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 編劇汪海林:從去年開始,我發現我得了一個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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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喜多瑞劇本觀察（微信號：xiduoruijuzuoguancha）

汪海林/文

從去年開始，我發現我得了一個怪病，記憶力上好像出現了問題，記什麼都沒問題，都能記住，唯獨記不住名字，各種名字，人的名字，片名，地名，各種名字不記得了，在嘴邊就是想不起來。

後來我碰到我的同學高大庸，我跟他說起我的苦惱，我認為是生理上出現了問題，他說你這個不是，你這個叫命名性遺忘，這是一個心理疾病，不是生理問題。這個病必須心理醫生治。

因為我得了命名性遺忘，所以我對這兩年影視界拋出的各種新概念，新名詞，我老是把它們弄混了，前兩年特別熱的叫大數據，眾籌啊，後來又出現了一個新的詞叫IP。英文叫什麼來著，是個縮寫，我肯定記不住，知識財產的意思，在座的有美國來的，好像英文裡也沒這個詞兒，咱這兒的人生造出來的。別人可能會適應，我有命名性遺忘，你們老搞新名詞，我肯定適應不了。

狼狽不堪的生活

從「郭美美要當編劇」說起

我的第一個小題目叫狼狽不堪的生活。

大家知道郭美美最近被判刑5年，說是開設賭場罪，實際我發現一個秘密，真正的原因是來自於2013年她做出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決定，就是——她決定要做編劇！

她說「我自己最近在寫劇本，關於我這幾年真實的經歷和我所看到的聽到的，你們的迷惑質疑和所有的問題都將在這部劇裡找到答案。」然後她就被抓了。

然後看一下這兒有編劇幫官微的評論：「同行們！請注意」

我的微博當時13年10月1號就警告給郭美美了，我說「你要開始做編劇了，這一行站著進來躺著出去……」她沒有注意到我的提醒。

房祖名被抓以後也決定做編劇了，成龍談到兒子被捕一事，認為這個事已經從壞事變成好事了，他已經開始寫劇本了——我認為從壞事變為更壞的事了。

黃海波老師嫖娼被抓以後，也開始寫劇本了。新聞標題「國民女婿黃海波不做演員，轉到幕後做編劇」，非常危險啊，同志。

大家看，編劇變成什麼了呢？在人生進入到谷底的時候，在你灰心絕望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們這個社會還有一條活路，就是做編劇。

前兩天我一個朋友向我介紹，說汪老師我覺得你是好人，我一個同學朋友特別慘，中學就沒有讀完，現在他也揭不開鍋了，能不能讓他跟您做編劇。

09年我們成立一個公司，大家都知道，叫喜多瑞，股東都是編劇。有一天一個作者跑過來約我說汪老師我一定要見一下您，我寫了很多作品，結果我在公司見了他，他說汪老師我終於見到你了，你能不能借我五千塊錢，因為我馬上要交房租，您只要趕快給我安排一個活，我就把錢還給您。

所以編劇這個行業現在是這樣的：沒有出路的，沒有希望的，沒有才藝的，都來做編劇了。

編劇的尊嚴與心理問題

我有一個香港編劇朋友，寫的專欄，他說他有一次在地鐵裡面聽見一個媽媽在教育自己的女兒，說有兩種人是不能嫁的，一種是裝修仔，一種是編劇，因為他們永遠說就要完工了，但實際上永遠不交活兒。

香港編劇家協會的主席林超榮先生，他告訴我們說你們大陸編劇老維權，我告訴你，編劇最有尊嚴的時候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每個編劇都會有一刻特別有尊嚴，我說什麼時候，他說交稿的時候！我們面對製片人、監製和導演大聲說出我們的聲音：「我就是不交！」

這時候他們就會來求我們，求求你，快交吧。不，就是不交！這個時候我們最有尊嚴。但是交完以後人家就不理你了。他說這就是一個編劇的節操，就是不交！

當然他喝多了。

▲ 香港編劇家協會的主席林超榮

我們每個編劇，基本都有心理問題。

編劇是生活的揭秘者，揭秘者壓力一定大。寫戲就是交代後事，不是啥事兒都說，撿重要的說，有些秘密則不說，帶走。

臺灣的美女編劇毛訓容，有次發朋友圈，說臺灣有位專家在21世紀飯店講座：如何度過情緒的頹喪與波動。我馬上問她，有票嗎？不是我要聽，我們公司的編劇都要聽。我覺得很多編劇處在崩潰的邊緣，或者已經處在崩潰中了。不過我覺得我自己很強大，不需要聽。毛小姐說：你能確定自己正常嗎？作為編劇你可能正常嗎？我覺得也有道理。

與別的職業不同，編劇越成功，作品就需要越複雜。畫家，大家看，越成功作品就趨于越簡單，線條、色彩都往簡單上走。我總覺得畫家越到後面越輕鬆，編劇越到後面越累，越成功越累。所以，情緒一定是頹喪和波動的。

