成跌宕起伏的情節？早期TVB編劇，真的是實戰創作者的一個好示例。我們愛看港劇，是因為每每在它那不長的篇幅裡，能看出一種結局感。在一群人的吵吵鬧鬧中，他們人生也圓滿了，有情人也終成眷屬了。曾幾何時，在幼年，你以為真實生活好像也會這樣，最終都會發生的。但直到成年後，人才深知，戲裡的那些團圓美好，在現實中終究是一個夢。遠處的鞭炮聲徐徐響起，在燼餘的年的歲月中，我們對於這一點，又看得更透了些。本文為原創內容，版權歸「三聯生活周刊」所有。歡迎文末分享、點讚、在看三連！轉載請聯繫後臺。

已出版散文集《一個人的喧囂》，長篇小說《花若瞳》。作品關注女性自我成長、情感困惑、都市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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