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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三三
【注意】本文有劇透
不論在東方還是西方,小鎮這種聚居形式在一定意義上都最大程度承載了人類的善與惡。只不過東方愛說善意純樸,在西方則成了文明荒野。
中國從農村直接進入城市的步伐太快,大部分人都來不及感受小鎮文化的微妙,進入大城市格子間後還要回頭調侃一下停留在鄉村與城市之間的「小鎮青年」。
小鎮文化在國內電影中幾乎成了其他主題的配角。日本電影倒依然有許多在拍東方小鎮中的溫和仁愛。去年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記》就送上了一個美好恬靜的海邊小鎮,將生活給予的惡意隨意就化解掉了。
而在西方多數電影中,小鎮被貼以神秘黑暗的標籤。
商店醫院齊全,但這也是全鎮為數不多的公共場所,居所緊鄰、低流動性和熟悉意味著互助,更意味著隱私的喪失。伴隨著隱私消失的,是流言的盛行。當理智、法律和道德均無法約束小鎮居民,便形成了「他人即地獄」這種無法控制的狀況。
《狗鎮》劇照
拉斯·馮·提爾的《狗鎮》算是對「小鎮之惡」最不掩飾的表現,儘管多數影評人對《狗鎮》開創性的電影形式更感興趣,無法改變消除的惡和復仇主題仍應是這部電影更值得討論的貢獻。
去年10月,澳大利亞上映了一部很像《狗鎮》的本土電影《裁縫》,本土導演女導演喬瑟琳·穆爾豪斯(Jocelyn Moorhouse)執導,以及由電影產量總不太高,卻總愛演些「特別」角色的凱特·溫絲萊特主演。
凱特溫斯萊特在片中飾演的蒂莉
這部電影在豆瓣上得到7.8分,比拿到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索爾之子》還高出0.1分,在IMBD拿到的7.3分更公正些。
我以為豆瓣上高出的0.1分可能要歸功於「復仇」的主題。「復仇」在電影中可以看作一個永恆的母題,也是容易拍得好看精彩的類型片。
《裁縫》改編自澳大利亞女作家羅薩萊·哈姆(Rosalie Ham)的同名小說,原著小說出版於2000年,但直到去年才被喬瑟琳改編為電影。她憑藉《情如物證》拿過1991年威尼斯金攝影機獎(導演處女作獎),此後沉寂了約20年。
這部電影英文名直譯是「裁縫」,臺灣譯作《惡女定製服》,溫絲萊特演的就是這個「惡女」。聽起來像個血腥又惡趣味的B級片,其實是個荒誕的黑色寓言。
上世紀的澳洲散落著無數小鎮,格爾塔小鎮就是其中一個。鎮上不到20戶人家,農業發達,能自給自足,有商店、學校、診所和金髮碧眼穿著肥大花布連衣裙的主婦們。
大城市的規則和文明在這裡被判無效,老師的褒貶就是孩子好壞的唯一標準,診所駝背老頭就是救命希望,聚集在商店裡的主婦們討論的主角一定是大家敬而遠之的人物,甚至連兒時玩伴都沒有選擇權。
莫莉(朱迪·戴維斯飾)從年輕時就帶女兒蒂莉生活在鎮上,因單身母親的身份被鎮民認為是不檢點的「賤人」,對放蕩單身母親的嘲弄憤恨延續到女兒蒂莉身上。
數年後,已經成為服裝設計師的蒂莉儘管憎恨這個散發陳舊腐敗氣息的家鄉,她依然要回來認回已處於半瘋癲的母親,並搞清一件當年沒有結果的懸案。
這樁懸案的死者是鎮長唯一的兒子,而她作為當時唯一在死亡現場的人,被所有鎮民認為是「兇手」,以至於鎮上唯一的警察和鎮長開車當年將她送去其他地方讀寄宿學校,趕出了小鎮。