說到臺灣的編劇，蘇照彬跟我說我特別羨慕你們內地的編劇，我們坐大巴車，兩岸三地的編劇去參觀，他說你看你們老中青都很完整，有一個傳承，但是我們臺灣的編劇一看，他說我們過去三年一共有100部臺灣電影，100部電影是多少個編劇呢？是98個編劇，意味著基本上每個編劇都是自己的處女作，他沒有成熟的多次創作作品的編劇。

我們都知道臺灣電影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僵死的狀態，當時臺灣電影的一位專家就向我們介紹臺灣的票房，哪部片子多少票房，我記得當時香港的文雋老師打斷他說，你不要再介紹你們的票房了，你們臺灣的票房還不如東莞一條街上的票房高，臺灣電影很長一段時間陷入到一個非常簫條的局面，直到這幾年有所好轉。

電影是工業，特別依賴市場。本土市場小的話，很難支撐住自己的電影產業。

▲ （左）毛訓容、（右）蘇照彬

為什麼沒有職業電影編劇？

薪酬體系

我們的電影產業有個大問題，沒有職業的電影編劇。

為什麼？薪酬！

我簡單介紹一下我們目前的薪酬體系。

電影編劇劇本費還可以，好的也過百萬了，但是我們沒有職業的電影編劇這樣一個人群，我們有職業的電視劇編劇，職業電影編劇很少，非常個別的，只寫電影的編劇是非常少的，全國頂多20來個人，這個對於電影產業來講實際上是很危險的。

我們現在基本情況是由職業的電視劇編劇在客串寫電影劇本。

有一次我跟幾位電影的製片人說到這個問題，特別是一線的電視劇編劇來講，他們一個戲的稿酬比演員低，但也屬於相當高的在整個劇組裡，可以過得很好。

作為電影他除非是非常熱愛才會去寫，我就告訴他們，我說其實我認為要有電影的職業編劇的這個群體的話，可能一流的劇本，一線編劇應該在500萬左右，我說完以後他們就沉默了，他們認為我可能要管他要500萬。後來他們就沒有談我的合同了。

法律

改了三次著作權法草案，我們代表電影文學學會，包括電視劇的編劇委員會多次提出對這個著作權草案強烈的不滿，它在文字作品裡面沒有劇本。

文字作品包括詩歌、散文、曲藝等，後來我們對國家版權局當面提出抗議以後，他們說有劇本，你們在那個「等」裡面，然後我們就要求它加上去單獨列出來。

在《電影促進法》上面要求給予優待，但是具體怎麼優待也沒有說，離我們所期望的對原創的保護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編劇獎項

通過我們不斷的呼籲，我們在前年，有個突破：在國內主要的電影獎項中，有20多年時間我們的百花獎沒有最佳編劇獎，從05年開始我們每年寫文章呼籲，甚至謾罵，大學生電影節沒有最佳編劇獎，說因為這是大學生投票產生的，所以它評不了編劇獎，編劇獎太專業。

但是大學生電影節有最佳視覺效果獎，這種情況下都能投票，而且大學生是所有觀眾裡文化程度最高的，故事好壞都看不出來？經過我們不斷呼籲現在也恢復了，現在開始有了最佳編劇獎。

美劇水平高，編劇一般是聯合出品人，還有一個稱呼：create——創作人。編劇是創作核心。製片人大家都知道叫producer。

關於創作者與製片者的情況

我現在說一下創作者跟製片者的情況。我一個朋友是製片人，我們寫劇本，他也是說你怎麼老不交稿，我上火牙都掉了，我一夜一夜睡不著覺，當時我的搭檔閆剛就跟他說，那你不活該嗎，你應該的。他說那我就應該去死嗎？

我跟他說，製片人掙的就是睡不著覺的錢，我們編劇掙的就是睡不了覺的錢，所以你睡不著覺是應該的，我們睡不了覺……好像也是應該的。

創作實際上是一次發明，我們現在很多創作和製作的關係我認為沒有理清楚，大家看瓦特發明蒸汽機不是因為有人給了他一筆定金讓他發明蒸汽機，而是這個發明是來自於瓦特自己在工作中的發現，他要創造一個新的機器，他自己開發、研究，造出來蒸汽機從而創造一個新的時代。

很多情況下我們寫一個劇本，拍一個電影，也是瓦特在發明一個新東西，所以我們看到很多電影，比如愛森斯坦、維斯康迪，他們在搞發明，他們是走在電影前列的發明家，如果一個產業只是去講工業，製片人給定金，我要一個什麼產品你給我做，這個產業的前進的路能看得見頭，我們希望它的領軍者、前行者是瓦特、是賈伯斯。

我們現在處在文化轉型期，我們新語境下的劇作法都與以往不同了，現在青年文化佔主流了，90後、瑪麗蘇、霸道總裁，我們電影觀眾變成20多歲的平均年齡，所以對於我們的劇作形態來講也是有了新的形態。

當年我一時想不開寫了《一起來看流星雨》，是最先有意識的去針對年輕觀眾、低齡觀眾進行創作，結果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嘗試成功後開掘了青少年收視群體，原來電視劇主要是大爺大媽在看，現在這個青少年群體變成了完全主流市場，把大媽、把其他的主流觀眾給拋棄了，而且電影市場也是這樣，甚至走的更極端。

▲ 電視劇《一起來看流星雨》

IP、CP是什麼？

IP

IP這個詞大家都知道了，叫知識財產，但是這個詞都是胡扯的，去年這個概念拋出，到處都在說ip，但是今年下半年就有降溫的趨勢，我覺得網絡文學也好，動漫也好，這些業餘創作者的東西，是影視題材開掘的重要補充，一年能貢獻出幾部好作品就很了不起了。

但它只是個補充，當它成為主流的時候，一定就要出問題了：全世界哪個國家會摟住了網絡文學拍影視的？太業餘了！

今年下半年，大伙兒都開始說cp。說cp的比ip的多多了。

CP

Cp是什麼？有朋友告訴我紀曉嵐跟和珅就是cp。同人創作裡的一個概念，男男配對。最近《偽裝者》，網友們玩cp也玩得很嗨。我說CP一定是王道，比ip更靠譜。當然，我說的cp是中間有個「.」的。

C.P——C是create，創作人，主要指編劇，導演。P是producer，製作人。我覺得這兩個在是影視創作最核心的東西。

大家去看《寒戰》，《寒戰》是一個副導演一個美術屌絲的逆襲，製作人江志強用他們，為什麼，劇本好，producer配備最好的資源給他們。江志強的《捉妖記》，不是IP吧？是原創的。誰是核心？Producer！

從《北平無戰事》看，侯鴻亮這個producer，後面的《偽裝者》，《琅琊榜》，核心是侯鴻亮這個P。當然《北平無戰事》核心就是劉和平，編劇兼製作人，劉和平就是create。

▲ （左）侯鴻亮、（右）劉和平

徐崢的作品《港囧》，實際的創作人，徐崢和束煥他們兩個人組合，才具有市場號召力。大家去關注一下，《泰囧》電影出來以後是有個官司的，《人在囧途》這個公司，武漢的一家公司告《泰囧》，最後《泰囧》輸了，叫不正當競爭。賠500萬。你看，ip是誰的？武漢這家公司的。

但是，有ip沒有用。武漢這家公司官司贏了，還能做囧系列嗎？可以，ip在手裡，但市場已經屬於徐崢和束煥了吧。

誰是這個產品的核心呢？徐崢、束煥。導演和編劇！

▲ （左）徐崢、（右）束煥

Ip沒價值，Create才是核心價值！

《泰囧》很成功，黃渤很重要，王寶強很重要。但是，《港囧》沒有他們，依然賺錢，而且肯定票房超過《泰囧》，為什麼，核心的create在呢。

我們的資本很傻的，有人炮製一個ip這樣的偽概念，他們就去追，燒錢，多少人打碎牙往肚裡咽。現在我告訴你們，影視投資就抓住兩個，一個c，一個p。這倆配對就更好，這戲就成了！

我們目前所謂的微電影、網劇，我認為目前情況下我們影視行業進入到新的大躍進，以前大躍進是大煉鋼鐵，所有的農民都寫詩，很多地方提出口號兩個月超出魯迅，一個縣出一個郭沫若，現在我們進入到一個影視的所謂大繁榮大發展，其實就是大躍進。以前煉鋼鐵，現在煉影視，各種土法煉鋼。

我想中國電影不是專業性強，而是專業性不夠，我們希望更加加強我們的專業性。剛才我們聽到大衛先生講到了烽火戲諸侯的故事，我認為現在IP熱就是烽火戲諸侯！我們在討誰的歡心呢？千軍萬馬博小婊砸一笑，把觀眾當褒姒了。燒錢嘛。原來烽火臺是燒狼糞，現在是燒錢。

所以我要講另外一個故事是千裡走單騎的故事，我們創作者不要跟著資本去烽火戲諸侯，我們面對的肯定是過五關斬六將，那都得一關一關過，別人幫不了我們，我們孤獨的往前走，戰勝自己，去找我們的大哥。最終我們要堅信自己就是大哥，在創作上！

我喜歡李逵，他是一個快樂的人，他每次出發殺人之前把自己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這氣魄這格局！宋江說：出發。他就一路砍將過去，自己人和敵人不分，還沒有出發就已經殺死好多了，這是快意的人生。

所以我提出創作者要做關雲長和李逵！

作者說明：這是我在絲綢之路電影節西安分會場的演講，因為演講時間控制在20分鐘，因此沒有全部講完，回京後，根據速記的記錄和演講草稿，補足現場未講完的部分，並在最後的關於IP還是CP的段落裡補充了一些內容。

END

錄入編輯：斯想、劉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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