故事從蒂莉穿著迪奧盛裝黑夜亮相開始,小鎮居民係數出場,平庸之惡逐漸露出本來面目。虐待她的女老師、好色鎮長和霸凌同學的鎮長兒子、膽小怕事的雜貨店老闆女兒、毒舌診所醫生都在記憶中捲土重來。
蒂莉在回來前已經知道,她在這個落后土氣的小鎮立足的最好武器就是時髦。
雜貨店急著嫁出去的女同學問她:「一條裙子能改變什麼?」蒂莉暗自知道機會來了,用一場被裙子左右結果的球賽作為回應。
實際上蒂莉回到格爾塔鎮並不是完全以復仇為目的,她希望以幫鎮民做時裝贏得他人尊重,證明自己不是應該遭人唾棄的私生女和殺人犯。
本來雜貨店老闆的恨嫁女兒長相平庸、品味老土,身材還慘不忍睹。
經過蒂莉的量身定做,她突然就變成了舞會女王。
日常生活裡也成了凹凸有致、女人味爆棚的成熟御姐。
她將鎮上的土氣村姑全都變成巴黎女郎,還順便與錘哥談了一場姐弟戀。
本就是在圈定地點內的劇情演繹,除了復仇的主角外,配角在邏輯上是復仇結局的動機,對於鎮民本身的表現很大程度左右了電影成功與否。蒂莉為其他鎮民做衣服,試圖挽回地位的這一過程掃描式地展示鎮民群像,這些配角的塑造可絲毫不比主角失色,甚至更有意義。
雨果·維文飾演的異裝癖警察
全鎮唯一的警察法爾特(雨果·維文飾)在一開始就相信蒂莉是被冤枉的,但卻是個不敢公開的異裝癖。儘管相比於同性戀不至於被認為精神有病,這依然是個巨大的把柄。
當蒂莉再次被誣陷是殺人犯,法爾特穿著舞臺服站出來承認異裝癖並替蒂莉承擔下毒罪名時,已經說不清這是正義的勝利還是勇敢,又或者內心對傳統的反抗與解放了。他的頂替自首成了對「小鎮之惡」最大的諷刺。
此外,失去愛子的鎮長老婆並未參與過對蒂莉的討伐。她是個重度潔癖患者,也並不知道兒子的死亡與蒂莉有關。婚姻失敗、兒子意外死亡、精力被疾病性潔癖完全耗光。
在證明蒂莉清白的破案過程中,這個已經快被生活摧毀的乾癟女人意外成了真相的鑰匙。
最後真相大白,鎮長兒子當時企圖再次欺負蒂莉時不慎撞向牆壁死亡,與蒂莉沒有絲毫關係。但此時還是沒有鎮民相信蒂莉的清白,依然認為她是殺人犯。壓倒蒂莉要復仇的最後稻草是男友的意外死亡和莫莉的中風死亡。
坦白說,比起《狗鎮》這樣的標杆和巔峰,《裁縫》對「小鎮之惡」和「復仇」表現得不算出色,「惡」的程度與「復仇」形式都底氣不足。
這部電影值得一看的原因在於,喬瑟琳將這兩個沉重得可以劃入人類學的主題外化為了一部戲謔搞笑、穿插黑色幽默的時裝片。
但正因為用了時裝片這個吸引人的元素,應有的「仇恨感」被弱化。如果說格爾塔鎮的居民有「惡」的表現,那就是對蒂莉的誣陷和指責。但復仇需要的鋪墊遠不止幾個童年回憶片段。復仇的快感來自壓抑的爆發,沒有群體性欺凌帶來百口莫辯的侮辱,最終復仇的動機和張力都說不過去。
而小鎮的惡是基於閉塞的固執與落後,基於法律和道德的無力,或如《狗鎮》中實質性的傷害,或如《狩獵》中對工作和人生實質性的影響。
實際上《裁縫》提出的「小鎮的惡」是否值得原諒的問題與《狗鎮》一致,給出的「一個都不能原諒」的結論也相同。但「惡」這個前提值得討論。
格爾塔鎮居民們對新鮮時裝的接受和追求,對愛情的努力,甚至在某些時候讓人覺得他們竟然是可愛的。哪怕在結局時,引起蒂莉爆發為隔壁鎮設計夏日節比賽服裝的原因,也不過是雜貨店恨嫁女的趾高氣昂,實在看不出這值得大張旗鼓燒掉整個鎮子,更何況,真正稱得上「惡人」的只是鎮長與女老師。
本來在前半段小鎮居民惡趣味的性格、特點和頗有黑色幽默感的諷刺鏡頭折射出了導演的心思、才華,但後面失控的狗血劇情與一把火燒了鎮子的所謂敷衍「復仇」實在不能加分。
蒂莉最終放火燒了整個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